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周來發在馬市交易場混熟了,也打起做“黑經紀”的主意。他覺得做“黑經紀”比做“鞋帽服裝”生意省力。但他知道如果做,就要與姚欣寶合夥,不然他這外行人肯定做不過同夥。於是周來發先把這個想法與妻子張紅說了,得到張紅的認可後,他便與姚欣寶商量。姚欣寶聽到這個消息心裏暗喜,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他要周來發投資一筆巨款,然後賺大錢。他說得頭頭是道,周來發聽得入神。周來發想如果這裏有了門道,以後的生意就重點放在馬市。周來發決定先投資一些錢與姚欣寶合夥,讓他去東北與新疆進純血馬和有阿拉伯血統的馬。這兩種馬將是“馬市交易場”的新走向,這個觀點是他們兩個合夥人共同認同的。

周來發買了純血馬後,覺得日子就像馬的奔跑一樣快。他每天忙得團團轉,到了周末才覺得是他最開心最放鬆的日子。他給純血馬取名:哈裏。哈裏就養在家裏。周來發在別墅的花園裏搭了一個馬棚,還專門請了一個養馬人。這樣家裏就雇上了一男一女兩個保姆。周來發想這也是一種派頭,有多少人能活到他這樣的派頭?周來發不免有點得意,這也是他做男人的風光。

轉眼周來發又有一段時間沒有去父母家了。母親打電話給他,讓他回家去他總是找借口一拖再拖。而兄妹們的家,他更是過門不入。幾年沒見,他對手足之情已經沒有了感覺。他有時想親兄妹很多時候,不及一個誌同道合的朋友。有一天他去超市購物,路過大哥家門口,他內心很矛盾。他知道大哥患胃癌,照理當初母親告訴他時,他就該馬上去看他的。但他一直沒有去,時間一長,他便覺得走不進去了。他在大哥家門口徘徊了一會兒,想著他的“哈裏”馬等著他買飼料,便匆匆而走。

周來發進入超市購物後,很快把大哥忘記了。尤其是買到喂馬的飼料,心裏的鬱悶便跑得無影無蹤。回到家裏,他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親自喂“哈裏”。他讓馬保姆打掃馬棚,而他把“哈裏”牽到花園一棵桃樹下,與“哈裏”一陣胡言亂語後,他想起了妻子張紅。妻子張紅現在下班回家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晚,說起來公司有打理不完的事情。但那些事情多半他也是知道的。他有些疑問,但畢竟女兒正準備考大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況他的疑問沒根沒據,難道妻子張紅就不可以有自己的世界嗎?

周來發正這樣想的時候,門鈴響了起來。來客是他小時候的夥伴劉小進。劉小進在路上遇到過周來發一次,就照著周來發給他的地址找來了。這讓周來發十分意外。周來發當時給他寫地址時是有口無心的,沒想到他真的找上門來了。這個別墅的家,周來發的所有親屬與舊鄰居都沒有來過。現在劉小進來了,他是第一個見證了外麵的傳聞。劉小進想原來周來發果真是別墅、寶馬還有名字叫“哈裏”的一匹真馬。

劉小進的家與周來發妹妹的家相距不遠。所以劉小進聽多了關於周來發如何不講親情,以及有了錢如何“斷六親”的故事。小時候劉小進與周來發是很好的小夥伴,後來長大成人了也一起讀過夜大學。想當年周來發還在一家電子儀表廠上班,老是穿一身他二哥的退伍軍裝。有一次他們放學後,去一家小酒館喝酒。那時候的酒館基本是集體企業,所以一到時間必須打烊。但那天他們不得不推遲打烊。周來發喝醉了。他躺在長條凳上“呼嚕嚕”睡著了,怎麽推也推不醒。劉小進知道他提出喝酒的原因,是失戀了。周來發的初戀,是獻給了夜大學的一個長辮子女孩。然而那女孩的父母嫌周來發家太貧寒,全家擠在15平米的房子裏,女兒嫁過去住哪裏?女孩的父母考慮的是現實問題。女孩最終不得不聽父母的話與周來發分手。也許就是那時候一顆複仇的種子,埋進了周來發心裏。他一定要讓自己成為有錢人,有房人,以此來證明女孩的父母鼠目寸光。當然周來發如今完全報了女孩父母的一箭之仇,但報了仇又怎麽樣呢?劉小進想,女孩老早就是別人家的妻子了。

