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湯河縣送來的奏折攤放在桌上,太女慕容媗手執著鬆香墨條,食指放在墨的頂端,拇指和中指夾在墨條的兩側,斜按在卷葉盤荷硯上打著圓旋轉磨。人說磨墨如病,說磨墨要唧唧歪歪的好像生病一樣,因為磨得太快了會打滑,磨不下來。她現在眼睛盯著奏折上麵秀麗中帶著風骨的手書,手底下的磨墨動作真是很符合標準。

鍾儀應召而入的時候見到的就是殿下這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沒有像往常那樣朗聲稟告,而是先壓低聲音咳嗽了一聲。等慕容媗回過神來,才行禮恭聲道:“一品侍衛鍾儀參見殿下。”

慕容媗點了點頭,讓她起來。

鍾儀站到一旁,卻見慕容媗久久不說話,拿著墨條也沒放下來,低聲提醒道:“殿下,您這可是要畫潑墨巨幅麽?”

“怎會這麽說?”

慕容媗反問一句後會過意來。這一硯墨研得極濃,小半根墨條都給磨去了,渲開來真是畫個長卷都足夠了。

她把墨條隨手擱了,說道:“太傅想要回京,說是知道喬玨獲罪,有些恩怨要跟她麵述。據我所知,太傅跟喬玨生隙,便是自喬玨巡查豳州開始的,那時你也在豳州,怎樣看待此事呢?”

鍾儀偷偷打量著太女,見她神色沉靜,但眼神如風過寒潭,粼粼而動,定是遇到了難決之事,自己的回答可是至關重要。

她沉吟道:“當時太傅與喬玨因意見不同起了衝突,場麵弄得很僵,我都是親眼見到的。後重要人犯保護不力,竟然在牢中自盡,太傅更是氣恨喬玨,況喬後來更是擅自把另一人犯提走,絲毫沒有顧及太傅的麵子……這裏麵人命關天還關乎官威麵子,大概梁子就是這樣結下的。”

“聽說喬玨離開豳州時被刁民襲擊,是太傅親自護送出城?”

“確實是這樣,但太傅是不得不為。喬玨是欽差大臣,若是在豳州遇襲受傷,太傅關係重大。”

“聽說太傅寧願自己受傷也要護著喬玨。”

“百姓們當時扔的都是雞蛋垃圾之類,太傅武功高強,應付這些東西絕無問題,但喬玨文弱,被扔中的話就很難說了。不過當時太傅被一個雞蛋扔中了,應是意外。”鍾儀忍不住笑道:“是她托大之故,倒不是挺身而出替喬玨挨的。”

慕容媗想了想:“可我總覺得太傅這次要求回來不是想找喬玨出氣那麽簡單,她不是記仇的人。”

鍾儀道:“殿下難道怕太傅會攪了局麽?”

慕容媗目光閃動:“這局不是我設的,她要攪我也不怕。”

鍾儀:“殿下隻是不願太傅這時回來趟濁水。”

慕容媗不語。

“殿下對太傅維護之情讓人感動,隻是,鍾儀想問殿下,就算太傅回來攪局,大局會因她而變麽?”

慕容媗不假思索:“不會!”

“既然如此,那殿下何必拂她的意呢?”

……

走後門是一件很招人怨的事,比如說在醫院裏插隊,或者頂替了人家的位子。不過笑笑這次走後門走得很迫切很不顧一切,不論招的是誰的怨,她也不管了。

在甄繡的一番安排之下,笑笑在大理寺的秘密大牢裏見到了喬玨。

這個秘密牢室藏於地底,進去時要穿過一條長長的青石甬道,陰暗潮濕的氣息還帶有青苔的味道,讓笑笑想起《笑傲江湖》裏梅莊四友囚禁任我行的秘密囚室。

親自帶她來的人是甄繡,甄繡說要作一個私下審訊,領著裝扮成筆記小官的笑笑通過一重又一重鐵門,直抵甬道盡頭的秘密囚室。

囚室外麵守著一個牢頭,三十來歲,看上去不起眼,但雙目相當有神。甄繡說:“我要親自訊問犯人,你到外麵歇歇去吧。”

牢頭恭敬的說:“小人在此守著,大人會安全些。”

甄繡說:“那好,你就在此守著,我帶來了些酒菜,你就在此用了吧。”讓笑笑把籃子遞來。

牢頭躬身接過,又說:“大人要見人犯,可有帶著印鑒文書?”

