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寶說:“我管就我管,我天天管她都沒有關係,反正我快下崗了。”

美娟說:“你說什麽?你快下崗了?怎麽回事?”

恩寶說:“工廠要倒閉,工人要下崗,這都是很無奈的事情。到時候隻好靠你的工資吃飯啦!”

美娟說:“你夢想。”

美娟抱著女兒回母親家吃晚飯,她把恩寶要下崗的消息告訴了母親。母親說下崗也是沒辦法的事,讓他再去應聘找工作才是最要緊的。美娟說他是個拐兒,哪家單位能要他?他下崗就等於失業,除非自己做生意,可我們又沒有本錢。母親說,到時候再想辦法吧!

第二天恩寶上班去後,美娟把楊貴菲交給了母親,自己梳妝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洪偉家,洪偉家在吳山腳下,那是美娟最熟悉的地方。小時候她經常跟著大哥二哥去爬吳山,吳山不高又在城裏,來去方便。但一般的杭州人平時是不會去的,除非是早鍛煉的人。吳山俗稱城隍山,登數百個石階不費力就可以到山頂。山頂可以看見滄海日出,錢塘江上的帆行,九溪的煙樹,城裏的人家。美娟已經很多年沒有登吳山了,她想如果能與洪偉一起登吳山,那絕對是一種浪漫。

洪偉沒有孩子,他的妻子去北方出差了。洪偉一個人在家裏覺得很無聊。美娟這麽爽快地答應來他家裏,他感到很溫暖。他正坐在沙發上抽煙等美娟,門鈴就響了。

洪偉打開門說:“嗨,你來啦!正等你呢!”

美娟說:“我說好來,一定來的。豈有不來之理。”

美娟換上了洪偉妻子的拖鞋。她首先參觀房間。這是一個大套房子,三室一廳,還有兩個陽台。美娟看了真是羨慕,兩個人住這麽大的房子,那客廳寬敞得簡直可以辦舞會。美娟呆呆地站在客廳中央。她想她的家在筒子間這個僅12個平米的閣樓裏,走起路來地板吱吱作響,靠牆的角落,沒有一個人高,進去隻能躬著背,與這裏簡直是天壤之別。美娟為自己不能走出筒子間而悲哀。她想她要是嫁給洪偉該多麽好。俗話說,女人怕嫁錯郎。美娟覺得自己是屬於嫁錯郎的女人。

現在美娟坐在洪偉家客廳的沙發上,他們聊著中學時代的舊故事。仿佛一切都如昨日,時間並沒有在他們之間流走似的,一種親切和溫馨在他們心裏暖暖地升騰。於是洪偉坐到了美娟身邊,依偎著她。距離一下親近了,美娟感到洪偉的氣息與恩寶不同。洪偉的氣息是那種隱隱的泛著煙草與薄荷的香味,有一種引力,讓美娟謎醉。謎醉的美娟不知不覺就被洪偉摟進懷裏,美娟想摟就讓他摟著吧,做他的情人也不錯,至少比恩寶強。

美娟那天離開洪偉家時,洪偉塞給她100元錢。美娟很高興,沒有推托就收下了。美娟想做洪偉的情人還有錢拿,做恩寶的老婆卻一分錢沒有。美娟把這100元錢,作為額外收入存進了銀行的活期儲蓄。然後回到筒子間母親家接楊貴菲。楊貴菲被母親抱著坐在天井裏。母親見美娟回來了,便怨聲連連地說:“這一天我別的事情都沒法做,就抱著她。”

美娟從母親懷裏接過楊貴菲,楊貴菲見到美娟格格地笑了起來。三個月大的孩子,抱在手中已經有些份量了。美娟抱著她,回到婆婆家的時候,楊貴菲把尿拉在了美娟身上。美娟懊惱地拍打楊貴菲的小屁股,楊貴菲哇一聲哭開了。婆婆在一旁說:“回來就打人,這個家是旅館還是客棧?”

美娟說:“我打我女兒管你什麽事?”

婆婆說:“孩子小,打不得的。”

美娟不再作聲。美娟明天就要上班去了。楊貴菲要丟給婆婆管,美娟自然是不想與婆婆鬧翻的。美娟抱著女兒回到閣樓,然後把女兒放在搖籃車裏,顧自己編織毛衣了。美娟有了楊貴菲後,依然給編織服務社加工毛衣。美娟很想自己辦一個編織毛衣的加工店,拿婆婆的堂前做店麵房。然而美娟從沒有向婆婆提出來過,她覺得如果在家裏辦加工店,簡直就是螺絲殼裏做道場了。

