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2006.步月.雪夜漁舟

餘梔趴在前台上,看她的背影比從前清瘦許多,頭發長長了,軟軟的散落在肩後。她歪著腦袋不知在跟前台的女孩說些什麽,白晟也很奇怪自己光看背影就能夠一眼認出餘梔。

“白總,請。”

電梯門不知何時打開了,身邊的中年男子向自己做了個請的手勢,白晟回過神來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身後跟著的秘書認真的做著今天的行程安排,但白晟完全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麽,整顆心還停留在那個背影,在腦袋裏揮散不去。

白晟揉了揉太陽穴,秘書說話時嬌滴滴的聲音聽著有些頭疼。

她明明看到了自己,白晟敢保證,餘梔看到了自己。

盡管沒有對上餘梔的眼睛,借著眼角的餘光,白晟看到了她如小鹿般的眸子,黑的發亮,像有一層永遠消失不散的水霧。

“等等,麻煩等一下。”電梯門將要關上之時,五個纖細的手指夾在了門縫裏。

電梯門又重新打開,白色的光照進來,些許刺眼。

狹小的空間裏,人們四目對視不可思議的望著站在電梯門口的餘梔,隱約聽到有人議論起來。

“這個女孩膽子可真夠大的,一看就不是公司的人。”

“那可不,公司裏的人誰不懂這規矩,沒這點眼力勁,早就到財務部結工資去了。”

一路車從前台跟著他們跑到電梯口還有點喘,餘梔把文件袋護在胸前,她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感覺到電梯裏的怪異的氣氛,沒想太多就往裏麵挪了幾步,小聲的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額...”餘梔看著有十五層的樓梯,但隻有一層樓是亮著的,餘梔食指猶豫最後關上了電梯。

電梯裏大概有六七個人,餘梔從來沒有覺得電梯上升的幾秒是如此的煎熬,更納悶為什麽中途沒有人按下電梯進來。電梯的周圍是玻璃窗。餘梔可以俯視公司後方的停車場停滿了無數量豪車,電梯不斷的上升,餘梔瞭望到遠處的風景更加的美了,她還沒有以這樣的視角去看過上海的風景。它們變得矮小,變得虛無縹緲。

白晟把手插在口袋冷冷的注視著電梯門上的倒影,空氣裏商業性的香水已經讓白晟麻木了,白晟開始佩服起那些無論在什麽場合都能鎮定自若擺著同一副表情的人,這對於白晟來說很困難。雖然他也可以做到麵無表情,但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脖子上的領帶弄得白晟有些難受,出門前阿姨熨好的西裝沒有一絲褶皺,白晟隻好直挺挺的站著,黑色的西裝裏露出幹淨的白襯衫,顯出白晟較好的身材,然後消失在愛馬仕的腰帶裏。

早上又差點睡過頭了,頂著亂糟糟的頭發來公司,還好今天不需要出席重要的場合,白晟鬆了一口氣。他目光不經意轉向餘梔,倒有些期待餘梔怎麽可以找到這裏。

如今行內的所有人都知道白晟跟何青黛訂婚的消息,更是看好這對新人並抱有期待,尤其是公司內的元老級人物,倒要看看白玄昇捧在手心裏十幾年的寶貝兒子能幹出多大的一番業績,也有不少人說白晟年紀小閱曆淺,白玄昇就放心把整個公司交給他打理將來必出大亂。

倒是公司不少年輕貌美的姑娘,一到午休時間就聚在一起聊著公司曆來最年輕的總裁白晟,他們不少都聽說過白董事有個兒子叫做白晟,但從沒有人見過他的樣子。直到最近他慢慢接手公司的事物,不少小姑娘被白晟的那張臉迷得神魂顛倒。

他長而微卷的睫毛下藏著冰冷深淵的眸子,挺直的鼻梁下是透著淡米分的薄唇,白皙的臉龐透著冷峻。平靜的外表下像是極力在壓抑著什麽。

公司裏很少看到白晟笑起來的樣子,他總是板著一張臉,冰冰冷冷的,讓人不敢靠近,不過話說回來,真正能接觸到他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不哈意思小姐。請問你有預約嗎,沒有的話是不可以隨意進來的。”

餘梔跟著白晟走到總經理辦公室門口就被看似秘書的人攔下,她望著白晟遠去的背影試著呼喚他,可直到他再也看不到白晟人影的時候,他也還是沒有回頭。

餘梔眼神裏滿是失望,白晟是不是故意不理自己?他又不聾不瞎,難道看不到自己嗎?

