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談學生,我與黃老師還談了些別的。女人在一起,話題就多了。我們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通,黃老師說:“我是大專學曆,我明年想專升本,考到大學去。明年這個班就不是我帶了。”我說:“那將是多麽可惜,不過你繼續讀書也是需要的。”我嘴上雖這麽說,心裏卻讓一顆剛放平的心,又有了些許的擔憂。中午時分,黃老師一定要留我吃飯。她說:“我們宏偉鄉中心小學的食堂還不錯,學生大部分在學校吃,為了省錢的,也有趕回家吃的。”於是,我與黃老師來到食堂。食堂的飯廳很大,但學生們是由學生自己把食堂員工打好成一份份快餐一樣的飯盒端到教室去,學生們就在教室吃。因此整個飯廳顯得空****。黃老師買了兩份飯菜,還專門點了一隻老鴨煲。學校的夥食確實不錯,但我發現學生們的快餐很普通。飯盒裏是青菜,鹹菜炒肉絲,肉絲卻很少。

吃完午餐,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我告別黃老師走在回小旅館的路上,大有酒足飯飽的感覺。下午我的任務是采訪村長。我來村裏幾天,村長一直在縣裏開會。我與村長約好下午三點半到他家。村長的新家在村裏新規劃的住宅區,是新蓋的兩間平房。於是我回到旅館很快把洗澡換下的衣服洗了,晾在二樓的窗口。我見到孫裏和孫裏嫂時,很想把他們家鬧鬼的事說出來,但我想起隔壁小旅館老板娘的哀求,想起那年輕的男老板遠遠不是孫裏和孫裏嫂能對付的,就隻好緘口莫言,守口如瓶。孫裏嫂說:“你以後晚上拉肚子,不用出門去,把痰盂放在天井裏,換一隻幹淨的上去就可以了。”我說:“好的,知道了。”孫裏嫂就與我拉家常道:“兒子媳婦在城裏打工,一年也不回家一趟,我們家自留地裏的田都成荒田了。其實農田幹得好,收成也不差。從前我與老頭子不就是這樣過來的。現在的年輕人攀比心重,不蓋房子似乎是件很丟臉的事情。可我們家蓋了這棟房子,不僅把我們兩老的積蓄全貼進去,還欠著債,日子過得一點也不舒心。要是我寧願住茅草屋,冬暖夏涼的比這冷冰冰的樓房溫暖。”

聽了孫裏嫂的一席話,我知道孫裏嫂也有一本難念的經。兒子遠離鄉村為了蓋這棟樓,樓蓋成了,兒子還得遠離鄉村賺錢還債。一來一去,兒子的大好青春時光,都貢獻給了城裏。孫裏嫂說;“一年到頭,我連兒子的影子也看不見,卻還得給他們管孩子。你說我們也沒什麽文化,能教孩子什麽?不出事情就是萬幸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責任誰負得起?你別看我每天笑嘻嘻,我做人每天都像落油鍋,熬著呢!我盼望著兒子早點回家,一家子團團圓圓的多好。”孫裏嫂說著,眼角滲出一滴淚來。我安慰道:“快了快了,你兒子媳婦也許過年回來再不出門了。”我說著,走出了旅館,朝著村長家的方向走去。我走在冬日陽光下的小山村,仍然感到絲絲的寒意。

“喂喂,陳記者,陳記者。”,我聽到有人這麽喊我,轉過頭,我看見李加英朝我走來。她氣喘籲籲地,我以為她工作找到了,忙問:“找到工作了?”她說:“我把你給的兩佰元,買了一架縫紉機。我就一邊種地賣菜,一邊給人做裁縫吧!”我說:“這辦法好,這也是一條致富的路。”李加英說:“晚上你上我家來吃飯,我剛才殺了一隻雞,就是專門要請你的。”我說:“不用不用,我正要去村長家,你把雞留著給兩個兒子吃。他們讀書累,需要營養。”李加英說:“雞是自己養的,他們回來我就再殺一隻給他們吃。”我說:“不客氣,我也許沒時間,我還要趕稿。”李加英說:“唉,我是專門為你殺的雞呀。”我說:“我心領了,你這些天辛苦了,就自己補補吧!”我說著與她揮手告別,往前走去。她就站在村頭,望著我。我走很遠回過頭去,看見她還站在那裏望著我。