現在美娟坐在床沿邊上。她一邊編織毛衣,一邊胡思亂想。當然想得最多的是洪偉家的房子。她想什麽時候自己也能有一套單元房?美娟想房子,想得心裏難過。肚子也餓了,可恩寶還沒有回來。恩寶不回來,婆婆是不開飯的。除非恩寶來電話,有特殊情況。美娟在閣樓裏為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麵,為女兒在電飯包裏煮了一碗水蒸蛋。還沒吃,恩寶的電話就來了。恩寶的聲音有些疙疙瘩瘩的不暢快,像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似的。恩寶說他有些事要晚一點回家,你們先吃飯,他不回家吃了。美娟問什麽事,恩寶說回家告訴你。美娟有點兒詫異,後又覺得這也很正常,便沒說什麽。隻是提醒他,早點兒回。美娟放下電話衝樓下的婆婆說:“恩寶不回家吃飯了。”

恩寶喝得醉醺醺回家已是子夜了。美娟早已睡下但沒有睡著。她在想著自己的婚姻歲月。好無趣啊,雖然恩寶不發脾氣的時候對她還不錯,但畢竟無權無勢無地位,連個飯碗也快沒了,活得太窩囊。不過這樣的人在社會上是蠻多的,當權者總歸是少數,大部分人都生活在自己習以為常的生活狀態中,要想改變命運可不容易。美娟想從前她掙紮著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想嫁一個有單元套房的丈夫,可命運就是注定她要住在筒子間這個破屋的閣樓裏。然而美娟並不對命運屈服,她想總有一天她會離開筒子間住進自己的單元套房去。母親曾說人隻能活一回,要好好活著。可怎麽個“好”法呢?現實中的人不是苦難太多,就是無奈不少。大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美娟想別看洪偉房子住那麽大,生活條件那麽好,其實他的心靈也是蠻空虛無聊的。美娟這麽一想,心裏馬上平衡了起來。

美娟沒有理恩寶。她懶得理他,也不想知道他在幹什麽。她轉過頭去朝裏床睡著,聽著鬧鍾嘀噠嘀噠,她想明天一早她要上班去了。雖然棉毛針織廠也有不少下崗的,但他們車間裏還沒有,美娟為自己暗暗慶幸著。

美娟天蒙蒙亮就起床了。出門時恩寶與楊貴菲還都熟睡著。婆婆在廚房裏做早飯,公公已出門打太級拳去了。美娟對婆婆說:“媽,我上班去了,楊貴菲交給你了,你辛苦啊!”

婆婆說:“你曉得辛苦就好,今天開始倒馬桶的事歸你的,家裏所有要洗的衣服也是歸你的。”

美娟說:“曉得曉得,這些事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馬上就做完的。”

美娟的自行車車兜裏放著一隻黑皮包,皮包內有一杯菜,是婆婆做晚餐時夾起的。這樣美娟就可以省下一個月的菜金。也許久未上班,美娟走進工廠進入車間的感覺非常好。同事們見到她來上班,遠遠地與她打一聲招呼。美娟很開心,說明她們對她是友好的。這會兒坐在美娟身旁的檔車女工巧珍對她說:“我這個月幹完不幹了,我辭職開茶樓去。我們這裏遲早要下崗的,遲走不如早走,你還來上班做什麽?你會編織毛衣,開個加工店不錯,做得好你編織的毛衣還能出口賺外匯呢!”

美娟說:“我沒那本事,如果下崗我到你這裏來打工怎麽樣?”

巧珍說:“沒問題,隻怕你不來呢!”

美娟下班後被巧珍拉著去了酒吧,酒吧裏正放著傷感的音樂。美娟被酒吧的音樂包圍著。音樂滲進美娟的心裏,就像海水滲進了有裂縫的船艙一樣,一點點地上升。美娟被這音樂感染著,傷感了起來。她想恩寶與洪偉都沒有約她來過酒吧,酒吧是情人們的世界。巧珍就在酒吧裏等她的情人。美娟陪巧珍等到了她的情人後,便不再當他們的電燈泡。美娟很知趣地走出了酒吧。傍晚的陽光也還明亮,街景也美麗。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麵帶笑容的似乎很少。美娟注意著每一張臉,發現大多數人的臉上都畫著緊張、壓力和愁容。美娟想每一個人活在世界上都不容易,可像她這樣在社會底層活著的人就更不容易了。如今的中國人,絕大多數家庭都解決了住房問題,那些當官的,有錢的人家100多個平米的房子已屬很普通了,有的還有兩三百個平米的別墅呢!美娟覺得隻有他們筒子間的人,仿佛還生活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文革”時期。

