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君行到娬王書房送賬簿,娬王拿過翻了幾頁,隨口問了些收支問題。君行一一作答。

蘭陵娬問畢卻不讓他退下,自顧翻著桌麵紙張,半晌,也不抬眼,淡淡道:“三小姐房中的事你有什麽看法?”

君行絕料不到娬王這麽問他,遲疑一下,答道:“三小姐年紀尚幼,不願以家室為累,必是誌存高遠。”

蘭陵娬不禁笑了笑,又道:“君行,若我沒有記錯,你也早該行這簪禮了。”

君行垂首不語。

“雖不願兒女長大遠離,但她們終究還是會振翅高飛。”蘭陵娬淡淡道:“君行你自小在我身邊長大,我也熟知你的品性,知你不同尋常那些想依附妻主一生的尋常男兒,這也是我一直不催你行簪禮之因由。隻是世俗之事難避人言,我雖想把你一直留在身邊,卻怕外人閑言碎語,不若你便入我房中,往後也可更名正言順打理全府事務。”

娬王語氣雖淡,聽在君行耳內隻覺當頭一個霹靂打下,頓時呆了。

蘭陵娬道:“當日我答應你母親替她好好照顧於你,以你品性,必不願伏於尋常女子之下,與其讓你委屈,不若讓我護你周全。我許你蘭陵側君之位,僅在王君之下,府中大小事務均由你掌握,必不會虧待於你。你不妨好好考慮一下。”

笑笑發覺成年之後別的好處沒多少,但於這人身自由度方麵卻有很大改進。

比如說以前出入王府還得偷偷摸摸去翻牆,現在大搖大擺的出入也沒有人敢說她,這樣一來,王府也就少了些當初籠子一樣的感覺。

這日她又去那俞家銀鋪去看生意。

這鋪子雖小,隻有父子兩個經營,但大的厚道,小的聰明,跟她很處得來。再加上那霄兒公子心靈手巧,又懂得欣賞她那些古怪想法,更是令她大生知遇之感。漸漸往那邊跑得勤了,卻不是為了賺錢的緣故,而是為了多了個談得來的朋友。

今日她到了銀鋪,俞老板一見她便笑逐顏開,倒了茶,擺了點心,還掏出一個錦緞小包讓她看。

打開一瞧,卻是一隻金銀打造的分色吉蒂貓,跟她畫的圖樣並無二致,難得的是一雙金色貓眼雕琢出無數刻麵,光亮處看來反射出粼粼金光。

笑笑嘖嘖讚歎:“真是絕了,霄兒公子的手真巧!”

霄兒在簾後笑道:“這隻是樣品,送給小姐的。告訴小姐一聲,前頭知府家的小姐看到這個樣品,十分喜歡,一下子訂造了五隻說要送與她府中小爺。我讓爹爹告訴她此物名喚‘吉帝貓’,是一種吉祥之物,便連皇帝佩戴也可保平安。楊小姐聽得十分高興,又多訂了十隻。這可是本店開張以來頭一次接到這麽大筆的訂單,都是托了小姐的福。”

笑笑高興得合不攏嘴,有什麽事情比自己的才幹能夠得到世人認同,還能賺到錢更開心呢!

她跟俞老板要了根紅繩,把那隻刻了自己名字縮寫的貓兒墜子串起掛在胸前。這可是她這輩子賺到的第一錠金子,第一份自豪!

