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彩霞給兒子的零用錢,其實不少。她生怕兒子學壞了,做出意想不到的事。在他們單位,有個編輯的兒子為了請女朋友泡酒吧,錢不夠,就偷竊了。有一次爬到某個新村的五樓住宅,從主人掛在門後麵的褲兜裏,竊得皮夾一隻,裏麵有300元人民幣。後來又在電影院與汽車上,多次作案。一次、兩次沒被抓住,他就膽子大了。膽子一大,次數一多,便被抓住了。常言道:“常在河邊走,哪會不濕腳。”

楊彩霞沒想到兒子竟然會想出詐騙這一招,而最先被他詐騙的就是呂樹冬。那一天兒子給呂樹冬打電話說:“我是楊彩霞的兒子亮亮,媽媽出差去了,我身邊沒有錢,你給我的銀行卡打上500元,但不要與我媽媽說,不然……。”呂樹冬聽亮亮粗粗的嗓音這麽說,知道這小鬼向他敲詐來了。他“嘿嘿”一笑,說:“好吧!我給你打上500元,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亮亮說:“好,好好。”亮亮擱下電話沒想到這個人這麽爽快。亮亮想他怎麽輕易就相信了我呢?

當然呂樹冬是知道亮亮的。亮亮打給他的電話,也是家裏電話的來電顯示。呂樹冬想這孩子雖然沒見過,但見過楊彩霞電腦上傳給他的照片。呂樹冬想楊彩霞很要強,不會接受他的幫助。但亮亮來向他要錢,也算暗中幫她一次。於是他很快把500元錢,劃撥到亮亮的活期儲蓄卡中。亮亮看到劃撥過來的500元錢,高興極了。他想這人真好騙啊!

亮亮把這些錢存在銀行卡裏。有了這些錢,他偶而可以與同學去遊玩、去喝茶。他不必每次都讓同學請客了,他也可以做一次闊手,拉回一些麵子。亮亮班裏有一大半是自費生,那些自費生家裏大多是有錢人家。有的上學放學,還有父母的專車接送。

大約兩三個月,亮亮就把呂樹冬這筆錢花完了。他想反正母親天天與他通著短信,何不再敲詐一次?於是趁母親不在,他又給呂樹冬電話,說:“呂叔叔,我有點急事,學校有個‘三向’輔導班,要交480元學費,媽媽不同意我參加,但我很想參加。”呂樹冬說:“好吧!那我去說服你媽媽,讓她同意你參加吧!”呂樹冬說完就擱了手機,亮亮一聽心裏著急,再撥手機,手機關了。

呂樹冬沒把這件事情與楊彩霞說。因此過了一個星期後,亮亮覺得平安無事了。他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想騙錢比偷錢來得穩當,又不會被抓住。於是,他開始向他的有錢同學騙錢。他說他的一個舅舅做鞋帽生意,耐克鞋可以進價賣給你們,不過要先交錢再交貨。幾個同學信以為真,就把錢給了他。然而,半個學期過去了,那些同學連耐克鞋的影子也沒看見。男孩子大大咧咧,時間長了也就忘記了。

亮亮覺得騙錢既容易又來得快。他已經不滿意這樣的小騙騙了。他想最好一筆就能騙到幾萬元,那麽學費就不用母親那麽辛苦地去兼職賺錢了。母親業餘時間,每周為電視台主持一檔節目,從撰稿到拍片到主持,每個雙休天全用在這上麵了。以之於,他都沒有好好吃一頓飯。如果有錢了,母親就不用去打那份工。

亮亮想自己已經是一個高中生,該為家裏出點力了。

亮亮苦思冥想,他終於找到了敲詐的目標——大舅。大舅的確是做鞋帽生意的,而且做得相當不錯。於是那一天亮亮放了學,就直奔大舅的商店。大舅與母親老死不相往來。亮亮不明白大舅與母親,為什麽要這樣?他知道大舅還是很喜歡他的。大舅的女兒高中畢業,就去美國讀書了。大舅花了幾十萬錢呢!亮亮想與大舅說媽媽病了,需要兩萬元錢。亮亮一路上這麽想著,他不知道這個謊,能不能自圓其說。但他就決定這麽說了。