“咄,我都親自來了,還這般麻煩!”

“不敢不敢,小人也隻是隨便問問。”

“來,拿著吧!這文書還不是我自己寫的嗎!”

牢頭接過掃了一眼,把文書放在桌上,摸出鑰匙來打開了鐵柵,躬身笑道:“大人請進。”

這秘密牢房麵積比一般牢房要大,房內有一張窄床,一張小幾,床後是便桶,**還有被褥,環境雖然簡陋,但跟普通的牢房一比有天壤之別。喬玨原本坐在**,見到有人來,便站了起來。身上還是穿著一襲白衣,難得的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還是覺得一塵不染。

牢頭等兩人進入,想在後麵把鐵柵鎖住,甄繡道:“別忙鎖門,你就在桌子那裏守著,我就呆一會兒,省的等會兒又要叫你。”

牢頭看了看她,不出聲的回身走開。

甄繡眼尾掃著那個牢頭,嘴裏隨便問了兩句話,直到那牢頭吃了酒菜,趴在桌子上睡了,才對笑笑道:“我到外麵去,這裏留給你了,半個時辰。”

喬玨突然說:“甄大人,多謝!”

甄繡不回頭的說:“你不用謝我,我隻是要還她的人情。”出去時順手帶上鐵柵的門。

笑笑看著喬玨,總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卻看不出來是什麽地方。

喬玨淡淡道:“我猜到你會來的,地方淺窄,請坐。”

此人這般鎮定從容,笑笑滿腔急切都讓這清緩如流溪的話給壓了下去。她想了想問:“為什麽讓我娶你弟弟?”

喬玨做了個手勢,讓她坐。看她坐了,才撩了衣擺,坐了下來。兩人坐在窄床兩端,倒有點促膝長談的意味。

喬玨道:“皇上惱我欺君,恐怕要誅我九族,族內之人盡多無辜,但玨已難及其他,但求能保住血親一點骨血,不致無顏見地下列祖。”

笑笑唬得跳了起來,“要誅九族!你究竟犯了什麽罪?”

喬玨臉上頓時露出很古怪的表情,半晌道:“我不是把家譜給你了嗎?”

“是啊,那不是用來告訴我你家世代清白,讓我娶喬榕嗎?……我還帶來了呢……”掏出來一翻,奇怪道:“上麵怎麽隻有你的名字,沒有喬榕的?”

“按扶鳳國規例,男子是沒有資格列入家譜的。”

“那又如何?”

喬玨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無奈道:“我原本以為你一看這個就會明白……難道你沒有發現我的名字寫在上麵有點奇怪麽?”

“……”

“玨今年……二十有七。”

笑笑方才恍然,這家譜是家中有新兒誕生,年滿一歲便名列其上,喬玨若是出生一年後便留名於上,其筆跡為何這樣新呢。仔細瞧瞧,喬玨的名字墨跡猶新,大約寫在七八年前。

“你的名字為什麽這麽晚才寫上去?難道……”笑笑訝然道:“難道你竟不是喬家親生的,是抱來的?”

喬玨再也忍不住,拿袖子擋住臉,一陣咳嗽。

“不對呀,你剛才才說喬榕是你的血親,總不會連他也是抱來的……”

喬玨咳得辛苦,半晌歎道:“你不必再猜了,我告訴你。喬玨……實是男兒之身。”

笑笑驚呼一聲,坐得不穩,往後一仰,直往床尾倒栽而去,喬玨急忙伸手一扯,握住她手臂扯了回來。

笑笑人未坐定,大叫一聲:“你騙得我好苦!”

喬玨臉上一紅,“玨原本此生都不會透露這個秘密,實是……情非得已。”

笑笑哭喪著臉,想著自己向來把此人當知交好友,跟他說心事,在他麵前醉酒,百般醜態……自初見便對他笑容神魂顛倒,還一度懷疑自己是蕾絲邊……掩麵悲歎,“枉我將心向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真是沒臉見人啊!”