這天劉小進在周來發家吃了晚飯。吃飯時,劉小進幾次提及他的妹妹與大哥,但都被周來發避而不談。劉小進想人的秉性會變,周來發的確與從前不一樣了。那種有錢人的樣子,那種派頭與他的父母兄妹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劉小進看到童年的夥伴變成這樣,心裏難過。他喝了很多酒,他終於忍不住一吐為快。他指著周來發的鼻子道:“你怎麽變成這樣?你心裏還有沒有手足親情,還有沒有對父母的孝心?你的父親患‘帕金森’病,走路顫顫魏魏,需要有人照顧。你的母親整天忙著家務,發高燒到40度你回家去看過嗎?你的大哥得了癌症生命垂危,你去看過嗎?你的良心在哪裏?”

“好了。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來管。你給我滾。”周來發被劉小進一頓教訓,懊惱極了。

“哈哈,我是要走了。我看你一刻都難過。”劉小進說著大搖大擺地走了。這時妻子張紅正好回來看見劉小進走出門去,而周來發一股氣呼呼的樣子站在台階上。張紅不明白地問:“他是誰?來幹什麽?”

周來發沒有告訴張紅剛才發生的事情。周來發氣呼呼地回到桌邊,一腳把飯桌踢翻了。杯盤碗筷“嚓啷啷”地狼籍一地,碎碗片與粘稠的湯汁在大理石地麵上繪成一幅現代派畫。張紅說:“你這是何苦,那人惹你什麽了?”周來發沒有作聲,張紅也不再問。保姆在張紅耳朵邊悄悄說了幾句。張紅對周來發說:“你呀,犯不著與這樣的人生氣。當年闖天下,你兄妹父母也沒幫你忙。怎麽現在見人條件好了,不給進企業就硬說人沒良心?我讓你別回去,我行我素,你偏不聽。現在倒是讓外人也來責罵你了?”

“你給我住嘴。”周來發火氣很重地說。

“我偏要說。”

周來發不吭聲了。周來發覺得妻子張紅說得有道理。想當年創業,兄妹父母的確也沒有支援過一分錢,全靠向張紅父母貸款。周來發想張紅說得對,還是我行我素,否則就要被他們煩死。俗話說:“救急好救,救窮難。”周來發覺得他沒有不肯救急。他曾經給過他們錢,是他們自己不要,還有什麽好說的?

家裏的風波平靜下來後,周來發去馬棚牽出了“哈裏”。這時天已經黑了,但月亮很圓很亮。他想與“哈裏”說說心中的煩惱。現在他幾乎成了孤家寡人。父母兄妹與妻子張紅,就像一塊三夾板把他夾在中間,讓他左右為難。隻有這叫“哈裏”的馬兒,才能讓他快樂。他牽著“哈裏”走出別墅的鐵門,來到郊外跑馬場。

星月下的跑馬場,夜風涼幽幽地吹,萬籟俱靜。周來發騎著馬兒一陣飛奔。他想象自己一定像電影中的跑馬鏡頭一樣,英俊、瀟灑。他想到自己英俊、瀟灑的鏡頭,心裏便舒暢了起來。他想讓那些煩惱事見鬼去吧!那些家庭瑣事不該影響他的事業,更何況他覺得沒有對不起誰?

周來發牽著馬兒回家時,張紅不在家。女兒周彬彬在她自己的房間複習功課。她一邊複習功課,一邊給同學發短信。女兒周彬彬有她自己的世界,她的世界是神秘的世界。周來發視女兒為掌上明珠,但他走不進女兒的世界。他知道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兒能夠考上名牌大學。然而女兒與他總是保持著一種距離。有時候好幾天也不打照麵。女兒躲在她自己的房間裏,吃飯了就讓保姆把飯菜端進去。周來發有時想,女兒究竟是不是在複習功課呢?有一次他剛推開女兒的門,女兒就說:“出去出去。”

周來發見張紅不在家,雖心生疑問但也沒想什麽。他回到自己的房間,隻感到陰森森、冷嗖嗖。20多個平方的房間,他一個人住覺得空****沒人氣。他想有時候房子大,未必是好事。但如今有條件的都要住上幾百平米的房子,寧願貸款也要住大房子。這已形成一股風氣。

