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是被太陽光曬醒的。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意識擋住日光,一摸床頭的手機,再一看時間:11:30。
他先發呆了兩秒,隨後雙腿從**猛地一蹬,身體瞬間坐起。
怎麽已經這麽晚了?!
他側頭,瞧見老人正坐在**悠閑地看書,老人餘光掃到他這麽大的動靜,滿是笑意地看向他,似乎在說:“你終於醒了?”
“奶奶早上好,哦不,中午好……”晏清幹笑幾聲,四肢也沒閑著,套上毛衣,踩入長褲。
等到洗漱和穿戴完畢時,已經11:50了。
他和老人慌張告別後,抓起帆布袋一溜煙兒衝出了病房,嘴裏也喃喃自語:“早知道就上個鬧鍾了,還以為12點見麵怎麽都不可能會起晚的……”
自從晏清做完手術後,睡眠時間越來越久,從最開始的8個小時,到現在10個小時,甚至有時候能達到12個小時。
跑了沒幾步,他就開始喘氣了,走一會兒歇一會兒,可他心裏急,時不時看下手機,他怕項戎發微信催他,但事實證明他多慮了。
醫院和消防站距離不遠,晏清跑跑停停,到達的時候已經超時10分鍾了。
他老遠就看到項戎站在消防站的門口,那名消防員沒有穿之前見過的外套與襯衣,而是藍色的短袖工作服,右胸上還有沿江中隊的字樣,身材顯瘦,但很結實,手臂上的肌肉明顯,卻不誇張,即便是普通工裝,也掩蓋不了一身勃勃英氣。
晏清小跑上前,揮了揮手:“項戎哥哥,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項戎麵無表情:“是有急事耽擱了?”
“沒有沒有,”晏清窘迫地撓了撓臉,“是、是我起晚了。”
項戎沒說話。
晏清更尷尬了。
“沒事就好,”項戎說,“進來吧。”
晏清跟在他身後,走入大院。
三月的風還是涼的,晏清抖了抖身體,可前麵穿著短袖的引路人卻毫無反應,他問:“項戎哥哥,你不冷嗎?”
“習慣了。”項戎道。
晏清又問:“是因為經常訓練嗎?”
“嗯。”項戎再回。
向院子裏望去,灰白五層的行政樓,排列整齊的消防車,站內整體和晏清在那篇公眾號裏看到的相似,沒什麽大不同。
晏清好奇問道:“江策哥哥他人呢?”
項戎往操場一指:“在訓練。”
“那你不用訓練嗎?”
“不用。”
剛剛還說經常訓練所以不冷,現在又說不用訓練,這前後矛盾的說辭讓晏清不解。
“可我看以前的救援新聞裏出現過你,江策哥哥也說過,你們倆是搭檔,他滅火,你救人。”
這話令項戎沉默了片刻,隨後才說:“那是以前。”
晏清輕輕“哦”了一聲。
片刻後,項戎又補了一句:“我現在退出一線了,是個打雜的。”
晏清似懂非懂,沒再追問,想必項戎選擇退出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或許是薪水不高,或許是太過危險。
“吃飯了嗎?”項戎回頭問。
晏清搖了搖頭,今天走得匆忙,根本無暇進食,他的肚子已經開始抗議了。
“走,先去食堂。”項戎向前邁著大步。
這一路上的人不算多,偶爾會有幾個打招呼的,都是喊上一句“項戎,去吃飯啊”就離開了,項戎回複得也冷淡,要麽點點頭,要麽“嗯”一聲。
飯堂不大,但菜的種類很多,晏清正尋思去哪付款時,項戎掏出了飯卡:“用這個。”
這次來的目的本就是要答謝項戎的,怎麽又能坑他一頓飯呢?晏清連忙回絕,掏出手機,打開付款碼:“不用不用,我自己買就好。”
“這裏隻能刷飯卡。”項戎直截了當地告訴他。
“……”晏清無奈幹笑,“那我把錢轉給你吧。”
菜都是項戎選的,他給自己來了三菜一湯,也幫晏清選了同樣的配置。
晏清看著滿滿一桌菜,驚訝不已:“太多了,我吃不完。”
“多吃點,長點肉,”項戎坐在他對麵,拿起筷子便開始狼吞虎咽:“你這麽輕,營養都跟不上。”
“還好吧,沒有很輕。”晏清不這麽覺得。
項戎吃飯時甚至不抬眼:“角樓著火那天,我一隻手就把你扛了起來。”
晏清不好意思地低頭,夾了片菜葉,吃得安靜。
“今年該高考了吧。”項戎又開口問道。
晏清點了點頭。
項戎說:“那你怎麽不用去上學?”