喬玨大窘,縮回手放在膝蓋上,垂頭坐了一會兒,歎道:“這事牽涉甚廣,當年改我身份文書、為我作擔保的人全都脫不了關係,即便不曾經手,但默許此事之人皆犯了縱容欺瞞之過……族中雖不興盛,但也有百十人之廣,怎能……”

笑笑雙手掩著臉道:“你才華蓋世,就算以男兒身去考也定能考到狀元,何必出此下策。”

“男兒雖能高中,但在朝中卻會遭人壓製,我族勢微,急欲有人護蔭……其實玨甚是羨慕尹將軍,灑脫出俗,傲骨錚錚,羨煞天下男兒。”

聽喬玨這麽一說,笑笑忽然想起當日喬玨頭一次來蘭陵王府,君行也曾說過他自己羨慕喬玨是女兒之身,這兩人今日裏怎地調了個位置!

一個羨慕對方身是女兒,另一個卻反過來羨慕對方可堂堂正正做男兒!

她放下手來,感慨道:“男兒女兒都有才華,各擅所長,因陋俗廢人,真是不可取!”

喬玨垂目道:“雖知如此,但玨的心中亦有藩籬,是以才會任人擺布,此次敗露實是罪有應得。”

笑笑道:“你那時年紀小,隻得兩兄弟相依為命,家裏父母又死得早,族人們看重你才華前來脅迫,你也是身不由己。幸虧沒有把喬榕也給害了。”

喬玨道:“榕弟是我在世上唯一親人,我絕不容許他受到任何傷害。”

“是以你才要在這緊要關頭把他塞給我,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更不曾想我肯不肯!”

喬玨道:“榕弟才華猶在我之上,向來眼高於頂,這麽久以來,他隻曾對你一篇詩文盛讚不已,青眼可見。至於你的意見,莫要忘了,你曾答應替我做一件事情。”

笑笑惱道:“你上次冒出來助我,便是處心積慮要我今日答應你!”

喬玨想也不想,斷然道:“正是如此,太傅當世人傑,自當一諾千金。”

笑笑氣得站了起來,繞著牢室急走了幾圈,但見喬玨還是端坐著,瞧著她暴走神色不變,一副泰山崩於麵前也不色動的樣子。她咬了咬牙,收住腳步,返身衝到他麵前,叫道:“什麽時候你都一副盡在掌握的樣子,可你這次快要送命了知道不知道!不要以為什麽事情你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搞定!……說一句你關心我就那麽難嗎!”

喬玨瞠目看她,隨即轉臉向牆:“玨駑鈍,不明白大人在說什麽。”

笑笑咬牙切齒:“有人要你監視我,搜集於我不利的證據,可你反而跟我疏遠……到豳州要尋我政績敗處,你卻把最重要的人證除了……要以尹從陷害我,徹底敗壞我的名聲,你卻把人給放了……這些事你都遮著掩著,死到臨頭都不肯告訴我,是把我當傻子?還是一心要陷我於不義?”

不待喬玨回應,疾聲又道:“原本我還在苦苦思索指使你的人究竟是誰,現在都不用想了,寧君跟賢皇女勢微,皇上要你拿我把柄,好脅迫太女,讓賢皇女回來對吧?現在她們一家人聯手了,你卻抗命……難怪皇上要誅你,怕是現在連太女也在拍手叫好!”

喬玨皺眉道:“這都是我的事,你不要妄自猜測,此事也與你無關!”

“沒錯,確實與我無關。你讓我娶你弟弟,我現在告訴你,我,拒,絕!”

“你……言而無信!”喬玨的臉終於因為惱怒而漲紅。

笑笑瞪著他,“原來你也會生氣!”

喬玨咬牙,“不曾想玨原來有眼無珠,所托非人!”

“罵得好!”笑笑磨著牙笑道:“見到你這般生氣,我的氣才算順了些,不是趁此機會鬧你一下,怕是一輩子都討不回來。”

喬玨別轉臉去,不再理她。

笑笑道:“你這人好沒義氣,自己的弟弟就一定要救,百十個族人都不管了!”

