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期一過,晏清腿上像裝了彈簧,恨不得去外麵多逛幾圈。

排在第一名的目的地,必然是五裏街的那家桂花糕店。

雨霽初晴,天色大好,晏清連跑帶跳,心情也被染成了暖色調。

沒有雨棚的長街更顯開闊,顧客盈門,排隊的人比雨天更加誇張。

他自覺地排在隊尾,心裏期盼著今天的桂花糕可以多做一點。

隊伍緩慢,晏清一等就是十分鍾,這十分鍾要是用來走路還好,單純站著腿都要發酸了。

在他正低頭查看手機郵箱時,旁邊倏然傳來一聲:“黃毛衣!”

這街上穿淺黃色毛衣的人,好像隻有自己。

晏清錯愕地抬頭,隻見在隊伍的一旁,有個人在向自己招手。

“果然是你!”陌生麵孔衝上前,“好巧,又見麵了。”

晏清半張著嘴,一臉茫然。

“既然這麽有緣,不如讓哥們我行個方便,”麵前的人壓低聲音,“隊伍這麽長,再排估計又要賣完了,你讓我倆插個隊,就排在你後麵,行嗎?”

我倆?

晏清還沒反應過來,這人剛提到的“我倆”中的第二人將他猛地拉走。

那人揪住他的後衣領,從晏清身旁側身經過,不耐煩說:“你給我好好排隊。”

晏清這才把焦點放在了第二人的身上。

那人長相俊朗,身姿挺拔,滿身少年氣息,寬鬆的黑色外套內搭襯衫,幹淨又清爽。

隻是匆匆掠過,晏清便注意到了他神情輕頹,一雙眉眼深邃,是安靜的琥珀,也是曆經打磨的鋒刃。

拂去的微風裏,有洗衣液的味道。

那人帶著好友向後走去,在他一側的肩上,還掛著一個黑色雙肩包。

模糊的回憶變得清晰,晏清想起自己在角樓得救後,好像瞧見過同款書包。

兩人排在了隊末,眼神向前掃了過來。

晏清立刻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或許鬧了這麽一出,注意力沒有放在時間上,不一會兒就輪到了晏清。

他買了很多,把這幾天靠畫畫賺來的錢幾乎都用了,他讓老板裝進兩個袋子裏,一個多,一個少。

付了錢,走出隊伍,他回頭張望了一眼,恰好與那兩人對視上了。

晏清不露怯,小跑過去,將桂花糕多的袋子遞在二人麵前:“給。”

“喲嗬,你這是?”剛才想插隊的那人打趣說,“戎哥,看來咱們不用排隊了。”

他剛要伸手去接,項戎卻攔住了他,低頭看向晏清,聲音有點冷:“你自己留著吧。”

“這太多了,我吃不完,”晏清解釋說,“你們快拿著吧。”

“戎哥,你就別擺架子了,上次買的還沒吃就在角樓全化了,我饞了好幾天呢。”江策伸出手,毫不猶豫地接過去,拿出一塊兒往嘴裏一塞,滿是愜意,“好吃,果然好吃!”

項戎看他沒出息的樣子,無奈走出隊伍,說:“多少錢,我轉給你。”

晏清連連搖頭:“不用不用,那天你們救了我,這個就當是我的一點謝禮吧。”

“不需要,”項戎沒有表情地回道,“救人本來就是我的職責。”

“職責?”晏清有些懵。

江策吃完一塊兒,舔了舔手指上的殘渣:“我倆是消防員,鐵搭檔,我滅火,他救人。”

“消防員……”晏清豁然開朗。

項戎繼續問:“多少錢?”

一個不說,一個追問,江策也感受到了氣氛的尷尬,他把桂花糕甩給項戎,又往前一指:“那上麵不是寫著呢嘛,五元三個,你自己數數不完了。”

晏清說:“真的不用……”

話沒說完,江策又插嘴道:“你就收下吧,戎哥不是說了嘛,救你是工作需要,哪怕火再大,隻要有人困在裏麵,我們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晏清抿了抿嘴,隻好作罷:“糕點確實太倉促了,那、那我再好好想想其它的答謝方式。”

“說了不用,你能看開點比什麽都好。”項戎冷不丁地來了一句。

看開點?

晏清沒聽明白。

“是啊,雖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麽不如意的地方,但生活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比如這桂花糕。”江策也說。

晏清撓了撓臉,困惑地問:“什麽意思?”

江策嘖嘖兩聲:“別人聽到著火都向外跑,就你自己往裏衝,你這不是故意的嘛,你也別不好意思,人都有衝動的時候,隻要你現在想明白了,一切煩惱皆是浮雲。”

“……”

原來他們以為自己是想不開才衝進火場的。

晏清知道了緣由,剛要開口澄清,一通電話打到了江策的手機上,他一瞧來電顯示,便示意項戎和晏清先往前走,自己接完電話後就會跟上。

江策按下接聽鍵:“喂,寶貝兒,你還在醫院加班呢?”

