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良是青石城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磨坊主,但這兩天的日子卻過得提心吊膽毫不安生。原因無他,四處都在傳言要打仗了,青石城裏華族之外的其他異族被看得很緊。尹良自己是地地道道的華族人,但他圖便宜,在磨坊裏雇傭了兩名逃荒過來的蠻族力工。蠻子力氣大,對生活的要求也低——每天管飽三頓飯就行,所以他甚至每個月不必支付工錢,讓兩個蠻子敞開了吃饅頭就行,平均算下來還不到一個普通幫工的一半價錢。

這樣的小便宜他占了有一年,眼下卻似乎可能給他惹來麻煩。他想要打發兩個蠻子回去,卻又怕磨坊裏一下子少兩個人顯得欲蓋彌彰,何況也舍不得損失那麽多人力,畢竟這樣便宜好使喚的蠻子以後再想要找著可就不容易啦。結果懷著僥幸心理拖了半個月,附近街道的裏正終於上門了,身後還帶著一個登記人口的衙門文吏。

躲是躲不過去的。尹良隻能先把蠻子們藏到地窖裏,硬著頭皮把兩人放進了門,心裏苦苦盤算著借口。然而借口還沒想出來,一名小工跑過來小聲匯報說,又有兩名捕快來找他了。

完了,連捕快都驚動了,事情真的鬧大了!尹良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上,迎接瘟神一般再把捕快們也讓進來。

“兩位大人……不知今天光臨……”尹良結結巴巴地從牙縫裏往外擠著話,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麽。不過他很快發現,似乎新來的這一男一女兩個捕快對他絲毫也不感興趣。尤其是那個身材微胖的男捕快,根本連正眼都沒有瞧他一下,倒是很奇怪地徑直走向了不久前先來的裏正和文吏。

“你還真是盡職盡責呢,這當口了還一心撲在工作上。”男捕快用一種充滿挖苦的語氣說,然後刷地一聲拔出了腰刀。女捕快也配合著他的舉動,繞到後方,擋住了出口。

這是要幹什麽?尹良糊塗了。他唯一能確定的一點是,自己的麻煩暫時過去了。看兩個捕快咄咄逼人的德性,一時間肯定顧不上去招呼他那點小事了。不過眼前又有裏正又有衙門的文吏,他們要找的到底是哪一個呢?

一段長時間的靜默後,那個頭發斑白的中年文吏緩緩開了口:“果然厲害,不知道你是怎麽懷疑到我身上來的?”仔細看去,此人其實也就是三十多歲,比葉空山大不了多少,但臉上的皺紋和頭上的白發卻讓他看來就像五十歲一般。

他又轉頭看看嚴陣以待的岑曠:“那天你來找我問詢你是否會被驅逐,我還真相信了,沒想到你竟然是來調查我的。”

“我的問詢並不是假的,我是真的擔心,所以你才看不出破綻來。”岑曠搖搖頭,“忘了告訴你,我是個不會說謊的魅。當然了,不能說謊,並不意味著我必須告訴你所有的事。所以我隻是在真實的擔心和詢問之外,又做了一點其他的工作而已。而且,雖然現在抓住了你,我卻仍然不知道為什麽會是你。”

“我建議我們換別個地方說話,”葉空山說,“別老堵在這兒,耽擱別人的生意。”

尹良巴不得聽到這句話。他充滿期待地看著兩名捕快一前一後,夾著那個不知道犯了什麽事的文吏向外走,把一頭霧水的裏正拋在身後。但三人剛剛走到門口,中年文吏卻突然發難,他飛起一腳踢向了葉空山的腰間。葉空山顯然有所防備,奈何身手實在不佳,雖然做出了格擋動作,還是被文吏踢到了手肘上。他這一下吃痛,不自覺地讓開了路,文吏猛地奪門而出,把磨坊的門撞了個稀爛。

岑曠顧不上關照葉空山,急忙緊追出去,葉空山捂著胳膊,哼哼唧唧也跟了上去。尹良心想:這個捕快真是個廢物,看來還沒有女人頂用。他又想:隻損失了一扇門,算是大幸了,但願兩名捕快把文吏收拾掉,從此沒人再來找他的蠻族雇工的麻煩。

這位文吏雖然年紀不小,在衙門裏幹的又是文書工作,奔逃起來卻相當迅速,而他剛才賞給葉空山的那一腳也足具功力。岑曠一邊窮追,一邊小心戒備著對方可能的突然襲擊,耳中聽到葉空山跟在後麵不知大呼小叫著些什麽。她這時候已經能確定,葉空山沒有找錯人,因為這個背影她見過,就在文瑞死亡的那天夜裏。

文吏發足狂奔,但畢竟不如岑曠年輕,慢慢兩人間的距離開始縮小。此時三人兩追一逃已經進入了一條熱鬧的街市,街上到處是挑著擔子賣菜的菜農小販,文吏如果混進人群裏,隻怕又要不好找了。岑曠正在焦急,忽然耳邊嗖的一聲,像是有什麽小器物飛快地掠過。而隨著這一聲響,前方逃竄的文吏一下子重重摔倒在地上,跌得頭破血流。岑曠快步上前,發現他的腿上紮著一柄小而尖銳的飛刀。

“老子雖然不怎麽會打架,不代表就沒有絕活。”葉空山充滿得意的語調在耳邊響起。岑曠哭笑不得,倒也頗感欣慰,走上前去,準備把傷了一條腿的文吏捉住。文吏坐在地上,並沒有打算拖著傷腿強行逃跑。他的目光顯得出奇的沉靜,一麵右手伸入衣襟撫摸著肋部的傷口,一麵抬頭掃視著逼上前來的兩名捕快:“我想請教一下兩位的尊姓大名,好讓我明白自己栽在了誰手裏。”

“我叫葉空山,這是我的助手。”葉空山大大咧咧地回答。

“葉空山?原來你就是那個好幾次差點被除名的葉空山……我敗在你手裏,也不冤枉了。”文吏苦笑一聲,笑容忽然僵直,身體軟軟地倒了下來。

“糟糕!他自殺了!”葉空山大喊一聲,衝了上去。果然,文吏剛才已經用偷偷藏在懷裏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髒,隻是倉促之間沒能吃準部位,一刀刺下後,還有一口氣在。

岑曠看著從文吏的胸口不斷湧出來的鮮血,一時間手足無措:“怎麽辦?要不要趕快找大夫搶救?”

葉空山翻開文吏的眼皮看了看:“來不及了。現在我們隻剩一件事可做。”

“什麽事?”

“給他一點藥吊命,然後迅速探查他的記憶。好在人人都知道你從來不會說謊,所以你說出口的話大可以直接當做證據來用。否則的話,我們豈不變成了逼死國家公務人員的凶手?”

“沒想到我的作用還有那麽大……”岑曠不知是在感歎還是自責。

“所謂優秀的領導者,就是能讓每一塊廢銅爛鐵都閃耀出金子般的光輝。”葉空山煞有介事地挺了挺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