喬玨不吭聲。

“我有一個辦法,可以連她們都一起救了。”

喬玨不轉臉,也不答話。

笑笑見他不理自己,自顧自說道,“你這罪確實犯得挺大,要誅九族……但你若是我的夫君,我也得誅,然後我的那些大小夫君也要誅,他們的上下三代也要誅……不對勁啊,就算皇上能起兵去滅了若曦國,誅了若曦國王,但她總不能連自己也誅了呀。”

“……”

“我想來想去,還是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最實在。皇上既然不能誅了自己,就不能誅你九族,也不能誅你弟弟了。”

“此事……”喬玨終於開口道,“太過冒險,不可牽連於你。”

“你終於開口承認是不想牽連我啦!”笑笑眉開眼笑道:“要聽你親口說這麽一句真是難啊!你放心,既然誅不了你九族,那罪名定然輕判,我好歹還擔著個太傅的名頭,替你扛一下罪名不要緊,最好是罷了我的官,帶著你們天高海闊逍遙去,真要能那樣,我還得謝謝你呢……你就答應我吧。”

喬玨神色十分複雜,猶豫片刻,還是緩緩搖頭,“不妥,還是……”

笑笑急忙道:“你不替自己打算,也得替你的族人打算,百十人啊!”

“你怎麽知道?”

“剛才你自己說的。”

喬玨繼續搖頭:“榕弟……”

笑笑道:“你要保你的弟弟,但我隻想要保你,他的事情以後再說。我是一心要保你的了,你肯不肯我都會上書實陳,說你的事情我早就知道,是我縱容你的,還會說你跟我早就訂婚了……你要是跟我扯皮,到時別人說的話更難聽,我就會更被多踩幾腳了!”

“何必……”

“什麽必不必,這是一定要!喬玨,你不要多想,我不是惦記什麽人情恩情義氣,我是真心實意要娶你的,我第一眼見到你就……現在這麽倉促也無法證實,請你千萬相信我這回,等我把你救出來,你再慢慢體會我的心好不好?”

見到喬玨還是滿臉難色,不肯點頭,趕忙走過去一把執住他的手就按在自己胸口上。

喬玨大驚,要奪回手來,卻哪裏抽得動,晃了晃,人也要栽下床去了,笑笑忙伸手攬住他的腰,讓他靠著自己。喬玨身居高位,向來官威甚重,那曾有過如此失態的時候,隻見他滿臉漲紅,嘴唇緊抿,目光不敢與人對視,臉上雖然還在強作鎮定,可是呼吸都已亂了。

笑笑見到自己行險近身冒犯這招奏效,心中大定,暗道幸虧自己那堆大小夫君一個比一個麻煩,果然都不是白收的,不然怎能積累得來今日這般豐富的經驗。喬玨平日在自己眼裏是謫仙般的人物,若不是情形險惡如此,她也不敢出此下策,但不想這招近身突襲竟是這般有效。在這上頭,鎮定從容的喬玨也驟然失了方寸。

她深吸了一口氣,柔聲道:“你可摸到我這顆心?……你不要擔心,我是員褔將,定然沒事,大家都沒事……隻是你那淩雲之誌……可惜了……”

喬玨一聲不吭,忽然掙出手來把她一推。笑笑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推得坐到了地上,“哎喲”一聲叫了出來。

喬玨臉上閃過一絲不忍,張了張嘴,說出來的卻是:“此事不可魯莽行事,還是依我方才……”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你們這是在演哪一出啊?”外麵甄繡亮晶晶的眼睛滿是疑問。

喬玨原本想伸手去拉笑笑,瞬間又改變了主意,道:“玨罪犯欺君,但此案已交給大理寺審理,不知常大人前來逼問又是何故?”

甄繡瞧著灰頭土臉的笑笑,眼神在說,早就該知道這喬玨不好惹,你弄出的亂子,自己解釋!

笑笑自己爬起來,拍拍衣服上麵的灰,笑道:“咱們小兩口一時意見不合起了爭執,甄大人見笑了……”

喬玨大聲道:“常大人,你是當朝太傅,說話該當注意……”

甄繡道:“啊,原來是這樣!你們什麽時候訂的婚?文定過了沒有?三書六媒想來也已齊備,怎麽這麽久還不過門?他現在犯了事可是你這個做妻主的責任!”

