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有時候確實會感到四麵八方都是歸宿,又會感到哪兒也沒有歸宿。艾莉斯坐在火車上,她想她也許就生活在這種矛盾中。

魯卡失業後

魯卡失業後,每月去街道領298元的失業救濟金。這些錢雖然不夠他付房屋租金的,但到底也是一份收入。他很高興。在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前,他就躲在小屋裏寫作。他的小屋很小很簡陋,但他覺得這正是他成為大作家搖籃的地方。所以他很勤奮,從早寫到晚,一日三餐全是快餐和泡麵。隻是寫出來的東西寄出去,不是石沉大海就是一封簡短的退稿信。魯卡並不泄氣,他想曹雪芹當年寫《紅樓夢》,又有誰去認同他呢?

魯卡繼續著自己的寫作。他沒有電腦也沒有手機,這就少了許多幹擾。他想如今寫作的人很多,但大部分人都在玩票。真正意義上的寫作人是不多的。為寫作傾其生命的人就更少了。

魯卡從前在一家保險公司工作。他在那裏是公文擬稿員,整日被圈在訴訟事務中。他不是模範職員,常常招致領導的批評。另外,同事們也不喜歡他標新立異的思想,與那好挑剔的性格。因此當他處於困境時,誰也不願冒險為他辯護。於是魯特遭受過饑餓、寒冷、別人的冷漠,但他對生活卻有自己的堅定信念。

魯卡在回憶往事時,常常會有一種極為強烈的情緒。這時候他腦海裏就會冒出一個意念:“我要把我的經曆寫下來。”從此,他便不停地寫起來。他在那些文字中記錄著他那短短的、年輕的生命所經曆的一切:不幸的童年、未完成的學業、給他留下苦澀回憶的初戀,以及在絕對孤獨中的無依無靠。因此,當所有的一切都融入他的筆尖時,他內心深處感到了一種極大的快意。他覺得自己已漸漸從那些常常給他籠罩陰影的幻覺中擺脫了出來,並且還從中吸取了新的力量。

莊靜文與陌生人

莊靜文與陌生人再一次相約的時候,仍然在那個露天咖啡吧。他們彼此都對這個露天咖啡吧,相當熟悉了。他們上一次擁抱著接了吻,這一次他們手拉手坐在一起。天漸漸黑了下來,他們喝了咖啡又喝了中國紅葡萄酒。他們都有點微醺了。陌生人執意要送莊靜文回家,莊靜文答應著,並且一直讓他送進了她的房間。陌生人沒有想走的意思,他坐下來與莊靜文聊天。其實莊靜文心裏非常清楚,陌生人接下來想幹什麽了。

說實在莊靜文是喜歡這個陌生人的。這不僅僅陌生人一開始就給了莊靜文信任感,還因為他們在一起聊天時的感覺。拿莊靜文的話來說是:很爽。

現在莊靜文去衛生間洗澡。她要把身上的汙泥洗盡,讓身體風情萬種地徜徉在浴缸中,然後自我欣賞一下美的身姿。這樣能達到一種既美容又美體的效果。愛美是人的天性,莊靜文渴望自己容貌美麗、身姿妙曼而且聲音柔潤、甜美。那種有女人韻味的身姿,蘊藏著一個女人的千姿百態。從“態”中走出來的女人魅力,就更具光芒和美。

莊靜文在衛生間洗澡,陌生人隨即也來衛生間洗澡。愛情使一個身體與另一個身體互相糾纏,產生。讓女人的身體敞開在情人的目光之下,在灼灼的氣息和撫摸中,感到生命本真的快樂。

現在莊靜文裹著一條浴巾從衛生間出來。她坐在床沿邊想,一個女人有了自身的美,即使穿得隨便一些也沒關係。羅丹第一次見到美麗的女雕塑家卡米爾,當時卡米爾穿的是一件肥大的工作罩衫,但她從羅丹身邊走過的時候,那種噴薄而出的身姿之美,以及女兒“態”深深地吸引了羅丹。

陌生人光著膀子坐在莊靜文身邊,他們擁抱接吻,然後就躺在**。他們兩個人並排躺著,一種美好的感覺在他們彼此的心頭冉冉而生。莊靜文已經很久沒有與男人了。她有點兒主動。她需要他那個軟綿綿的東西挺起來。然而它沒有挺起來。陌生人非常著急。他拚命揉搓著自己的那個東西後,躺到了莊靜文身上。但是沒有成功。他像泄了氣的皮球那樣從莊靜文身上下去了。

黃昏時分,窗外的路燈亮了起來。燈光照在**,莊靜文清楚地看見了陌生人臉上的豆大汗珠。莊靜文安慰他,並抓住了他的那個東西。終於挺起來了,陌生人又躺到了她的身上,試著讓它進入她的身體。進去了,莊靜文閉上眼睛,感覺著自己的浪漫和快樂。她想她這絕不是**和輕浮。她確實對陌生人產生了愛情,同時她也贏得了女人對性的權利。