她心裏高興,又對那霄兒道:“這還隻是初步成功,往後還有得你忙。這些樣式造出來以後,你也不必事事親力親為,可以收幾個學徒幫忙。要批量化生產搶占市場,在旁人想跟風的時候,你就已經開始賣別的款式那樣才行。”

霄兒道:“這種手工活隻怕教曉徒弟餓了師傅。”

“不會不會。”笑笑搖頭道:“你可教每人隻負責某一部位的雕琢,然後再由你自己統一組合起來。一來他們隻會熟悉自己掌握的那部分技巧,對全盤缺乏了解無法盜取,而且單一做同一個零件,也可提高效率並且保持品質穩定。”

“對了,有時一些特別的款式反而不能多做,隻做個十樣八樣聲明是紀念版,全球限量,呃,全國限量隻有十隻,往後再不生產,空前絕後,具有升值潛力。這樣的限量版可以賣貴十倍,而且必定是有錢有勢之人方會追逐,這也可以迅速提升這品牌的聲價。”

霄兒動容道:“小姐想法當真異於常人,若小姐有心經商,必會叱吒風雲,富甲一方。”

笑笑嘿嘿笑道:“你就別損我了,這些我也隻是知道些零碎道理,具體怎麽操作一點不懂,若要自己去幹,必會碰個頭破血流。”

又道:“我當你是朋友,才對你直言相告,你若覺得合適就去實行吧,覺得不好就當我說的是廢話,聽聽就算。”

霄兒笑道:“小姐字字珠璣,旁人想求得隻言片語也沒機會,霄兒這可真是好福氣。”

笑笑說得高興,順口道:“我覺得你才是做生意的人才,手藝又好,往後這小店定會辦成名店。為了將來準備,我建議你先改個店名。”

“改店名?”

“沒錯,用姓氏來起店名不是不好,而是太普通。”笑笑想起香港那幾家著名的金鋪,什麽謝瑞麟、周大福,覺得中國人就吃樸實全名這一套,說道:“你索性以你或你爹的名字作為店名,這樣聽著更有誠意。以後家業授與你家子孫,也好讓他們記住父輩爺輩當年的奮鬥史,好好傳承下去。”

跟那霄兒隔著布簾說了半天,點心茶水吃了不少,笑笑摸著肚皮站起來告辭。

俞老板一直送到門外,對笑笑道:“常小姐,小兒名喚迎霄,去年行的簪禮。”說完滿臉期待的瞧著她。

笑笑一呆,旋即恍然大悟,讚道:“迎霄迎霄,真是個好名字,用這個做店名一定一飛衝天,招財進寶。”

俞老板聽得好笑,正待再說。笑笑的眼神忽溜了開去,叫道:“老板,我還有事,改天再聊。”

喚著“君行,君行!”急急的追著街上那個風神如玉的少年去了。

俞老板呆立半晌,轉回店內,忍不住歎了口長氣。

迎霄問道:“爹,剛才還好好的,做什麽歎氣?難道是風濕又犯了麽?”

俞老板歎道:“原來常小姐是蘭陵王的小姐。”

迎霄一怔:“爹爹怎麽知道?”

“剛才她追著個公子去了,那是蘭陵王府的管家,名叫任君行。去年我不是到鄧家珠寶鋪攬了活兒回來加工麽,那時見過他一麵,現在見到他是覺得長得更好了,就是失了魂似的,沒有了那時鎮得住場麵的味兒。不過我是絕不會認錯的。”

迎霄道:“她是蘭陵王的小姐,那不是更好嗎。有她當了咱們靠山,以後的活計都不用愁了。”

“可我看她跟你談得來,人又不錯,頭腦又好,還想著她跟你可般配了……”

迎霄截口道:“爹,別提這個事了。即便她不是王府小姐,也是大家小姐,不是咱們這種人配得起的。”

“咱們這種人?咱們這種人怎麽著了!前朝宰相林彥不就是銀工出身的麽!”俞老板急了:“霄兒哪裏比別人差了!”

