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丫的,走著走著就不見了,跑哪兒去了?”

江策聽到項戎推門進宿舍,從**探出腦袋。

項戎走到桌前,燒了壺水:“你和你對象一路上卿卿我我,我還不能躲著點了。”

“怪起我來了,”江策癱回**,語氣不正經說,“我看你是為了滿足晏清的心願,偷偷帶他出去玩了吧。”

項戎不清楚他是怎麽知道的,沒接話,坐在了椅子上。

消防站的二人宿舍麵積不大,上床下桌,項戎這三年都是和江策一起住的。

他剛一掏出手機,屏幕就亮了。

“謝謝項戎哥哥送我到醫院,你回去了嗎?”

項戎按動鍵盤:“剛到。”

晏清發來了一個“收到”的貓咪表情包。

項戎:“你在幹嘛?”

晏清:“玩遊戲呢。”

項戎:“上班時間還打遊戲。”

這句話打完,他沒有發出去,猶豫了一會兒刪掉了,改成:“什麽遊戲?”

晏清:“保衛蘿卜。”

項戎從百度上搜索了這遊戲的名字,看了會兒玩法講解,還沒摸透,對方又發了條消息。

“項戎哥哥,那你在做什麽呢?”

“和你聊天。”

“……哦。”

項戎看著對麵發來的省略號,覺得回答過於單薄了。

他想多說點,又不知該說什麽,於是他抬起頭,叫了聲對鋪的名字。

“江策。”

江策正刷著視頻軟件,聞聲側頭:“幹嘛?”

項戎認真問道:“你有表情包嗎?”

江策懷疑自己聽錯了話,不可思議地從**臥起:“什麽?你要表情包?”

項戎“嗯”了聲。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江策揉了揉眼,不可置信,“你還會發表情包?”

“你就說有沒有。”項戎不耐煩道。

“有有有,管夠。”江策打開聊天框,把存貨發了出去。

項戎一看,這些圖片要麽是網絡用語,要麽是陰陽怪氣,都帶有一絲犯賤的味道,不過也不奇怪,這很符合江策的形象。

項戎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張符合標準的表情包。

“戎哥,夠不夠?”

“你就沒有點正常的?”

江策覺得他不識貨:“怎麽不正常了?”

項戎好似被噎住,吞吞吐吐說:“那種可愛一點的,有嗎?”

“可愛?”江策放聲大笑,又砸了咂嘴,“這兩個字可和你一點也不沾,你確定?”

項戎臉色難看:“少廢話。”

江策翻著手機:“那我把溫怡發我的給你。”

第二波發來的表情包還算合適,項戎從裏麵挑了許久,最後才選了一張小狗打滾的圖片,發給了晏清。

沒過多久,晏清回了句:“好可愛的小狗!”

項戎見狀,又發了另外一張小狗的表情包。

晏清:“你不會這麽長時間一直在找表情包吧。”

項戎:“沒有,隨手發的。”

晏清:“沒想到項戎哥哥竟然會有這種表情包。”

項戎:“?”

晏清:“太可愛了,和我印象中的你不太符合。”

項戎頓了頓:“是嘛。”

看來江策說得沒錯。

一聲跳閘的聲響,熱水壺裏的水燒開了。

江策被聲音一驚,問:“戎哥,表情包有滿意的嗎?”

問完,他沒聽到回應,便往下一看,隻見項戎抱著手機,像入迷似的盯著屏幕打字。

項戎點開晏清的朋友圈,他的微信昵稱叫梵高唯一關門弟子,頭像是一隻彩繪的貓咪,背景圖是一片向日葵的花海,簡介隻寫了一句話:歡迎光臨。

朋友圈的可見範圍是一個月,最新的一條恰好是今晚發布的。

項戎點開大圖,月色下水光瀲灩,慎江大橋與海岸線把圖片分割得美輪美奐。

文案也簡簡單單:晚上的大海好像剛出爐的銀耳粥。

項戎發現江策點了讚,怪不得今晚一回宿舍,江策就知道自己帶晏清去了其它地方。

他也跟著點了讚,又往下滑了滑。

晏清每隔幾天就要發一條,前些天是白雲像咬了一口的桂花糕,再往前是夕陽像破了皮的流沙包。

項戎雖也經曆過那些日子,卻完全不記得有過如此好看的白雲與夕陽,這些精彩的時刻好像隻有晏清認真記錄了下來。

看著滿屏奇怪的比喻,項戎不由得笑了笑。

“不理我就算了,還在這點讚傻笑,”江策白了他一眼,“再不接熱水,一會兒熄燈停電你就等著喝涼的吧。”

項戎剛要起身接水,宿舍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身穿藍色正裝的中年男人出現在門外,他是消防站的中隊長——李承。

江策沒在意,眼都沒抬,正要翻身,隻聽項戎打了聲招呼:“李隊。”

他神經緊繃,從**彈起,正襟危坐,也跟著打了聲招呼。

“嗯。”李承的目光定格於項戎身上,嘴上卻說,“江策,你出來一下。”

江策跳下床,向走廊走去。

項戎沒在意,去廁所對鏡刷牙。

往日裏這些活他幾分鍾就能搞定,今夜手機卻不離手。

不過晏清沒回消息,他看了幾眼後也就不看了。

衝完澡後已經臨近十點,項戎躺回**,江策這時候才推門進屋。

他見項戎仍緊盯手機,有些納悶,往日裏的好友從不依賴電子產品,今夜倒反常。

他爬上床,故意咳嗽一聲:“戎哥?”