李丹想回家

李丹離開小學裏的男同學後,便再也沒有找過他。李丹在海邊已經住了一個多月了,她確實想回家了。真的,外麵的世界很精彩,外麵的世界也很無奈。李丹這會兒遊**在海邊的一條馬路上,馬路上的燈光是昏暗的。街兩邊的建築已經破舊不堪。年輕人大多進城去了,他們到那裏去做夢。隻有那些沒有夢想的中老年人,他們哪裏也不去。他們堅信,金屋銀屋不如自己的草屋。

馬路的盡頭是大海。大海的每一個時間段,都有它自身的美麗。但它從不張揚,日子過得平淡無奇。李丹繼續走著,她看見大海中徜徉著一條小船,彎彎的一抹,在風中揚帆前行。這時她的視線隨著船兒在這深不可測的蔚藍中,凝固成一種靜止的感覺。漸漸地,她發現她的思緒已被海風吹散,整個人空空****,內心的空間忽然無限地增大,而自己的形骸卻在逐漸縮小。看海其實什麽也不看,海早已與她融為一體了。

李丹累了。李丹在海邊已經走了一個多月,海邊的所有風景她都看到了。她覺得世界在變,隻有海的樸實是永遠不變的。僅此這一點,李丹對海便有一種宗教般的感情。盡管海有時在她眼裏,是那麽的死氣沉沉。

李丹剛剛過了十八歲生日,十八歲就是個成年人了。李丹曾經想,隻要我離家出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這是一個錯誤,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就是能夠包裹自己的家,還有濃濃的母愛。李丹從前沒有重視母親對她的關愛,反而常常嫌母親嘮叨羅嗦。現在她明白了,母親對她的愛是全身心的,溫柔的情感流瀉。巴爾紮克曾說:“世上沒有比母親的撫愛更美好、更深沉、更無私、更真切的感情。”是的,母親給了我們生命,給了我們撫慰,也給了我們生活的力量和勇氣。麵對母親,我們要懷著虔誠的心、純潔的愛和感恩的思念。因此,愛自己的母親,是人生最基本的情感需求和道德準則。

天漸漸黑了下來,李丹坐在沙灘上看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來。一對戀愛中的男女,從她身邊走過。這讓她想起那個海邊的男同學,自從上次她不辭而別後,他們沒有再見過麵。當初並沒覺得怎麽樣,現在倒是思念著他了。不過,她不會再去找他。

李丹從沙灘上站起來,有一個男人朝他走來。他麵帶微笑,嘴裏的牙齒像是被煙熏黃了的。李丹想起來了,這是一個熟悉她的人。他肯定是母親派他來尋找她的。於是她衝他笑笑。他顯然是以長輩的口氣,勸說著她。她很討厭這種說教式的勸說,她沉默著什麽也不說。他要帶她走,她想走就走吧,反正她口袋裏隻剩下幾個零錢了。

現在,在海邊的燈光下,李丹跟在這個男人的身後,默默地走著。其實她知道他一些事情的。這個男人,是母親的相好。海邊的馬路筆直而漫長,晚風在海麵上咆哮,路燈發出咯吱咯吱刺耳的聲音。李丹跟著這個男人走進一棟房子,房子的過道堆著東西,顯得擁擠和肮髒。不過打開住宅的門,房子裏麵裝修得像宮殿一樣。李丹頓時興奮了起來,她不知道這是誰的家?

廚房的冰箱裏有許多水果,李丹毫不客氣地將它們拿出來擺滿了一個水果籃。然後坐在桌子邊上,吃一根香蕉。一會兒,母親給她打來了電話,讓她與這個男人一起回家。李丹答應著,她想先回家再說。

這晚李丹與這個男人同居一室。因為隻有一個房間。李丹睡**,這個男人睡地下。李丹也許太累了,倒在**便呼呼大睡。睡夢裏她覺得整個人很沉,身上像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似的。掙紮是她的本能。她努力從睡夢中醒來,發現躺在她身上的是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已進入她的身體內部,他正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她。她感到疼痛,但也感到一種快感。她沒有反抗,腦子裏想著自己是一個女人了。一個女人了。

這個男人幹完後滾到了地上,睡得像死豬一樣。李丹扭亮燈,站起來時有**順著她的大腿流下來。她看見還有血絲,這是處女的血絲嗎?李丹去衛生間擦洗了一下,黏黏糊糊的,一種慌張讓她有點兒害怕。不過她很快鎮靜了下來。她決定馬上離開這個男人。但是,她要拿走這個男人皮夾子裏的所有錢。

莫莉娜想改變一切

莫莉娜坐在自己家中的客廳裏,對自己說:“現在我得設法改變一切。”莫莉娜從書桌抽屜裏拿出她的日記本,前些天她在日記中寫道:

夜幕已經降臨。我終於決定要孤零零一個人離開這座小山,朝著心中的目標向前挺進。可是此刻你去了哪裏?我四處尋找不到你的目光,隻有朔風撲麵而來的寒霧在空****的庭院裏彌漫。沒有音樂、沒有喧嘩、沒有告別,甚至沒有揮起的手臂和眼淚。什麽也沒有或許是一種財富?