晏清停下夾菜的手,愣了一瞬:“我……”
他往上瞄了眼,項戎眼裏似乎隻有飯菜。
“我是學美術的,藝考已經過了,專業文化分數不需要很高,所以我把時間都放在準備競賽上了。”
他心裏清楚,這隻是其中一個小原因,另外一個他不想說。
項戎見他不再動筷,語氣淡薄地說:“壓力很大吧,飯都吃不下了。”
晏清一怔,慌亂地夾了口飯:“還好還好,我從小就喜歡畫畫,所以沒什麽壓力。”
項戎吃得快,以前訓練時有時間限製,所以習慣了幾分鍾內就吃好,他吃完也不催促,安靜地坐在原位,看著晏清。
這麽一看,晏清更不好意思吃了。
項戎發現有一個菜晏清從始至終都沒動過,他還以為是距離太遠不方便夾,便把碗往晏清的麵前推了點。
晏清意識到他的用意,有些難為情道:“其實我、我不吃香菜的……”
項戎:“……”
午飯過後,項戎帶晏清來到了行政樓,辦公室在四層,走廊上,項戎一路都貼著內牆,像是恐高的樣子。他打開了辦公室的門,示意晏清先進屋等著,自己去外麵接點熱水。
晏清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踏入房間,隻是這一小步,一路上從飯堂帶來的油煙氣便消散了,空氣裏是綠植吐露的新氧。
屋內敞亮,窗明幾淨,和風掀起桌上的書頁,好像在邀請晏清共舞。
更吸引人的,是掛滿牆壁的錦旗。
“人民消防,情係人民。”
“釜底抽薪,雪中送炭。”
“滅火神速,救我狗命。”
錦旗有嚴肅的,也有不正經的,晏清看著想笑,更多的是敬畏。
除此之外,櫃子裏也堆滿了表揚信,這些都代表著項戎曾獲得的功勳。
晏清站在原地,低頭看了眼帆布袋,與別人所贈的東西相比,自己的畫的確相形見絀了。
他心裏愧怍,認為那張畫拿不出手。
“怎麽不坐?”聲音從後傳來,項戎提著熱水壺,走進屋子。
晏清聞聲,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項戎倒了兩杯熱水,遞給晏清一盞:“水燙,等會兒再喝。”
這句話像命令。
晏清應了聲“好”。
項戎也順勢坐下,他瞧了眼一旁的帆布袋,又想起吃飯時晏清說的話,問:“你昨天說的禮物,是你的畫嗎?”
晏清一驚,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像泄氣的氣球:“……是。”
“我看看。”項戎又說。
這句話也像命令,晏清忸怩,哪會有人這麽主動討要禮物啊?
他慢吞吞地從帆布袋裏取出那張畫。
項戎雙手捧過,拿到麵前仔細端詳。
畫紙很大,內容卻簡單,一名少年站在草地上,麵對著衝天的烈火,他身穿防火服,右手提著高壓水槍,嚴肅的神情看起來毫不畏懼,少年隻露了半邊側臉,與項戎本人有七分相似。
而畫麵裏最惹人注意的,是少年腳下踩了個足球。
大火從焰心到外焰用了渲染遞深的繪畫方式,草地的顏色也由遠處的焦黑變為近處的新綠,不論是水槍開關上的幾枚螺絲,還是少年額頭上的一層薄汗,每一處細節都能感受到作畫者的用心處理。
晏清謹慎地說:“我看你微信頭像是個足球,所以就在你的腳下加了它。”
“我的確喜歡踢足球。”項戎看了兩眼畫,又看了兩眼畫外人,輕輕笑了。
這是晏清第一次見他笑,午後的陽光從窗外落入,曬在他半邊側臉,比任何顏料都好看。
項戎又確認了一遍:“給我了?”