美娟在十字路口停下來,前邊流水一樣的車,一輛接著一輛。美娟扶著她的自行車,等綠燈時,看著整個街景。她發現私家小轎車越來越多,且檔次也越來越高。這街頭,像電影裏的西方鏡頭了。美娟沒有出過國,那是她連夢想都不敢有的事情。美娟看著川流不息的車輛,看著看著,美娟就感到了孤獨,很深很深的孤獨,深到骨髓裏。

綠燈亮的時候,美娟跨上自行車時感到有些尿急,其實她已經憋得很久了。到了家,一下自行車就連奔帶跑地衝進家門,坐在放在樓梯拐角處的馬桶上。小便時,她突然覺得下身有點隱隱作痛,還有一點兒癢。回到閣樓時還沒有換上家裏穿的睡褲睡衣,隻覺得下身越來越癢。這是怎麽啦?莫非染上性病了?美娟忽然想起與洪偉的私通,心裏又焦慮又忐忑不安。

楊貴菲在婆婆懷裏嗬嗬地叫著美娟,美娟按照講好的條件倒馬桶、洗衣服、尿布等,她一邊幹著家務,一邊不停地伸進**去抓癢。她想在洪偉之後她沒有與恩寶做過愛,那這個“癢”一定與洪偉有關。美娟幹完家務,抱著楊貴菲到河邊用手機給洪偉電話。美娟告訴洪偉自己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洪偉說這與我有什麽關係,要問你的老公才對。美娟聽了很氣憤,她覺得洪偉真是個無賴。於是美娟衝洪偉說:“我老公在你之後沒有與我做過愛,你是不是有什麽病?”洪偉那邊無聲了。美娟說你怎麽不說話?洪偉半天才說,你最好明天去看看醫生。美娟說那你陪我去。洪偉說我明天有事走不開,不能陪你。要不,我肯定陪你一起去。美娟想了想,說,好吧,我明天去。

美娟通完話,關掉了手機。她抱著楊貴菲走在回家的路上,不時地感到下身的疼和癢,真是難受之極。

第二天一早,美娟向單位請了鍾頭假,便到醫院去了。一到醫院,美娟的心就咚咚地跳了起來,尤其是等待化驗結果時,那顆心更是懸到了半空中。她想到了性病,艾滋病等。

“性病。”中年女醫生用一種十分肯定的語氣告訴她,她的腦袋“嗡”了一下,果然是性病。美娟整個人仿佛癱軟了下來,心裏對洪偉的怒氣也直往頭上冒。走出醫院大門,美娟迫不及待地在公用電話上給洪偉打電話。美娟說你有性病,你的性病傳染給了我。你真不是人,明知自己有性病還與我這樣。洪偉沉默不語,美娟忍不住在電話上吼叫了起來。美娟的聲音暴躁而尖銳,有如利刺一樣,紮得洪偉半邊臉都疼。洪偉等美娟發作完了,說:“你現在哪裏?我馬上來。”

美娟說:“好吧!我在醫院門口等你。”

洪偉騎著他的鈴木摩托車風馳電掣地趕到美娟身旁,美娟見到他時神情呆呆的,像見到了瘟疫一樣地往後退了一步。洪偉卻上前一步,從衣兜裏摸出一個信封,裏麵裝著三千塊錢。洪偉說這錢是我給你的醫藥費和營養費,算是我給你的補嚐吧!美娟緊盯著他沒有接錢,洪偉說拿著,是我傳染給你的,我有責任。美娟接過錢,狠狠地瞪了一眼洪偉,說:“就當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你滾吧!”

美娟拿了洪偉三千元錢,便與他徹底斷了關係。美娟心裏覺得還是賺了一些,不過她再也不想發生此類事情了。她覺得自己真是下賤。當然三千元對她來說不是一個小數目,她要把它藏到一個不讓恩寶知道的地方。恩寶還有幾天就正式下崗了,一個大男人口袋裏沒有錢,脾氣就不好。恩寶與美娟吵架的次數一天天多了起來。恩寶想不衝老婆發脾氣還能衝誰發脾氣?恩寶完全不知道美娟得了性病,他的要求被再三拒絕後便火冒三丈。

婆婆在樓下,總能聽出兒子媳婦吵架的內容。婆婆心裏想做了人家的媳婦,還不幹那事兒,這樣不體貼老公的女人,是要讓兒子教訓教訓她的。因此婆婆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

美娟上醫院看了幾次病。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美娟的病雖不那麽嚴重卻好得很慢,時不時地還有些疼痛的感覺。所以美娟的心情很不好,火氣也很大,與恩寶的吵架似乎成了家常便飯。她想這樣的婚姻有什麽意思呢?美娟在胡思亂想中,騎上自行車上班去。美娟出門不久,洪偉騎著摩托車來到筒子間找美娟。婆婆正在家門口給楊貴菲喂飯,見來了一個陌生人便問:“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