大舅有兩年沒見到亮亮了。見到亮亮自然也是開心的。他說:“亮亮你怎麽難得來看舅舅?你有事情嗎?”亮亮吱吱唔唔地說:“媽媽病了。要錢。我上自費高中,也要錢。”大舅說:“你媽媽得了什麽病?”亮亮一下語塞,他事先沒想好媽媽得什麽病的謊言,於是吞吞吐吐說:“大概是心髒不好。”

大舅說:“知道了,我今天剛結的帳,不交銀行了,就給你媽媽吧!”大舅數了數一共有1萬7千元。這是亮亮第一次來要錢,大舅肯定要賣麵子的。大舅與楊彩霞不往來,也沒有特別的矛盾。隻不過楊彩霞當年損壞了他新婚的四喇叭收錄機,姑嫂鬧得很不開心。

大舅給了亮亮錢,並沒有打電話給楊彩霞。他固執地不願自己先給妹妹電話,他不要讓妹妹感覺他在施舍。亮亮把1萬7存進了自己的活期存折,回到家像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他想母親說大舅是個吝嗇鬼,但這一次他一點不吝嗇。於是亮亮想,是我的騙術高明吧!

母親是在偶然中,發現兒子存折的。那天她在家做大掃除,把兒子床底下的瓶瓶罐罐都搬了出來。為了把不必要的丟掉,母親就一樣一樣整理。那個放在一隻破鉛筆盒裏的存折,差一點被母親當垃圾摔掉。母親發現存折裏有那麽多錢,一下就懷疑兒子是不偷來的?母親最反感小偷了。有時路上看見小偷被抓住後,那副被人拳打腳踢的慘樣,便覺得何不自己去勞動賺錢?

現在母親已經氣暈了。他想真是個孽子啊!居然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這可怎麽辦?母親在氣憤中,發短信把她剛剛知道的這個情況告訴了呂樹冬。呂樹冬說:“他不會偷,他是向人要來的吧!”母親說:“誰能給他那麽多錢?”呂樹冬說:“他曾打電話給我,向我要500元錢,我就給他匯過500元。也許他都是這種辦法吧!”母親說:“那不就成了乞丐了?如果是欺騙得來的,不就成了詐騙犯了?”呂樹冬說:“沒那麽嚴重,不要上杠上線。”

那天兒子一回家,母親就像審犯人一樣地審問兒子了。母親有點恨鐵不成鋼。母親說:“你給我老實交代,這些錢哪裏來的?”兒子說:“是大舅給的。”母親說:“是他主動給的,還是你撒謊要的?”兒子說:“是我撒謊要的。”母親說:“你還向其他誰要過錢了?”兒子說:“沒有了。”母親說:“你還想隱瞞?”兒子說:“是沒有了。”母親說:“你向呂樹冬要過500元。”兒子不作聲了。母親說:“你現在已是高中生了,我不想打你了,你自己反思反思,你都在做什麽?”母親說完,回自己房間了。

母親那一晚沒有睡著,她覺得兒子的問題越來越嚴重了。詐騙,可是一個犯罪的字眼。現在向親戚朋友詐騙,以後就向社會詐騙了。這怎麽得了?母親心急如焚,做什麽都沒了心思。呂樹冬“嘟嘟”的短信,她也沒有心思回了。她覺得教育兒子事關緊要,一定要與他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不過首先她要把他騙回來的錢,一一奉還。

於是楊彩霞讓兒子自己去還那些騙來的錢。兒子很不情願地說:“是他們給的,為什麽要還?我不還。”母親說:“那是你撒謊騙來的。”兒子說:“就算我撒謊,但也是他們自願給的。”母親說;“你還是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你這麽執迷不悟,以後就要成為詐騙犯了。”兒子說:“沒那麽嚴重。我也是為你分擔下學期的學費,才這樣做。”母親說:“人要有尊嚴,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要。”兒子無奈地隻得點頭說:“好吧!我全部還。大舅1萬7,呂樹冬500,還有我向同學要的840元。”

母親說:“你還向同學騙錢了?”兒子說:“是啊!我騙他們能買到進價耐克鞋,結果拿了錢,不但沒有給他們鞋,連錢也花完了。”母親一聽,耐不住火氣,扇了兒子一巴掌說:“你真讓我氣死,你怎麽這樣不學好?”