“嗯?”

“你就不好奇老李喊我出去幹嘛嗎?”

“不好奇。”

“……”

江策躺下身:“老李是問你的情況來了。”

項戎無動於衷:“就算我不好奇,你也會說的。”

“你丫的,認真點,”江策收起平日裏的詼諧,“你這心理問題不解決,我們都替你著急啊。”

項戎答得幹脆:“我沒什麽問題。”

江策擺起了架子:“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真不幹了?”

項戎說:“你晚上不還說是踐行飯?”

江策答:“我那是隨便說的,你要是不退出,我請你十頓都樂意。”

項戎放下手機,停了幾秒,回:“我和李隊早商量過了,下周結束就走。”

“我知道,這不老李也不舍得嘛,不然他剛剛來幹什麽,”江策忿忿說,“戎哥,你是全中隊最有希望晉升班長的人,這幾年的功勞比誰都大,中隊以後少了你,就跟鱷魚拔了牙。咱們隊裏的戰友們一同出生入死過那麽多回,誰不拿你當親兄弟啊,現在你說不幹就不幹了,大家都覺得可惜。”

他側過身,等待著對床沉默之人的應答。

項戎背對他,語氣像結了冰:“我困了。”

江策知道他在逃避,每次聊到這個話題,他都是不說一個字。

“項戎,你還記得你當初為什麽要當消防員嗎?”

江策一停口,屋內便悄無聲息。

“當消防員難道不是你的夢想嗎?你就是這樣對待夢想的?”

項戎仿佛睡著了似的,一言不發。

江策歎了口氣:“剛剛老李問了問你的近況,我告訴他你在幫一個想自殺的孩子完成心願,他很驚訝,就像我當時聽你告訴我的時候一樣驚訝,我以為自從那起事故後,你就開始冷漠了,對旁人的生死冷暖不屑一顧了,但你沒有,你之所以願意幫助晏清,不也是聽了心理醫生的話,用人家教給你的方法繼續救人,繼續完成你的使命嗎?”

他知道項戎在聽,但沒什麽用,他說了無數遍,這些話也隻是過一過項戎的耳朵,進不去他的心。

“咱倆一個屋子這麽多年,我還不了解你嗎?我知道你肯定也想留下來,肯定也想繼續救人,消防員是個光榮偉大的職業,你比我們都清楚,你隻是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隻要你努力克服了,就會發現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麽,也知道你心裏的痛處,但那些事情總歸是要過去的,你不能一輩子都這樣活著,你覺得你妹妹希望看到你這樣嗎?”

“江策!”項戎吼了一聲。

屋內再次回歸沉寂,除了幾縷憤恨的喘息。

項戎壓抑著怒火,義正辭嚴道:“我說我困了。”

話音剛落,寢室的頂燈刷的一聲熄滅了,消防中隊到了每晚的停電時間。

江策看向黑暗裏的人影,覺得滿腔無奈。

他望著天花板,等了許久才說:“退出是你的權利,我、老李、任何人誰都幹涉不了,但我作為你的朋友,理應把你的病治好。”

江策也背對項戎,麵朝牆壁:“我剛才讓溫怡幫你預約了心理醫生,過幾天去看看吧。”

月色滿窗,從簾子的縫隙裏投入一道光影。時間靜默地走著,滴答滴答。

待到身後傳來入眠聲後,項戎睜開了眼睛。

他發著呆,神情盡顯頹廢。

每個人都說得容易,勸得容易,又有誰真的理解這種苦痛。

夜深,輾轉難眠。

項戎再次拿起手機,漆黑的宿舍在一角有了光。

他打開微信,這才發現晏清在最後回了一句話,一句在他發完小狗表情包後,被嘲笑與形象不符後的話。

“說明項戎哥哥心裏是個可愛的人。”

這一瞬間,項戎破碎的心好像被重新縫補。

他退出微信,打開了閑魚。

搜索欄裏輸入的,是個熟悉的名字。

梵高唯一關門弟子。

他隻是抱著嚐試的想法,卻沒想到真的搜到了。

交易記錄不多,但作品展裏的每一幅畫都賞心悅目,顧客也都是好評如潮,有的人說畫畫技術高,有的人說客服態度好。價格更是親民,一律五元,可隨時退改。

項戎看了一會兒,又退出了,空滑了幾下手機屏幕後,再次返回微信。

他向晏清回了一句:“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