村長也姓李,叫李金虎。我敲開了他家的門,他家顯然條件要好一些。家裏有一隻大彩電,有一隻電冰箱,客廳的牆頂吊著電扇,幾隻褐色皮質沙發,頗具城裏人家的擺設。村長給我沏了一杯烏龍茶。他說:“我在縣裏開會,剛回來。我們這個村子還很貧窮,年輕人出去打工,留下來的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田沒人種,不少農田荒蕪了,這是一個問題。我們也想能夠創造利潤,提高村民們的福利,讓年輕的村民回鄉務農。畢竟建設新農村,需要年輕人來幹。但是我們的工作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有起色。”村長說著,有點無奈,但也充滿信心。他接著又說:“我們雖然是個小山村,不過可以開發旅遊。還有我們這裏種水稻和油菜,我們還可以開山種茶。茶和旅遊就是我設想中開拓的事業。但這需要人才和勞動力。”村長45歲左右,在城裏打過10年工。他說:“以我自己的體驗,金屋銀屋不如自己家裏的草屋。所以,我號召打工的年輕人早點回鄉。村裏有太多的事,等著他們來擔當和完成。”村長說著說著激動了起來,看得出他是一個有幹勁的人。

過了一會兒,村長又說:“我在城裏是搞裝修承包的。這個工作很好賺錢,但我放棄了。我想一個人總要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對村裏有益的事情,這樣對自己也是一個交待。我自己賺了錢,看見自己的村子還是那麽貧窮落後,我心裏不安。”村長這麽說著,我忽然從村長身上看到了這個小山村的希望。不是別的什麽,是一種信仰與精神。我想我再過五年來這裏,肯定會有很大的變化。

離開村長家,我剛拐了一個彎,就被守候在那裏的李加英逮住了。我知道我是非去吃雞不可了,盛情難卻我隻得乖乖地跟著她走。一進家門,李加英丈夫的遺像赫然入目。我心裏一緊,畢竟這是我見過一麵的男人。這個不幸的男人就這麽死了。究竟是自殺、他殺還是餓暈了不小心從腳手架上掉下來,不得而知。

李加英的雞燉得很香,她放了火腿和筍幹。她還炒了冬筍鹹菜,做了魚圓湯。她知道我喜歡李超,就特地找來了李超與我一起吃飯。李超這孩子,一見到我就把頭低了下去。李加英說:“我這外甥,整天沒笑容,好像我們都欠了他的。”李超說:“又沒有事情,要笑幹什麽?”我第一次聽到李超為自己的不笑辯護。我說:“臉上的笑容,表達一種心境。沒有笑容的人,活著會多麽累?”李超沒有再吭聲,他悶著頭吃飯。很快,他吃完了飯先走了。他說:“我要回家看書去。”我本想問他些什麽,但看他走得急隻好免了。李加英說:“這孩子,這孩子也是苦啊!”

我與李加英一邊吃飯一邊聊天。李加英是那種很會聊天的農婦,仿佛一聊天她所有的苦難都煙消雲散了。整頓飯,她臉上掛著笑容。這與我前幾次見到她時的情景,判若兩人。我想我隻給了她兩佰元,實在是很少的錢。但也許她從新買的縫紉機上,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有了希望就好比有了精神依托,而李加英的精神依托是她覺得很實實在在的縫紉機。我為她的高興而高興著,但願這台縫紉機能給她帶來好運。我離開李加英時,告訴她如果我的報導贏來了社會的捐款,那麽我會及時通知她。李加英一直笑著,她把我送到路口說:“你真是個好人。”

我走在回孫裏嫂小旅館的路上,盤算著這些天都幹了些什麽?細細想來,我幹的盡是些雞零狗碎的事,談不上有什麽成績。我心裏有些著急,但著急也沒有用。今晚的報導,我還不知道寫什麽?寫村長還是寫黃老師?這兩個人物,在我的感覺中都各有千秋。不過村長是讓我感到對這個小山村有希望的人,就像李加英買了縫紉機感到了生活的希望一樣。於是我決定寫:《村長李金虎》。