迎霄沉默了一陣,道:“天下女子皆薄幸,常小姐人品雖好,但霄兒也不放在眼內,這倒與她是否王府小姐無關。你看她頭次來此便是訂造送給小爺的耳飾,還一訂三副,這等多情風流之人,與她談談生意尚可,但若托付感情,定必癡心枉付,銜恨收場。”

俞老板歎道:“也不是每個女子都如你娘那樣……”說著想起方才笑笑追出去的失魂樣子,又覺得兒子說得甚有道理,一時說不下去了,自己也便失了神。

這兩父子的對話自然沒有傳入笑笑耳裏去,她也根本不知道今日自己無心一語,竟讓自己日後糊裏糊塗的當上了名聞天下的迎霄寶閣的大股東。

天下間的事情,很多時隻起於一個小小的源頭,如一顆種子下地,遇上合適的陽光空氣水,便會生根發芽,隻是長出來的是什麽東西,那就得看看有幾分運氣。

現下笑笑追到君行,見他一副若有所思,心事重重的樣子,便想著逗他開心,拎高了自己胸前那隻貓墜子,笑道:“君行,你看這個好看不好看?”

君行看了看,點了點頭:“很獨特。”

“這可是我畫圖教人家做的,喜歡吧?要不我送給你?”

笑笑也沒有多往深處想,隻想送個自己喜歡的玩意兒逗他開心,這又是自己設計的,覺得更有紀念價值。

不料君行聽她這麽一說,想起她房中三侍送聘禮遣嫁的事來,那傳聞中巧奪天工的三對耳飾,不都是三小姐親自教人做的麽。

想到這節,他頓時臉色一白,側頭看著笑笑,想說什麽,最後卻隻是搖了搖頭表示不要。

笑笑看他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便刻意指點著街上熱鬧新奇的玩意兒著他看,引他說話。

走了一路,君行隻是一聲不吱。

到得走至長街盡頭,他忽然開口道:“三小姐,方才說的那些你果真覺得有趣麽?”

“那……自然了。”不是為了逗你開心,我用的著裝成個沒見過世麵的白癡麽!

君行淡淡一笑:“聽說小姐曾去過一個奇怪的地方,那裏的人與事都與當朝不同,君行很感興趣,能聽小姐說說看麽?”

笑笑打量他幾眼:“你聽我爹爹說過我的事了?”

“知道一些,但是不大清楚。”

“那個地方啊,男女平等,喜歡誰就對他好,直接追求。也要念書考試,不過不叫做求功名,是為了求個證明,證明你懂那些東西,然後去求職的時候好告訴人家你懂哪些。嗯,有些人還是很狡猾的,說自己懂,其實不懂,就得靠那個證明來取信。不過證明也有人作假的。所以哪,在那裏,其實很難分辨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那裏雖然沒有君權統治,但還是活得蠻累的。平日可供消遣的東西有很多,不過可以讓你自己支配的時間卻很少。在那裏活著,你有時會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些什麽,因為**太多,機會也太多。”

“說起來啊,其實兩個世界都差不多呢,如果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什麽,無論在哪邊,都會覺得很累呀。”

君行聽畢,問道:“既然那樣,你還想不想回去?”

“想啊!”笑笑抬頭望天:“那裏有一樣東西是這裏沒有的,就是平等啊。”

“其實你們嘴裏不說,心裏都在罵我任性胡為吧,為了靜影還挨了一頓打。可是在那個世界,人命都是平等的啊。我就是沒有辦法看見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在麵前被人家奪去,這在你們看來很自然的等級觀念,我可始終看不慣呢。”

“我也是。”

“嗯?”

君行不答,問道:“其實小姐想把沉璧他們遣出,就是想讓自己在這裏無牽無掛對吧?”

笑笑凝望遠處,眼神迷離,嘴角輕揚。

“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忽然回去了,不在了,連招呼也沒有來得及打,那樣被留下的人大概會很擔心的吧。想起我留在那邊的父母,我就難過得不得了。所以呀,我不想有天回去了,又要承受對這邊的難過。其實,說白了,我也就是自私而已。”

君行沉默半晌,一笑:“不錯,也就是自私而已。”

遠處日頭偏西,街上人群熙攘,夕陽下的人們忙碌而又快樂。

然而為何看著這般熱鬧透明的情景,心裏也會感到莫名的感傷?

