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輸完液,掐著時間衝出了醫院。
晚風從江麵吹來,心曠神怡。
他一路快走,上次見麵就遲到了十分鍾,這次他一定要早到。
角樓的建築畢竟是古代風格,人們總能一眼望見,晏清見時間來得及,放慢了腳步。
他提前五分鍾到達了目的地,可出乎意料的是,項戎已經在等他了。
除了項戎,旁邊還站了一人。
江策高呼道:“這兒呢!”
晏清從人群中鑽出,臉上洋溢著笑容:“項戎哥哥,江策哥哥,你們來得好早。”
江策總能先插上話:“項戎非著急出發,我讓他晚點兒他還不聽。”
項戎沒理他,說:“我們也剛到。”
晏清期待已久,搓著手問:“咱們晚上去做什麽啊?”
項戎回得直截了當:“先去吃飯。”
“也行,正好我也餓了,”晏清揉了揉肚子,“咱們出發吧。”
項戎低頭看他:“還差一個人。”
晏清用指頭數了數,1、2、3。
還差一個人?
江策的表情複雜,似乎在嫌棄晏清傻不愣登的模樣:“我女朋友還沒來呢,她跟咱們一起吃。”
晏清茅塞頓開,上次在五裏街買桂花糕時,他就聽江策提起過他女朋友,好像是在醫院上班。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
“哎呀,不好意思,剛剛在照顧一個病人輸液,加了會兒班,應該沒遲到吧。”
晏清循聲看去,隻見溫怡小跑趕來。
一瞬間,晏清臉上寫滿了驚愕。
溫怡停在江策麵前,把背包甩過去,剛要和項戎打招呼,也呆住了。
一秒後,溫怡驚訝地長大了嘴:“晏清?!”
晏清尷尬地打了聲招呼:“溫怡姐姐……沒想到是你啊。”
溫怡手指在晏清和江策間徘徊:“你們認識?”
“我還想問你呢,”江策目光也跟著躊躇,“這桂花糕怎麽誰都認識?”
晏清:“……”
黃毛衣,桂花糕,晏清在他嘴裏多了許多外號。
溫怡如實答:“我倆當然認識了,晏清是我的病……”
“誒對了溫怡姐姐!”
晏清聲音極大,蓋過了溫怡,他往前一擠:“溫怡姐姐,我突然有個事情想要跟你說!”
江策被迫後退兩步,和項戎麵麵相覷。
溫怡被帶到一旁,眼裏流露出火色:“晏清,你不在醫院好好休息,怎麽又偷跑出來了?”
晏清“噓”了一聲,滿是無奈:“觀察期不是已經過了嘛。”
看他一臉委屈,溫怡沒再追究:“我看那房間就關不住你,把門鎖了你都會跳窗出去。”
晏清雙手合十:“溫怡姐姐,你能不能別告訴他們我的病呀?他們不知道,我也不想說。”
溫怡被他求人的手弄煩了,心一軟,說:“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最看不得你這樣。”
這招百試百靈,晏清咧嘴笑了。
“你們說什麽秘密呢?”江策想偷聽又不敢。
“沒什麽,”溫怡邊走邊說,“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晚飯選在了沿江的一家小飯館,味道好吃,價格實惠,還能一覽夜晚的江景。
江策選了個四人圓桌,左溫怡,右項戎,對麵是晏清。
一坐下,他迫不及待問:“晏清,你生病了嗎?”
這話點在了晏清的心頭,他的餘光明顯察覺項戎看向了自己。
“沒、沒有。”他笑著回。
江策更好奇了:“那你們倆到底怎麽認識的?”
“我、我……”晏清急中生智,“我是溫怡姐姐的同事。”
說完,他自己也後悔了。
溫怡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
項戎聲音冷淡:“護士?”
晏清硬著頭皮答了聲“是”。
項戎又說:“男護士?”
“不可以嗎?”晏清反問。
項戎沒說話,江策卻聽得饒有興趣,問:“你不還是個學生嗎?這麽小就開始賺錢了?”
晏清低下腦袋,躲著目光:“我家庭條件不太好,想早點出來賺夠大學的學費。”
這是實話,溫怡清楚,為了避免暴露,她轉移了話題:“好了好了,快點菜吧,忙了一天都沒怎麽吃飯。”
鹿城沿海,菜也多以海鮮為主。
三絲敲魚,江蟹生,紮羊,番鴨,鹿城酒飯。
店老板握著紙筆,記下了菜名:“就這些嗎?”
江策掃了眼眾人:“你們再看看,還有沒有要補充的。”
溫怡嫌棄地斜眼看他:“你是豬嗎,吃這麽多?”