“我有重要的事情,能麻煩你安排下嗎?”餘梔隻好趴在秘書的麵前,試著說服對方,盡管她知道這很難。

“白總可不是你想見就能見到,每天說有重要事的人多了去了,難道我都可以放你們進去?那豈不是為難我嘛。”

秘書的眼神有些傲慢,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餘梔,繼續敲打著鍵盤。

大公司的人素質都是這樣的嗎?餘梔心裏這麽想,但嘴上還是禮貌的說了聲謝謝。餘梔再次望向緊閉著的紅木門,有些猶豫,好不容易趕過來難道就這麽離開了嗎?餘梔看著手裏的文件,想起了菘藍說過的話,歎了口氣。

這算是不可控因素吧,餘梔這麽想著,就算現在離開也有幾分安心。

餘梔站在電梯門口打算離開,電話又好巧不巧的響起來。

“東西你給白晟了沒有,怎麽都不給我打個電話,讓你辦個事磨磨蹭蹭的。”

麵對菘藍,餘梔張了張口想要為自己解釋,思考了會,說道,“知道了,我盡快。”

大不了厚著臉皮,反正這裏又沒人認識自己。餘梔對著電梯整理了下服裝,深呼吸一口氣,抱著背水一戰的信念,決定再去麵對一次可怕的秘書。

電梯門打開了,白芷一抬頭看到餘梔,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你怎麽在這裏?”

餘梔撓著頭,僵硬的笑著,不知說什麽好,“是啊....好巧啊....”

聽著餘梔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邊,白芷雖然不認識那個叫菘藍的是誰,也不清楚她的文件裏到底裝了些什麽需要餘梔親自教給白晟,但她想應該不會對公司造成什麽威脅。餘梔認識的人品絕對不會差到哪裏去。

白芷倒也沒有經常來過白玄昇的公司,就憑她跟天葵子尷尬的母女關係,哪怕在公司遇見了也不會說話,這不是給自己添堵嘛。今天來公司完全是個意外。沒想到碰上了餘梔。

“不好意思,沒有預約是不接待的。”顯然秘書沒有見過白芷,她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敷衍的朝她們笑了下,接著低頭繼續做手裏的工作。

餘梔無奈的看著白芷一眼。隻見她二話不說就拉著自己往裏走,完全把秘書的話當空氣。

“對...對不起白總,是我的失職。”她彎著腰,不敢去看白晟的眼睛,惡狠狠的在心裏把旁邊兩個女人罵上一遍,若飯碗不保,一定是他們害的。

秘書說話的時候,白芷跟餘梔已經站在白晟的麵前了,白芷望著白晟迷茫的眼睛攤了攤手,一副你看著辦的模樣。

辦公室裏的景象遠比餘梔想的要氣派許多。簡歐式的裝修風格,充滿浪漫自由色彩的油畫,能倒映出人影的落地窗,真絲繡花的窗簾隨著暖風輕輕晃動起來,還有桌上的茉莉花,飄著幽靜的花香。

“去財務部結你的工資。”劉海遮住他的眼睛,白晟翻閱著手裏的資料,從嘴裏吐出這幾個字。

之間女秘書一個人站在寬敞的辦公桌前,拘束的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她沒有離開,像個木頭一樣站在那裏。看著背影有些落寞呢。餘梔覺得她或許大學剛畢業。

餘梔推了下白芷。見她沒有說話,事不關己的看向別處。餘梔搖著頭,打破了沉默,“這次是我們錯在先。跟她沒有關係,為什麽要讓她走?”