景明在緊閉的房門外,聽著房內不住發出的衣角悉率聲,腳步聲,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轉來轉去。

沉璧捧著托盤過來,瞄了眼房門外地上的另一隻托盤,昨晚送來的飯菜還放得整整齊齊的。

“沉璧,你比我懂得多,快勸勸小姐,她醒了以後就一直在房裏轉來轉去,走到現在都還沒有停下來過。我叫她也不肯應,你看她是不是,是不是有點……”景明好不容易看見沉璧來了,一把揪住就像溺水時抓住根稻草。

沉璧聽到末一句,忍不住看他一眼,小姐在房內轉來轉去,你也在房外轉來轉去,這不成了一對陀螺?

“你先去幫春和打掃,這裏讓我來就好了。”

遣走景明,敲了兩下房門:“三小姐,是我,沉璧。”

房內那人還在走來走去,越走越急,“砰”的一聲好像踢翻了些什麽東西。

沉璧急道:“三小姐,你沒事吧?”

隔了半晌,裏麵方傳出笑笑悶悶的聲音:“沒事,你走吧,讓我靜一下。”

“任管家今日行簪禮,小姐不去觀禮嗎?”

靜了靜,房內笑笑像被踩住尾巴的貓,尖聲叫道:“不去不去,他簪禮關我什麽事!”

“可是,往後小姐就得稱呼任管家為任叔父了,今日不是應該先去見禮嗎?”

“什,什麽!叫他叔父,不如買塊豆腐讓我先一頭撞死好了!”

“可是任管家人品能力都是上上之選,娬王就是看重他才納他的,小姐難道有意見嗎?”

“我,我,我沒有意見!”笑笑覺得自己快瘋掉了,不是什麽都不上心的嗎,不知為什麽就是沒有辦法接受這件事情。

“我能有什麽意見!他是天下最好的,成了吧!可我就是不要叫他叔父,就是不要!”

“可是小姐說得他那樣好,卻又不肯納了他,這邊又不肯喊他叔父,小姐這是想怎樣呢?”

“我,我怎麽能納他了,他明明最討厭我了!”居然寧願嫁給我娘,還一點消息也不透給我!

“小姐啊,若我說任管家是因為太喜歡小姐了,卻又怕拖累小姐,才服從了娬王的安排,這樣小姐是不是比較容易接受一點?”

話音剛落,緊閉的房門“啪”的打開了,冒出顆頭發蓬亂的頭來,兩眼圓睜瞪著他:“你,你說什麽?”

君行行簪禮之地在碧華廳,素來用來接待貴客,其中布置最為富麗堂皇,美輪美奐。

寶錦鑲邊錦墊鋪陳椅上,兩邊垂幔薄如蟬翼,織著雲紋圖案,赤金猊金獸口中冉冉青煙升起。

君行跪於地麵錦墊之上,儀式正在第三加,授舄。

笑笑氣喘籲籲趕到花廳外麵,看到廳門緊閉氣就不打一處來。

偏要挑這富貴的碧華廳來行這簪禮,是很重視沒有錯,但是又不是見不得人,光天化日之下為什麽要鎖門!

當下抬起腳來,猛的往廳門一踹,衝了進去。

廳中眾人聽見“砰”然大響,都轉頭來看。

笑笑定了定神,隻見廳中不過寥寥數人,跟自己冠禮那時不可同日而語,不禁又生起氣來。

不是說會待他好麽,難道是哄他的?堂堂大王聘側夫,來觀禮的人竟然隻有魚蝦蟹這麽幾隻!

若有人知道她心裏轉的心思,定然覺得奇怪,一時嫌太重視一時又嫌太簡慢,這小姐可真難侍候!