準確地說,我跨進旅館的門已是晚上九點半了。因為要趕稿,孫裏嫂與我打招呼,我隻“哦”了一聲,急急地上樓去。然後又匆匆地下樓刷牙,洗臉,十分鍾後,我就打開電腦工作了。我這樣的工作方式,按我媽的說法是:“白天遊四方,晚上點燈補衣裳。”房間很寂靜,隻有我電腦健盤突突的敲擊聲。我晚上的思路總是很通暢,兩千多字的短文對我來說就是小菜一碟。《村長李金虎》,很快在我的筆下栩栩如生起來。我有點兒高興,我想我這麽一報導,村長的幹勁就會更大一些,積極性也會更高一些。

“嘭嘭嘭”突然有敲門聲,嚇了我一大跳。我定了定神,用嚴厲的語氣問:“誰?”門外是個女人的聲音,她說:“是我。隔壁旅館的老板娘。”我說:“什麽事情?”她說:“我送你些我們鄉下的土產。”我說:“不用了。你不要再裝神弄鬼就好。”她說:“你開開門?”我說:“我正忙著,你回去吧,你的事情我不會說的。”老板娘說:“好,那我放心了。”老板娘離開後,我的心怦怦地跳著。我想我真是不怕死鬼怕活鬼了。幸好,我在網上一遛達很快就不害怕了。我與QQ上的朋友聊天,天南海北的神聊。聊完後,我還在網上看了一部電影《鋼琴教師》。《鋼琴教師》讓我陷入沉思中。這晚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但我確實沒有再聽見“淒唳的哭聲”。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床了。我想起在學校我對張靜的承諾:“星期天早上八點,在李超奶奶家門口集中,我帶著你們拍照片去。”於是我從旅行包裏拿出數碼相機,並裝好電池。然後換上耐克鞋、牛仔褲和套頭毛衣,外加一件大衣,拎著包出門了。當然出發前,我先要到翠花的小酒館填寶肚子。這回我不喝粥,要了泡飯和饅頭。我發現來鄉村幾天,我的胃口不錯。我大口地吃著,翠花說:“這兩天有人請你?沒看見你來吃飯。”我說:“是啊,什麽時候你也請我吃一頓?”翠花說:“沒問題,明天晚上吧!”

我吃飽肚子起立時,範二鬼來了。範二鬼每一頓飯都在翠花這裏吃,且從來不付錢。這就引起不少人的議論。有人說他們是公開的情人。有人說翠花的兒子就是範二鬼生的,翠花那老公性無能,也有人說範二鬼根本就是個無賴,賴上翠花了。諸如這些話,我已經聽了不少。這種男女之事,聽多了也沒什麽新鮮感。

“你走啦?”範二鬼見我往門外走說。我說:“是啊,我不走,你留我吃中飯嗎?”範二鬼說:“你什麽時候來洗頭,我等著你呢!”我沒有回答他,顧自己急匆匆地去李超奶奶家。八點正,我準時到達時,張靜、陳誠、謝茹敏等學生已全部到齊了,我數了數有13人,加上李超與我正好15人。我對李超奶奶說:“今天我帶著孩子們拍照片去,我給你也拍幾張吧!”李超奶奶說:“我老了,老成這個樣子,拍出來難看。”我說:“沒問題,給你拍漂亮一點。”李超奶奶說:“我有十多年沒拍照片了,自己都不知道長什麽樣子了。”奶奶說著,就拿著把竹椅坐到茅草屋門前的太陽下。我說:“奶奶笑笑。”我哢嚓哢嚓,給李超奶奶拍了三四張。拍完後李超奶奶陳傳芬在我的相機裏看到了自己,便“嗬嗬”地笑得很開心。她說:“我們鄉下很多人都沒看見過這玩意,怎麽一下子就能看見自己呢?這東西真是新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