秘書驚訝的回過頭,她訝異這個女孩竟然會當著白總麵前為自己說話。

白芷拉了下餘梔的胳膊,嫌棄的瞟了女秘書一眼,意識餘梔不要多管閑事。

隻聽見白晟淡淡的說道,“恩?公司不養閑人。她能讓你站在我麵前,那就是她的失職,連自己的職位都做不到,那麽我還需要她幹什麽。”

餘梔很自責,可她又無能為力。

麵對白晟,她把文件袋拍到辦公桌上,一句話都不再說了,走向門口。

白芷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們,依靠在沙發上,膝蓋上攤開著一本財經雜誌,吹起了口哨,“餘梔總是這個樣子,她不想去傷害誰,可她卻是這麽做了。”

白晟知道白芷說的意思,他拿起餘梔扔下的文件袋看了下,說道,“你出去吧,我不希望再也下次。”

女秘書知道自己不用走了,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不停的道謝,臨走前瞥了一眼白芷,發現她也在盯著自己看,嚇得秘書一身冷汗,都不是好惹的主啊。

出了門口,走過無數條馬路,餘梔再次回頭看向剛才的那棟大廈,他沉穩的屹立在那裏,像是白晟的臉麵無表情,一絲光芒都沒有,就跟餘梔所見過的高樓一樣,它們以自己的姿態在城市裏成為別人眼裏的風景。

白晟站在落地裝邊,低頭望著餘梔從大門離開後越減縮小的背影。他脫掉了黑色外套,挽起厚重的西裝裝著竟感到悶熱,他眯起眼睛,挽起自己的白袖子。

“你們怎麽一起來了,你不是說不跟餘梔玩到一起了嗎?”

白芷把雜誌遮住自己的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忽閃忽閃,“遇到了就帶她進來咯,不過哥, 你覺得現在這樣有意思嗎?餘梔她會失落的。”

“你還在意她的感受?你不是最在乎能分到多少家產嗎?”白晟喝了口咖啡,打開牛皮紙包裹著的文件,“等我把事情處理好就可以了....你知道現在情況特殊....”

“是,你都有理,可你想過沒,餘梔她會不會等你這麽久,她又不傻。”白芷聽不慣白晟這麽陰陽怪氣的跟自己說話,她一下子就覺得跟哥哥疏遠,很不是滋味。

白芷見白晟沒有說話,又叫了他幾聲,還沒有回應。

“你聽到我說話了沒有!”白芷把財經雜誌扔到一邊,轉頭看到白晟已經拆開了餘梔留給他的文件,隻見他眉頭緊皺,嚴肅起來的樣子簡直跟白玄昇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白芷把話咽下了肚,不敢再去打擾他。

英國哲學家赫伯特.裏德曾說:“感覺是一種肉體的天賦,是與生俱來的,不是後天習得的。”那麽可不可以理解為,這也是一種命中注定呢。

人不能依靠著感覺活一輩子吧,有時候也需要看清現實吧。

餘梔也就是個不會有多大作為的人了,當然這是她一直不願承認的,可當她走出白晟公司的時候,猛然間一夢清醒,她終於覺悟了自己跟白晟是兩個世界的人。很多的例子最後都印證了天葵子說的話是正確的,這也讓餘梔不得不相信,在現實跟命運之間,一意孤行是多麽的不堪一擊。

他們現在所擁有的,都是餘梔可遇不可求的。

你看,餘梔其實沒有我們想象的美好,她足夠美麗,也足夠悲哀。

律師。

這麽遙遠的夢想,再也不會有了吧。餘梔把所有關於政法的考試書全都收拾好賣給了收廢品的爺爺,現在的她,已經沒有精力去看關於夢想的東西,太不切實際了。隻不過未來這事,誰說的準呢。

她開始有點理解南藤當初為什麽要放棄音樂的夢想全身心投入工作,她開始明白林曉依為什麽寧願舍棄配自己的時間也要拚命的賺錢,她開始懂得白晟為什麽要休學接管父親的公司。

不同的人不同的命,不一樣的人生,羨慕不來,這就是現實。

“東西拿給白晟了?”菘藍見餘梔盯著咖啡出神,心裏倒也有幾分把握知道她在想什麽。

“是的。”

“他就沒有說什麽?”菘藍試著打探餘梔的口風。

餘梔心不在焉的搖著頭回答道,“沒有..給完他我就走了,什麽也沒聽到他說。”

菘藍掏出小鏡子,放慢了給自己補妝的速度,隻有這樣才能掩飾住自己內心的不安,借著餘光看到餘梔出神的眼睛,猶豫著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