笑笑道:“那自然是我的責任,家門不幸管教不嚴,回去自然得好好寫個謝罪的奏章。唉,我其身不正,該當請罪辭官才是。”

“喬大人的事情皇上並未張揚,便是仍有體恤之意,你萬不可辜負皇上的苦心。”

“我自然曉得,等我跟皇上打過招呼,再悄悄來接人。你給我個麵子,務必好好照顧於他。”

“我省得的,你把他放在我這裏,我自然替你好好保管,隻是勿要太久,我這位子坐得不牢,換著別人說不定就沒這般好說話。”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個不停,把喬玨生生晾在一邊。喬玨也不插話,隻站在一旁靜聽,臉色沉靜。

兩人說了一段,笑笑抽冷子去瞄喬玨,卻看不出他的表情,雖知如此倉促開口,以喬玨傲氣未必同意,但此時以他安危為重,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這個救他的機會。想著都覺得自己有幾分乘人之危,心中一歎,自覺慚愧,向甄繡使個眼色便要走了。

甄繡最是千靈百俐的,也是早知道喬玨的秘密,是以方才笑笑那麽一說,才跟她一搭一唱的應對得天衣無縫。現在收到眼色說要撤,便點頭道:“此地不宜多耽,今日還是到此為止,外麵你自去轉圜,裏頭交給我便是。”

兩人說著便要走。

喬玨忽然道:“兩位大人商量得不錯,但可知此事牽涉甚廣,可大可小,你們可知行事的後果?”

笑笑回頭道:“無論什麽後果,我總要救你!”

甄繡道:“你也說此事可大可小,我倒覺得常悅此計可以救你,除了她,別個都不成。”

喬玨沉默了片刻,道:“真要如此做,欺君的便包括了你們。”

笑笑道:“欺君不欺君,隻在你一身。我這就回去找喬榕要你的庚帖八字,諸般禮定一一齊備,總要教人無隙可尋……當然,你若是一口咬定絕無此事,那我就是沒事找事欺君了。”

喬玨道:“榕弟不會讓你這樣做。”

笑笑道:“喬玨,你才華蓋世,人是絕頂聰明,但你有個致命弱點自己不知道,你瞧不起天下人!”說到最後,已甚是賭氣。

甄繡也道:“不錯不錯,小悅,我現在開始替你擔心了,娶這麽一個夫君你吃不吃得消?”

笑笑一怔,苦笑道:“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麽,我在酒裏下的藥隻夠支撐一個時辰,那牢頭快醒了。”

甄繡道:“那我們就各自忙去,你夫君的事情還來日方長,也不必非要挑今日來教訓他。”

喬玨突然道:“常悅,甄繡,請留步!”

兩人止步回頭,正見喬玨一揖到地,清清楚楚地說道:“無論來日之事如何,玨先謝過兩位盡心相助!”

出得天牢,甄繡悄悄跟笑笑道:“你真要去跟皇上討人?小心吃力不討好,喬玨好像不大信你。”

笑笑自然知道此事倉促而行,喬玨或許對自己有心,但此刻卻必然會疑心自己是在捱義氣,為了還人情才娶他,以他的驕傲,會覺得是件很難忍受的事情,以後定然也會變成一個心結。但這是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讓他成了自己的人,讓雋宗投鼠忌器。

便對甄繡道:“你不用擔心,不過我倒是怕他會想不開會出什麽意外,你幫我好好看著他吧。”

甄繡道:“那是自然。不過皇上扣下他已有一段日子,說是重罪,卻遲遲不作指示,也未曾催促,竟像是等人來求情似的,說不定就是在等你。”

笑笑聽她這麽一說,心裏有點發毛,怕是怕有心牽連眾人想一網打盡,但想及早前在金殿上雋宗還欠自己一個人情,況且為她做事這麽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雖然把皇子也順手娶了,好似得遠大於失……但此事定不能因為害怕就不去做,眼睜睜看著喬玨被處死她萬不能做到,況且此事尚在五五之數,她是決心要下一回重注了。

牢房之內喬玨站了良久,緩緩走到床邊坐下,神思一直恍惚。

外麵伏在桌上的牢頭忽然直起腰來,打了個嗬欠,目光重新炯炯。瞧著牢裏的喬玨,笑道:“別擔心,此人定然可以救你出去。”