她喘了口氣,瞄準托著托盤站在君行旁邊那侍兒便衝過去,嘴裏叫著:“母王今日行禮,悅兒遲到怠慢,請千萬恕罪!”

亂七八糟的說了一串,早將那托盤掀翻於地,一副殷紅如血的滿月素麵無紋珊瑚玦摔在地上,她看準了還狠狠踩了幾腳。方叫道:“哎喲,真是對不住,悅兒一時心急,竟然將母王的聘禮打翻了,真是罪該萬死!”

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腳下趁機又碾了幾碾。

蘭陵娬站在一旁冷冷看她裝瘋賣傻,看她鬧了半天,方冷冷道:“禍也闖了,歉也道了,不是來觀禮的嗎?給我乖乖站一邊去,別在這丟人現眼的!”

好啊,竟說我丟人現眼,更丟人的我還沒做呢!

笑笑“呼啦”一聲給跪下了。“請母王恕罪,悅兒今日趕來實是為了阻止母王行聘之事。隻因今日有孤星逐日,不宜嫁娶。”

蘭陵娬一雙鳳眼冰冷無波,冷冷睨著她:“這麽說,你是關心我,特地趕來通知母王的?”

笑笑臉上一紅,厚著臉皮道:“那是自然,悅兒關心娬王更勝於自己,此心可昭日月。”

“好一個此心可昭日月!”娬王大笑:“那你就少替我擔心!給我站到一邊,好好看著母王辦事。”

笑笑急道:“母王你要辦這事,可有征得君行同意?”

蘭陵娬睨她一眼,臉上似笑非笑:“你可自去問君行,問他可有半分勉強。”

笑笑急忙蹲到君行身邊,扯了扯他袖子:“你,你……這事你可心甘情願?”

君行自她衝入臉上的神色便一直古怪,此刻卻瞪她一眼道:“自然心甘情願。”

笑笑頓時傻了。

蘭陵娬冷冷道:“問清楚了?可是甘願?”

“他……他是……”笑笑躊躇半晌,漲紅了臉,咬牙道:“悅兒覺得他說的是違心之語,悅兒不信!”

蘭陵娬打量著她,冷冷涼涼的笑道:“其實心不甘情不願的不是他,是你吧?”

笑笑被她一語道中,心虛的看了君行一眼,卻發現他臉色煞白,垂目看著地麵一言不發,臉上繃得緊緊的,似乎很不高興。

笑笑剛才得沉璧提醒,知道君行是被迫的,興衝衝趕來鬧場,全憑了一腔血氣。此刻覺得氣氛詭異,頓時心裏七上八下起來。

蘭陵娬冷笑道:“你今日衝來這裏到底是為什麽,好好給我說清楚!若沒有可交代過去的理由,絕不饒你!”

笑笑素來怕娬王冷厲,上次又被她狠打一頓,現下當真是草木皆兵,被她這麽一嚇,不假思索,衝口而出:“我,我就是不想讓君行嫁你!”

“哦?”蘭陵娬眉梢一挑,“為什麽?”

是哦,是為什麽呢?笑笑忽然發現自己昨晚到現在一直生氣一直惴惴不安都是為了不想讓君行嫁人,可是為什麽自己這麽情緒這麽異常,她卻沒有想過。

此刻蘭陵娬冷冷一問,她腦子急轉,心裏瞬間流轉前世今生,卻隻剩下一幅幅的剪影。

立在開滿黃花的庭院中,臉龐映照著熠熠霞光淡然出迎的少年,九曲橋上為她引路唇間泛著荷香的人兒,精疲力竭之時向她伸出手的人,屋頂上漆黑雙眸中倒映著滿天星鬥,嘴裏溫柔的說出會愛護自己的話……

竟然都是他的影子!

隻有他!

隻有一個可怕的答案可以解釋!

她驚恐的看著身邊跪著這個人,難道……!

蘭陵娬久等不耐,冷喝道:“到底是為什麽!”