於是在夜色迷蒙中,我毫不遲疑地走上一條靜寂而又荒涼的山路。我眺望著山下寬闊的麥田,心中漾起一陣奇異的感覺。那感覺就像看到了麥田裏自殺的梵高,正在追尋最後一抹金黃。那是為了抵達最終的盡頭?為了使生命變得輝煌?我繼續向前走去,黑眼睛飄**在無聲的旅途中。我回頭看你,然而沒有你。我看見另一種遙遠的仿佛來自天國的呼喚,它正由高空呼嘯而下驅趕著濃霧。夜迅速濃重起來,隻覺得小山嶺變得越來越陰鬱,越來越森嚴,隆隆的鬆濤聲有點像鬼魅般的足音那樣,四處向我襲來。一種膽怯、害怕的心緒立即攫住了我的身心。我低下頭,在黑咕隆咚的山道裏停頓了下來,驚恐地環顧著四周:天啊!我是不是正置身於人跡罕至的荒山之中?我該怎麽樣穿越前方黑蜮蜮兀立在迷霧中的孤墳?我有這個膽量與勇氣?我不禁恚恨你為社麽不來送我?這個本該是溫馨的夜晚,卻遍布著荊棘。這難道是我的命運嗎?

我又繼續向前走去,神秘詭譎的夜,忽然使我變得堅強起來。我用力撕碎湧起在心頭的淒涼和膽怯。我看見灰蒙蒙的夜色已經吞噬了整個山穀,而風把我殘留的薄霧像一綹綹發辮似地撕扯而去。夜深邃地主宰著一切。我鼓起勇氣,幾乎是豁出命來地快步走著。在我不算太長的生命歲月中,這樣崎嶇荒涼的山路已不是第一次走。——曾經災難、痛苦、病魔以及被淩辱了的尊嚴,就像風暴一樣鋪天蓋地向我席卷而來。於是,當我決定離開的時候,便知道通向前方的路會有太多的艱難。可是你沒有來告別。沒有告別其實就意味著分手?

黑夜那麽漫長。山路那麽漫長。沒有盡頭的孤獨跋涉,竟讓我無意間湧出了許多眼淚。我想起巍巍的雪山峰巔,想起蜿蜒在懸崖斷壁上凶險的小徑,想起血跡斑斑的天葬台上還沒有冷卻的屍骨,被扇著翅膀的凶狠禿鷲爭食的慘景。我便仿佛看到了盛著我屍骸的靈車,正在這條山路上轔轔地走動、顛簸。這是飄曳著某種魔法的輕紗?是導致我孤立無援的恐懼?我終於變得磕磕絆絆地向前走去,沉重的心靈不再發出鳴響。四周一片靜謐。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一個白發老人向我走來,他無言地在幽暗的路燈下盯住我看。他的身後是一片煙霞空蒙的暗藍色。我用目光對他敘述了一些什麽。他走過我身邊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長長地舒了口氣。我扭過頭,看見那個老人的背影正蹣跚地離我遠去。我突然覺出了一種淒涼。我們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沒有挽留沒有告別,隻有夜色揮舞著手臂,殘留在蒼茫的輝煌中。

我繼續向前走去。

我在夜行的山路中,沒有你的告別。沒有你的目光。沒有你的背影。這是我的選擇。我不會忘記當太陽沉下去的時候,你那神秘的暗示便注定我在黑夜裏堅定地走下去,走下去……

這篇日記記錄了莫莉娜當時離開小山時的心境。她知道那個沒有告別的人,就是模樣像足球名星勞爾的西班牙商人。現在西班牙商人已回到他的祖國中去了。莫莉娜突然之間失去了工作。黑子每晚泡酒吧不想回家。不過,莫莉娜覺得這一切都很正常。對她來說,這是從頭開始的有利條件。於是她在日記本上寫下了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我與黑子離婚。

我搬出去住。

我做一個流浪的女人。

我周遊世界。

我出國讀博士。

我去整容。

……

莫莉娜寫完了許多個可能性後,在心裏默默地念了一遍,盡可能地感受著這些可能性。然而她頓時覺得這些可能性,又都不太有可能。生活是無奈的、殘酷的。莫莉娜想最明智的辦法,還是為自己尋找一份新的工作。新的工作就是新的開始。莫莉娜想,就這麽生活下去,生活會教會你很多。

2003年11月25日

載《花城》2005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