喬玨歎道:“我並非擔心自身安危……初到此處,你曾說可救我脫出險境,我不是曾一口拒絕了麽。”

牢頭道:“我喬氏一族近年受你護蔭,當年受人打壓的一口惡氣算是出了,族長曾言無論如何要救你一命,除了報恩,也是為了一償當年將一族命運強加於你弱子之身的歉疚。但當年也是不得不為,族中惟你一人可擔此重任,除了因你天資聰穎,是百年一遇的人才,也因你命格之奇也是世上少有,天成一番天家氣象,喬氏一族依附於你,正是大樹底下可乘涼。不想今日方才知道,這天家氣象竟不是你自身的,而是方才那人的。”

喬玨聽至此皺眉道:“方家之言,怎可將自己命運交托旁人之手!”

牢頭嘿嘿一笑道:“大少爺,你說人家是方家之言,我沒有意見。但這梅花術數三生斷命之術卻是我雲中子世傳之秘,為了壓製破曉天機帶來的反噬,我家世代在牢中做事,要借這牢房陰慘之氣對抗天譴,至我這輩已傳承三百多年,曆史綿長可比扶鳳立國,今日我為了讓你放心,已是開金口道破天機,你再執迷不悔可真是辜負天意了。”

喬玨靜了一靜道:“你既如此說,雖則信或不信於我都無差別,但我承你的情了。”

牢頭笑道:“正是如此,既來之則安之,盡人事,聽天命。大少爺現在安心在此等候便可,別的事無需擔心。”

喬玨道:“擔心也是無用,我現在此處什麽也不能做。”

牢頭道:“你也不是無事可做,可放心在此休養,我既已開了金口,不妨再指點你兩句。方才那人雖天生貴格,生具龍鳳之姿,但她到底不是皇室中人,若無登位之心,身懷天家之氣反會被傷,就像有人身懷利器,不擅駕馭反受其累,你日後歸了她,須得以你之能補其不足,才能同氣連枝,逃過大劫。”

“什麽大劫?”

“很近的大劫,當是往後兩三年間之事,若是能夠避過,往後自然一世平安無虞,若是不能度過,那是滿門皆損……”

見到喬玨眉頭緊鎖,又道,“不過你借她護蔭,喬氏一族根本不受動搖,你也多活了兩三年,便是受到連累,也沒有什麽好抱怨的。”

喬玨問道:“此劫可有法子化解?”

牢頭道:“此非天劫,乃是人劫,因人而起,正是世間最繁複難測的一種劫數,能否渡劫,隻在一念之間,結果恐怕神鬼莫測。”

喬玨聽了,不再問話,皺著眉頭靜著,不知在想什麽。

牢頭見到自己一番說話,不見他安心,反倒好像更添愁緒,令人苦笑的是,這愁還不是因為眼下,而是因為兩三年後的人劫引出來的。暗自搖頭,心道,到底是男兒家,再是裝得麵冷嘴硬,到頭來還不是擔心得魂都掉了,唉,喬氏十代才出來這麽一個人物,到頭來還是便宜了別人,生具天人之相,果真是讓人嫉恨也無從啊。

她是世代傳家的修煉之人,於天道術數之事看得精辟通透,年前她也曾見過喬氏兄弟,那時便見到兩兄弟身上罩著隱隱紅光,近看才知是喬榕一身紅鸞縈身之色貴不可言,那時她便預測喬榕定會嫁個了不起的人。不料今日那人突然前來天牢,雖隻是匆匆一瞥,隻見喬玨身上突然罩上紅光,正是喬榕當年的通身紅鸞之氣,她方知當年竟是看走了眼,這喬玨方是被紅鸞星眷顧之人。

此事說來蹺蹊,別說她活了三十五歲至今未曾聽聞,便是祖父輩也未曾傳下如此奇事,說是紅鸞之氣會驟然轉換的,仔細想來,隻能是方才那人身上氣勢之強,連別人身上氣象都受到了影響,將這姻緣給改了。

由此可見,人劫應人而生,也會應人而終,從此,雲中子是對這天道命理更多了一層理解,對人情之執念更多了一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