晏清端起水杯,抿了口水,燙得吐出舌頭,直呼熱氣,聽到問話後邊呼氣邊點頭。
項戎站起身,走到牆邊,環顧一周後發現沒有多餘的位置再掛這幅畫。
晏清瞧見此舉,說:“項戎哥哥,還是別掛了,這個放上去沒什麽排麵。”
項戎找了很久,扯下一卷膠帶,令晏清想不到的是,他把畫貼在了門上。
這是屋內最顯眼的位置,任何人進出這裏都能看到。
“禮輕情意重,”項戎牢牢貼緊,“你昨天說的。”
陽光照在了晏清的心,帶來一絲欣慰,他發覺自己的畫好像和那些錦旗一樣重要。
項戎坐回椅子:“謝謝你的禮物。”
晏清急忙說:“不不不,是我應該謝謝你那天救了我。”
項戎從一旁摸出個記事本,從桌子上遞了過去。
晏清拿起,大致翻閱一遍,裏麵是嶄新的,幹幹淨淨,他很疑惑:“這是什麽?”
項戎:“是個本子。”
晏清:“……”
項戎認真說:“你就把它當做是個願望本,把心願都寫上去。”
聽完,晏清想到項戎說過,他要自己把願望都寫下來,等都實現了再走也不遲。
雖然這隻是玩笑話,但寫一寫也無妨。
想到這兒,晏清從一旁拿起筆,筆尖落在紙上時停住了。
是啊,我的願望有哪些呢?
好像從沒深思過這個問題。
“怎麽了?”項戎淡漠地問了句。
晏清悠悠地轉起了筆:“想不出來。”
項戎坐得端正,麵容看著嚴肅:“你不想收到競賽的獲獎通知嗎?”
這話點亮了晏清腦海中的燈泡:“想。”
“不想考個好大學?”
“想。”
“不想有吃不完的桂花糕?”
“……想。”
晏清答完,停下了轉筆,抬眼看向項戎。
項戎沒有看他,反而拿起一份文件,漫不經心道:“寫吧。”
“哦。”晏清心裏想,這人年紀不大,講起話來像個老大哥。
昏黃的暖陽烘烤小屋,枝條在桌子上投下斑駁的倒影,一搖一晃。屋內很安靜,隻有鍾表滴答的旅行聲,還有筆尖撫摸紙張的摩挲聲。
不出一會兒工夫,水也沒了熱氣,項戎一飲而盡,斜眼一瞧,晏清剛好寫下最後一個字。
“寫完了。”晏清合上筆,揉了揉手腕。
項戎看他像完成任務似的,接過本子,定睛一看。
“我希望能拿到獲獎通知。”
“我希望可以考上江州大學美術學院。”
“我想走一次跨江大橋。”
“我想看清晨的日出。”
“我想看一場流星雨。”
“我想看向日葵。”
……
項戎睜大眼睛:“前兩個我明白,後麵的這是……”
晏清挑了幾個解釋道:“慎江的跨江大橋因為檢修所以暫時封閉了,但我聽說站在橋上可以看到不遠處的大海。日出是因為我愛睡懶覺,你也知道我今天遲到其實是起晚了,我睡得久,所以從沒在早上看過日出。流星雨和向日葵是因為梵高是我的偶像,他的《星月夜》和《向日葵》很有名,我喜歡他的畫,所以也想看看這樣的場景。”
每一個理由都給得還算充分,項戎若有所思地聽完,說:“有些還真不好實現。”
“好實現的就不叫願望了。”晏清笑著回道。
“沒關係,”項戎把本子還了回去,“以後有想到的再繼續補充,能實現幾個算幾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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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大學是《長春》裏虛構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