項戎邁步向前,晏清緊隨其後。

兩人都沒說話,空氣就這樣凝結在此。

晏清抬頭,看向項戎望著前路的目光,總覺得要說清才行,於是輕聲開口:“那個,你們應該是誤……”

“我沒有江策的口才,不會勸想死的人繼續苟活,”項戎正色道,“要是真的不想活的話,就寫個願望清單,找個人陪你把願望實現了再走。”

晏清呆住了。

這是在安慰自己嗎?聽起來怪怪的。

不過晏清沒有反駁,雖然他並非本意想死,但病魔纏身所帶來的最終結果好像也沒什麽不同。

項戎繼續說:“等你的願望全都滿足了,再決定是否放棄生命也不遲。”

晏清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

或許讓誤會代替真相會更好受一些,畢竟誤會中的生命權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

而真相不是。

他抬起眼眸,滿懷期待。

“那找你可以嗎?”

項戎一怔,停下腳步,他側頭看向溫光下的學生,那雙眼睛楚楚動人,倒映著縹碧的晴天。

片刻後,他又邁開了腿:“我考慮考慮。”

這玩笑晏清開得很滿意,他小跑追上,問起了正事:“對了,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嗎?今天糕點沒請成,所以我想送你一個禮物。”

“禮物不用。”項戎斬釘截鐵道。

他態度生硬,晏清心有點涼。

幾秒後,項戎又說:“但微信可以。”

晏清心又熱了,他連忙記下項戎報出的手機號,發送了好友申請,又說:“那個,我能不能再做個備注?”

“項戎,項羽的項,戎馬的戎。”

“記住了,”晏清笑了,“項戎哥哥,我叫晏清。”

“項戎哥哥,我叫江策。”

江策從後追來,剛好聽到這句話,於是模仿晏清的語氣,也這麽一喊。

項戎揮起拳頭,裝作要揍上去的樣子。

江策一捂臉:“哎哎哎,君子動口不動手!”

同行的路很短,消防站在另外的方向,說了沒兩句話,晏清就要和他們分開了,不過他沒有直接回醫院,而是買了些火腿腸,繞路去了角樓。

角樓前段時間發生大火,現在處於封閉整修中,那隻被救出來的流浪狗被晏清放在了角樓後的灌木叢裏,他希望有人可以收養它,但希望次次落空。

他把火腿腸掰成幾瓣,喂給小狗,小狗很喜歡他,搖著尾巴蹭他的腿。

晏清很開心。

這些年化療放療做得太多,他還沒站多久,身體已經累了,索性趕快回了醫院。

病房內老人不在,晏清獨自坐回**,任由陽光曬暖全身。

一掏手機,發現好友申請已經通過。

晏清打了自己名字:“我的名字是這兩個字:晏清。”

等待對方回複的間歇,他點開了項戎的個人資料。

項戎的昵稱叫XR,是本名首字母的縮寫,頭像是一個簡筆畫足球。

晏清又點進他的朋友圈,裏麵也很簡單,背景圖是一團燃燒的烈火,沒有寫個性簽名,從頭到尾隻轉發過一篇文章,還是他工作單位的公眾號。

這人,挺沒意思……

他退了出去,瞧見XR已經回了消息。

“猜到了。”

“……”

晏清:“你到消防站了嗎?”

項戎:“嗯。”

晏清:“今天是不上班嗎?”

項戎:“是。”

晏清:“那明天呢?”

項戎:“怎麽?”

晏清:“不是說要送你一個禮物嘛。”

發完,他多加了一個小貓請求的表情包。

項戎:“不必。”

晏清連發了四條:“是免費的,我自己做的,禮輕情意重,你別嫌棄呀。”

對方過了許久都沒回話,想來是在斟酌。

晏清:“我可做了好久呢。”

項戎:“好吧。”

晏清:“那我明天去找你!”

項戎每條回複都很簡短,能用幾個字就不用一句話。

晏清本以為話題終止在此,結果對麵卻突然問了句:“你多大了?”

“我18歲,你呢?”

項戎:“21。”

原來他已經過了用少年來形容的年紀,可他留給晏清的第一印象,就是少年一詞。

“我還以為你隻比我大一歲呢。”

項戎沒回這條消息,反而說了句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路上的事,我答應了。”

晏清:“答應什麽?”

項戎:“你的請求。”

晏清突然腦中一現,這個請求指的該不會是找他陪自己實現願望吧……

他當時隻覺得這個想法很有趣,就隨口一問,畢竟自己明日答謝完項戎以後,應該不會再與他有交集,又怎麽可能選擇麻煩他呢?

“我開玩笑的。”

許久,對麵才回。

“可我當真了。”

晏清深吸一口氣,看著輸入框裏一跳一跳的光標,手指微微發燙,打了幾個字後又全部刪除,想回卻不知道該回什麽。

項戎:“明天中午十二點,我在消防站門口接你。”

晏清:“好,明天見!”

聊天結束後,晏清想起項戎朋友圈裏的那篇公眾號,他一點進去,鹿城市沿江消防中隊的介紹躍入眼簾,包括管轄範圍、人員信息、功勳宣傳、地理位置等,範圍自然涵蓋了角樓,五裏街,慎江兩岸,鹿城中學,還有這家醫院,人員信息也是一應俱全,救援事跡更是數不勝數,從救助落江兒童,到前些日子的角樓大火,都有詳細報道。

盡管許多張照片裏都有過項戎的身影。但在現任的一線救援人員名單中,晏清隻看到了江策,並沒有發現項戎。

他沒有多想,從一旁拿出畫筆和染料,開始準備起明天的禮物。

他想讓明天早點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

項戎:明天見對象穿什麽呢?在線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