邁爾對此表達了自己的憂慮。他認為,自1860年以來,沒有哪兩個作者對“達爾文主義”這個詞的理解是完全相同的,每位討論者都隻是接觸了達爾文主義的一個方麵,然後就自以為掌握了它的真諦。然後每個人隻取對自己觀點相符的一部分作出反應,拿來作為支撐自己理論的後盾。邁爾告訴人們,達爾文主義其實不是一個整體的理論,而是各種零散的理論組成的一個體係,這個體係中的一部分甚至會和另一部分相抵觸,與此對應的是,這個體係中就算有些部分是錯誤的,也不會影響到整個體係的科學性。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達爾文堅信無論從生物角度還是從社會角度看,人類都沒有逃脫自然選擇的黑手。人類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動物盡管有感情、講道德、重倫理、會詩歌、醉心於愛情和親情,甚至富有犧牲精神,可惜無論如何,仍然隻是籠罩在自然選擇魔爪之下的可憐蟲,聽任自然選擇的擺布,毫無還手之力,是純粹的凡夫俗子,並沒有得到上帝的半隻青眼。

逼著他寫出了《物種起源》的另一位進化論先驅華萊士則不這麽看。而要命的是,華萊士的觀點代表了一大批學者的觀點。

不知是出於什麽樣的想法,本來達爾文是想把人類起源與進化的題目讓給華萊士寫的,並答應免費提供相關資料,但沒想到的是,一向堅決擁護正統的生物進化理論,並自稱比達爾文還要堅持達爾文主義的華萊士,在人的進化問題上卻走向了另一條路,他不願意把人納入到自然選擇的體係中來,他在人類的智力和靈魂等問題麵前退卻了,轉而尋求上帝的幫助,變成了一個“唯靈論”者。

唯靈論者主張靈魂和精神是世界的本原,他們宣稱靈魂是唯一的,世界萬物都是有靈魂的,連地球都有靈魂。所有萬物的靈魂構成了一個“世界靈魂”,這就是上帝。所有一切小靈魂被這個大靈魂罩著。

唯靈論並不新鮮,在各國都有粉絲,但在理論上進行係統化表述,則是發生在達爾文以前不久的事情。他們相信各人之間可以存在心靈感應,靈媒這一騙錢職業因此而有了高尚的光環。那個創作了神奇無比的福爾摩斯的寫手柯南道爾(ArthurDoyle)就是一個有名的唯靈論者,可見這一理論影響之強大。

華萊士本來並不相信唯靈論,也認為那是一種幻覺或騙局。但1865年7月,他不幸參加了一個朋友招集的降神會,親眼見到了“神靈”的工作。不久,他又在自己家中對一位著名的通靈人進行試驗,據說是看到了身離地懸空現象。這件事把他徹底擊倒了,隻好向唯靈論投降了,並通過推理而把這一理論運用到了進化論中來。

華萊士相信,人類具有獨立於身體的靈魂能力,如若不然,很多現象就無法解釋。比如他認為人類光滑白嫩的皮膚就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怪現象,而且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好處,在自然選擇中應該不占有優勢,說不定還是一種劣勢。

更嚴重的是,華萊士認為人類過剩的智力在競爭中也沒有多大用處,比如音樂和數學。特別是在原始社會,他看不出具有這種才能的人有什麽道理會活得更好,當其他**都出去搶食物茹毛飲血的時候,一個在那裏自我陶醉的音樂天才或者數學神童不被餓死就已是天大的萬幸了,除非真的有上帝罩著他。

華萊士並沒有種族歧視的意思,他與達爾文不同,達爾文認為黑人很笨,而華萊士則堅信黑人一點都不笨,其智力潛能與白種人不相上下。也就是說,黑人經過教育,也完全可以取得與白人相同的成就,隻不過黑人們還不會使用他們大腦中早已具備了的高端智能罷了。

現在第一個問題就出來了,黑人既然有同樣的智能,可是他們卻沒有從中得到什麽好處,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是為什麽呢?此時華萊士的分析仍然具有科學性,他認為,這是因為過剩的智能在自然選擇中不起作用。

那麽接下來是第二個問題,既然過剩的智能沒多大作用,那麽白種人也應該和黑種人一樣過著愚昧而落後的生活才對。可白種人卻把潛在的智能給利用了起來,又是科學又是哲學又是文學又是數學的,天上地下研究了個遍,這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問題提到這個份上了,回答起來也就簡單了:上帝的引導唄。

也就是說,華萊士盡管堅信通過進化和自然選擇,人類可以獲得現在的形體結構,但難以獲得現在的智力成就,無法隻憑自然的力量而建起一座華美的精神家園。必然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賦予了人類思考和靈魂,並且,隻有人類具備這種獨特的能力。

必須指出,華萊士絕非笨蛋,他和那些思想懶惰的家夥們不一樣,他思考得很勤奮也很辛苦,他也很激進,尊重女權,對社會主義理論非常支持,因為想的事情太多,以至於被看成是一個怪人。在自然選擇的威力方麵,他曾與達爾文有過激烈的爭吵,華萊士主張自然選擇威力強大所向無敵,所有生物的一切特性、哪怕是汗毛的粗細和蝸牛的殼內螺紋這樣的小事,無不在自然選擇的嚴厲監控之下並予以取舍奪殺。華萊士強調,如果生物表現出不適應性,那肯定是我們認識上的不足造成的錯覺;生物體也不存在無用的器官,我們之所以認為那些器官無用,是因為我們很無知!

與華萊士這一觀點相呼應的是,現在發現一直被當成廢物切掉的闌尾,其實是一個很重要的免疫和激素分泌場所,並在人體發育過程中起到重要作用。

華萊士的這一觀點,被稱為“超選擇”,也就是所謂的“純達爾文主義”。而達爾文本人的態度則溫和得多,他在《物種起源》緒論結尾也一再反複強調自己的觀點:“我還相信自然選擇是變異的最重要的方式,但絕不是唯一的途徑。”華萊士正是因此而批評達爾文不是堅定的“達爾文主義者”。達爾文沒有辦法,隻好仰天長歎:“誤解的力量太頑固太強大了!”

而滑稽的是,後來進化論的發展似乎證明華萊士可能是更正確的,也就是說,更多的進化論者都在“誤解”達爾文,可是這個理論的名字偏偏就叫“新達爾文主義”。

那麽,如此堅持自然選擇的華萊士為什麽會走向“唯靈論”這條死路呢?根據古爾德的分析,原因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正因為華萊士太堅持自然選擇,所以走向了“唯靈論”!

這話是怎麽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