“反正今天我請客,”江策一拍胸口,“你們敞開吃。”
“怎麽突然這麽大方?”溫怡問。
江策一手摟在項戎肩上:“這不好兄弟馬上就不幹了嘛,我給他的踐行飯。”
晏清抬眼,定睛看向項戎,隻見他目光全放在菜單上,沒對這話上心。
“先點這些吧。”項戎說。
“那我就下單了,菜沒什麽要求吧。”老板多問了一句。
正當江策像往常一樣準備答沒有要求時,項戎突然開了口。
“不要放香菜。”
晏清聞言,臉色微紅。
“你什麽時候不吃香菜了?”江策驚問,“以前不吃的挺急的嘛。”
項戎不理會他。
晏清擦去額頭結出的汗珠:“是我不吃香菜,沒想到項戎哥哥還記得。”
江策跟著老板去了前台,回來時手上多了三瓶啤酒和一杯橙汁。
他把啤酒分別放在項戎、晏清和自己麵前,又把橙汁給了溫怡。
晏清還沒喝過酒,一拿到瓶子先湊近聞了聞,麥芽發酵的香氣混著酒精,氤氳繚繞,他好奇地握住瓶子,剛要對嘴喝,卻聽到了溫怡的聲音:“晏清!你不能喝!”
被她一嗬斥,晏清嚇得不敢再動。
項戎和江策也被聲勢震住,靜止般看著眼前這一幕。
“人家都成年了,還不能喝嗎?”江策問。
“不行,”溫怡緊盯著晏清,“你別忘了你……”
話說到這兒,溫怡意識到自己話沒過大腦,立刻刹住:“你、你、你別忘了你晚上還要加班呢。”
晏清:“……對哦。”
溫怡起身,把果汁遞給了晏清:“你喝這個,正好我想喝啤酒。”
“你喝什麽酒?”江策瞥了她一眼。
“我為什麽不能喝?”溫怡回瞥了一眼。
“我再給你拿一杯果汁。”
“我就要喝這個。”
二人爭執不停,晏清抿了口橙汁,冰涼的水珠結在外壁,他無心再喝,隱約看到了杯子中項戎反光的倒影。
有風從門外吹來,吹得門簾輕響。
項戎一手拿起啤酒,喝得不快,喉結隨著每一口吞咽隱動,他眼神微閉,頭頂的燈光落入其中,一雙劍眉星目襯得側臉有輪有廓。
項戎放下瓶子,浸濕的下唇沒有一滴酒液殘留。
他注意到晏清的目光,側頭問:“怎麽了?”
晏清微微一笑,露出一排白淨的牙齒:“你的看起來很好喝。”
吃過飯後,天色已經黑透,江策仍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一會兒勾著項戎的肩,一會兒又去牽溫怡的手,還時不時回頭和晏清搭兩句話。
本來四個人是並肩走,江策卻拉起溫怡的手,往前快走了幾步,似乎是要分享情侶間的小秘密。
晏清不得不和項戎走在了後麵。
項戎話不多,晏清也不知道要說什麽,空氣裏有幾分靜默。
項戎率先打破尷尬,說:“你送我的畫,我的同事都說好看。”
晏清揚起臉,笑得天真:“真的嗎?”
“真的,不騙你。”
晏清一叉腰:“看來我這幾年沒白畫。”
項戎偏頭看他:“你畫了多少年了?”
晏清點著手指:“差不多七八年了,不過我沒正經學過,都是在網上看一些免費的教程跟著學,再加上我也會在閑魚上幫人畫畫,手上的活幾乎沒斷過,熟能生巧了。”
他邊說邊笑,項戎看在了眼裏。
“你父母呢?”
“他們不在鹿城。”
“家裏隻有你一個人?”
“嗯。”
晏清背過手,踢起了路上的小石子。
項戎停了一會兒才說:“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晏清淺笑,“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才行,項戎哥哥。”
項戎心裏一震,答了句“好”。
月光落在江麵,被水浪不經意地衝碎。
小石子踢累了,晏清頭還沒抬,耳畔聽到項戎說:“我們走另外一條路吧。”
他不解,順著項戎的目光往前看去,隻見前麵的情侶你儂我儂,江策正摟著溫怡,像是在說悄悄話。
跟在他們倆後著實尷尬,晏清眨了眨眼:“……也好。”
第二條路沒有路燈,因此夜空更加澄澈,這裏人煙殆盡,隻剩川流。
晏清抬頭看天:“項戎哥哥?”
“嗯?”
“今晚明明是江策哥哥請你的,你怎麽還把我叫來了呀?”
晏清覺得自己蹭這頓飯怪不好意思的。
項戎倒不在乎:“帶個小朋友無所謂。”
小朋友?
晏清沒想到,他拿項戎當同齡人,項戎拿他當小孩子。
晏清撇嘴:“我可不是小朋友,已經十八歲成年了,你也就比我大三歲而已。”
項戎餘光一瞥,平靜說:“我是根據身高判斷的。”
“……”
有種受到奇恥大辱的感覺。
晏清“嘁”了聲。
項戎見他不服,問:“你多高?”