夜一層層地黑了下來,周來發這些年已經習慣一個人睡了。不知什麽原因,他連也沒有了。有時候夢裏想著,可也是“挺”不起來的。他羞於看醫生。他知道他沒有病,主要是張紅不與他在一起的時光久了。一想到張紅,周來發便想到張紅說的:“我行我素”。周來發知道張紅就是“我行我素”的人,要不是她從中作梗,他與家裏的關係至少不會這麽糟。

周來發靜下心來的時候會想念父母,也會想念大哥二哥與妹妹。然而他寧願這麽想,也不會輕易上兄妹們的家。眼不見心不煩,更何況他們老早是兩股車上跑的道了。有一次,他在農貿市場遠遠地看見妹妹與妹夫。妹妹與妹夫手挽手地一邊看物品,一邊聊天。他趕緊轉過身往回走。他並不是不想理他們,而是覺得不知說什麽好。如果妹妹氣頭大,說不定還會當麵指責他。那麽他莫名其妙,就又成了過街老鼠。他覺得心裏很冤。

周來發本想等張紅回家再睡覺,至少他想看到張紅回家的影子。然而他躺著躺著就睡著了。他根本不知道張紅是淩晨才回家的。張紅這一次與姚欣寶約會,是在小酒吧裏。他們在幽幽的燈光下,對視中的目光炯炯發亮。他們聊著馬,也聊著關於合夥者對馬的投資問題。姚欣寶知道了周來發這個總經理是空架子,真正的實權派是張紅。所以他要從張紅口袋裏掏出錢來,從中得到更高的利潤。

女人一戀愛就有點暈暈乎乎。在張紅眼裏,姚欣寶似乎並不是一個生意人。她更願意把他看成一個詩人,一個具有陽剛之氣的馬背上的詩人。她心裏明白她愛上了他。那種感覺上的愛,是她不曾給過周來發的。然而周來發好像並不在乎她。雖然也有戀愛中的眼神,但他就是不親她一下。這讓她一直處在期待之中,猜謎之中。她想若是他不喜歡她,那麽就不會與她約會,也不會有這樣的眼神。張紅斷定姚欣寶是喜歡她的,隻是他太保守與嚴肅。張紅想不過這樣倒是能看出姚欣寶是個很正統的人。

張紅對姚欣寶的信任,是一天天增加的。在她心裏姚欣寶是獨一無二的。當他們走出小酒館時,在黑漆漆街頭的拐角處,姚欣寶忽然擁抱了她。但當他們鬆開時,張紅遺憾地想他們怎麽就沒有接吻呢?!

這些天氣候晴好,陽光暖暖地照在大地上。金秋十月,樹木已開始飄墜枯黃的落葉。周來發為了明年春天的賽馬,把很多時間都用在賽馬上了。在跑馬場訓練,他又結識了不少明年參加賽馬的朋友。大家每天在一起訓練,就像一個小集體一樣。訓練完了,有時他們會一起去酒館喝杯酒。那天他們照例牽著馬,去郊外的小酒館喝酒。那個小酒館門口聚集的女人,比酒館裏喝酒的男人還多。她們打扮得很豔俗,基本上是村子裏的留守女人。隻要到了黃昏時分,那些女人就紛至遝來。

現在周來發把“哈裏”馬牽到一棵樹下,幾個女人圍上來與他打招呼。他本不想答理,但看著那個女人長得水靈靈,心裏萌動著一種欲念,說:“等我喝完酒再說吧!”

酒館裏亂糟糟的。男人們劃著拳,吹著哨,起哄著,說笑著,周來發被這樣亂糟糟的環境熏得頭暈暈的,不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隻得與他們一起喝酒、劃拳、起哄。然而幾個回合幹下來,他覺得身心很放鬆。原來這也是一種快樂,這在從前對他來說是不可想象的。

周來發酒量不大,但他在哥兒們的招呼下喝了不少白酒。雖然不勝酒力,可愛麵子的他還是喝多了。他有點想吐。這時他聽見窗外的女人們在爭吵,便走出小酒館去。他一出去,就被那長得水靈靈的女人拉著衣角。女人嬌嗲地說:“老板你剛才答應我的,可不要賴哦,你是大男人,說話要算話的。”

“誰說我說話不算話?”周來發說。

“那就好。”女人嘻嘻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