母親氣歸氣,但要歸還別人的錢,毫不含糊。她拉著兒子一起去銀行還給呂樹冬500元,又去大舅店裏還給大舅1萬7。當然她沒進店去,讓兒子進店去還給大舅的。大舅說:“你媽媽何苦做得這樣絕?”亮亮說:“不知道。反正我不能要這個錢了。”

亮亮走後,大舅想他這個妹子真是有誌氣。換了他,他肯定做不到。大舅開始做生意時的錢,是向父母借的。借了後,一直沒還,到現在也沒還。大舅知道自己視錢如命,這次是他難得的慷慨,妹妹卻不接受他的饋贈。

亮亮把錢統統歸還了後,楊彩霞心裏才感到踏實一些。楊彩霞對兒子說:“你要吸取這一次的教訓,做一個好人。”兒子心裏想好人有標準嗎?兒子不與母親計較,兒子覺得與母親有代溝。兒子突然脫口而出道:“你為什麽不與呂叔叔結婚?我早就知道你與他發短信。”

“傻小子。你以為結婚可以隨便的嗎?媽媽為了你,暫時不想結婚。你要爭氣,要做個出人頭地的人,做個有用的人,媽媽就高興了。”母親說。

兒子不明白母親的意思。他想你結婚與我出人頭地又不矛盾,幹嘛要把自己不想結婚賴在我頭上?仿佛我是拖油瓶似的,我可不願做拖油瓶。兒子想還有兩年就考大學了,他一定要考到外地去,一定不要再孵在母親的翅膀下了。兒子這麽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楊彩霞手機的短信,還是不斷地“嘟嘟”響著。呂樹冬自從收到亮亮匯給他的500元錢後,就更加想飛到楊彩霞的身邊。他想他要與她朝夕相處,他想他要給予她幸福,他想他一定要與她好好聚幾天的。於是,當他抵達了楊彩霞居住的這座城市時,不發短信不打電話,直接找上門去,他想他要給她一個驚喜。

楊彩霞聽到門鈴響,以為是兒子回來了,所以“貓眼睛”沒看,就打開了門。門口站著的是呂樹冬欣喜的微笑,楊彩霞驚訝地說:“呀,你怎麽來了?也不打一聲招呼。”呂樹冬說:“嗨!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楊彩霞想驚喜你個頭,看我馬上就把你打發回去。

呂樹冬走進楊彩霞的家,就想擁抱楊彩霞。楊彩霞說:“我正要去單位開會,明天中午請你吃飯吧!到時短信通知你!”楊彩霞沒有留呂樹冬坐,她拎著皮包就往外走,呂樹冬隻得跟著她一起往外走。走到十字路口,他們分了手。楊彩霞看呂樹冬走遠了,便回了家。

呂樹冬就在楊彩霞家附近,找了家小旅館住下了。他沒想到短信上“親愛的”“我愛你”之類的話,到了現實麵前變得這麽冷冰冰。他有點沮喪,但他不怪楊彩霞。他知道這是他未經許可,前來的不速之客。他看見她了,就應該感到滿足了。呂樹冬這麽自己安慰自己。

第二天,楊彩霞在湖邊酒店請呂樹冬吃飯。呂樹冬說:“我們短信上,說得那麽親密,但見了人感覺卻是那麽遙遠。也就是說,當實際的距離很遠的時候,我們感到很近。而當我們近在咫尺的時候,我卻感到很遙遠。”楊彩霞想這話不錯,很有哲理。

呂樹冬接著又說:“你有否想過再成一個家?”楊彩霞說:“沒想過。”呂樹冬說:“那現在想不想呢?”楊彩霞說:“不想。”呂樹冬說:“那你不就是在浪費資源嗎?”楊彩霞說:“不浪費。”呂樹冬說:“怎麽不浪費?”楊彩霞說:“有一種花是為自己開的,不需要別人采摘,自開自謝。”呂樹冬說:“哦,你就是‘花朵兒為自己開’?”

楊彩霞沒有作聲。

一周後,呂樹冬回到自己的那座城市。他們仍然向從前那樣通短信,仍然在短信上發著“親愛的”“我愛你”之類的話。他們並不感到奇怪。他們覺得既然心靈與現實有距離,不如永遠留在心靈,留在想象與虛無中。

2005年11月6日

載《青春》2006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