“178。”晏清想都沒想就說道。
項戎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沒有回應。
看他的眼神,晏清就知道他不相信。
“好吧,175。”晏清無奈又說。
項戎還是這種眼神。
晏清有點慌了:“你不信?”
項戎悠悠開口:“溫怡172,你站她旁邊差不多高。”
被識破了。
“知道你還問,”晏清不屑,“那你多高?”
“186。”
晏清:“……”
問他不就是在自取其辱嗎?
“你還小,還有長個子的時間。”項戎象征性地安慰道。
聽起來像嘲諷。
晏清雙手抱臂,嘟囔了一句:“早晚超過你。”
玩笑結束,晏清把頭扭到一旁,他心裏有疑問,從吃飯起就有了。
項戎瞧他想得入迷,問:“想什麽呢?”
晏清深吸一口氣:“項戎哥哥,你以後真的不當消防員了嗎?”
項戎腳步放緩,沒有回答。
“為什麽啊?”
“不為什麽。”
晏清是親眼瞧著項戎的語氣從第一次見麵時的冰冷,到今晚有了溫度,隻是單單這一個問題,他的態度又回到了最初的淡漠。
晏清意識到自己問錯了話,不知道怎麽緩和。
他好像感受到項戎有不想分享的秘密,就和自己一樣。
這時,對向的車開著遠光駛來,晏清下意識想閉眼,項戎把他拉到人行道的內側:“你站裏麵。”
汽車呼嘯而過,夜色重歸寧靜。
好像有項戎這名消防員在身旁,什麽問題也沒有。
沉默了片刻,項戎問起了他最關心的事:“你的願望寫得怎麽樣了?”
晏清仿佛知道項戎今天一定會問,剛才的落寞煙消雲散,興奮地掏出手機,打開照片,裏麵是他拍下的本子頁麵。
“我又加了一些,你看看。”
項戎默讀,密密麻麻的字又添了幾行,除了之前的那些,還有嚐試一項新活動、做一件刺激的事等,雖沒說具體是哪些,但願望多了不少。
最吸引項戎眼珠的,是中間夾雜的一行字。
我要攢錢買個助聽器。
“助聽器?”項戎問。
晏清把臨床奶奶的經曆告訴了他,說想要幫助奶奶重新獲得聽力。
項戎琢磨了片刻:“你的願望還真多。”
晏清嘴角就沒下來過:“多寫一點不就可以多活一會兒了嘛。”
“是嗎?”項戎接過他的話,“那我要偏偏不幫你實現,你是不是就能一直活著了?”
晏清的笑容僵住了。
索性現在是晚上,項戎看不清。
“但願吧。”他說。
“什麽?”項戎沒聽清。
晏清強笑道:“我說你耍賴,明明說好要幫我實現的。”
“我哪裏沒幫你?”項戎嗆了一聲。
“你哪裏幫我了?”晏清回嗆道。
項戎嗤聲笑了:“我要是沒幫你,你怎麽會來這裏?”
聽到這話,晏清明顯一愣。
一路上講話講得太過忘我,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
他定了定神思,這才瞧見前麵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座宏偉的大橋。
大橋被吊繩懸於慎江兩岸,如一張蓄勢待發的滿弓,它佇立於月下水上,靜靜吮吸著北岸的青山蒼林,觀望南岸的燈火人間。
“是慎江大橋!”晏清大吃一驚,“我還從來沒見過它翻新之後的樣子。”
由於大橋在檢修中,因此沒有開燈,到了夜晚,橋上作業的工人也都下班。世間的聲音仿佛隻留下滔滔江水,靜謐得像世外桃源。
晏清跟著項戎走近,停在了被施工帶攔下的入口。
項戎另辟蹊徑,不僅沒有上橋,反而偷溜下去,鑽進了一旁的樹林。
“項戎哥哥,危險!”
“不危險,你放心下來,”項戎說,“這種建築工程動工前是要向消防報備的,我來勘察過很多次了,相信我。”
有了他的話,晏清才敢跟上。
穿過樹林,是一片被江水衝出的淺灘,晏清繞過最後一棵樹,眼前更加豁然開朗。
夜風徐徐,江水向遠處流浪,匯入前麵的大海,抵達了心念的家。
那裏是慎江的入海口,一條銀線閃著粼粼波光,明月從望不到的盡頭升起,把海麵照成了浮動的軟鏡。
晏清看呆了。
在橋邊看海,這是記事本上的其中一條願望。
現在實現了。
項戎站在江邊,迎著風說:“現在大橋還不能上去,不過馬上就要竣工了,修好了我再帶你走一遍。”
晏清站到他的身旁,眼睛離不開風景:“好!”
蔚為大觀的橋,水天一色的海,人站在中間,不過是太倉一粟,微乎其微。
“謝謝你,項戎哥哥。”
“不客氣。”
作者有話要說:
願望打卡:1/正無窮
項戎:“你個小孩兒哪來這麽多願望?”
晏清:“你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