笑笑雙膝一軟,跪了下去,帶著哭聲道:“可能……因為我,我喜歡上他!”

一時全場皆靜。

笑笑聽得自己胸膛內心髒撲通狂跳的聲音,還聽到自己熱血奔騰若沸的聲音。

她都快要哭出來了。

竟然會在這邊的世界第一次喜歡上個異性,竟然還這時才發現!

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成為這世上第一個因為蠢笨而羞愧致死的人。

過了像有一個世紀那麽長,耳際傳來蘭陵娬又好氣又好笑的聲音:“你以為喜歡上別人便能得手,是以巴巴的趕來搶!我告訴你,君行若是對你無意,你還是給我滾吧!”

對哦,雖然沉璧那樣說,可是以平時君行的表現看來,他可是很討厭自己的。

笑笑頓時心虛,壓著滿頰火燒,低聲問旁邊的君行:“你,你怎麽看我?”

一句問完,隻覺心都要跳出喉嚨了。

等了半晌,君行也低聲回道:“衝動、自作聰明、不求上進、胡作非為……”

“……”

笑笑覺得心不跳了,血液也結冰了。

不要告訴她是一場誤會,不然她真的會找塊豆腐撞死的。

她眼前發黑,結結巴巴地說道:“君,君行哪,你,你喜歡我吧……我,雖然不聰明……可是……也不笨啊……念書不行……可是我,我武功很好啊……雖然不漂亮,可是……也不醜啊……雖然矮,矮了點……可是……還會長高啊……還有那個……你看我有隻金貓墜子,別家沒有的,你,你就喜歡我吧……”

旁邊眾人聽得欲笑不敢,一個個臉肉抽搐,眼神詭異。

即便是個普通鄉婦,說話也該有紋理一點吧!

這個還是王府三小姐呢,平時也是牙尖嘴利半點不讓人的,關鍵時刻也能出口成章,詠出幾句驚世詩詞。說到對一個下人求愛,該當說得天花亂墜,文采風流才對。

還想瞧瞧她怎樣揮灑自如舌綻蓮花打動美人心,不曾想她此刻別說口若懸河了,便連說出句囫圇話也是不能,顛三倒四,結結巴巴,還對著人家一個什麽寶物沒有見過的王府管家拿出塊小金墜子獻寶,當真笑掉人的大牙了。

眾人才知平素大膽妄為古靈精怪的三小姐竟然還有如此一麵,今兒個當真是開眼界了!

君行臉上微紅,也不看她,隻低聲道:“你不是說要回什麽地方去的嗎,現在怎地又說這樣的話?”

又是一盆冷水從頭澆下,笑笑滿腔勇氣頓失,眼內淚光閃閃。

“我,我不知道會喜歡上你呀!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忽然回去……我,我知道我沒有資格,真是……”心傷不能再言。

真是對不起了,今天是我的錯,是我不應該……

君行仍未看她,眼望前方,忽道:“也會有人因為珍惜眼下,不會介意將來的別離的。”

他終於轉首看她,眼神深深,輕歎道:“你為何不願意相信那個人就是我呢?”

笑笑怔怔看著他,猛地抽噎一聲,顫聲道:“君行,如果我一天不在這裏,你,你不會擔心嗎?”

“隻要你答應我無論到了哪裏都活得平安快樂,我便不會擔心。而我也可告訴你,我若隻剩獨自一人,也當會活得平安快樂,不致讓你擔心。”

笑笑淚眼汪汪的瞧著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聽所看,隻覺得一顆心像是泡在酒裏,載浮載沉,醉醺醺的,暈乎乎的,每個細胞都在膨脹,像是隨時都會“轟”的一聲炸裂開來。

旁邊蘭陵娬咳嗽一聲:“既然這樣,這對珊瑚玦也不用收起來了,就在這裏讓悅兒給你戴上吧。”

“收,收起來?”笑笑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一個不能理解的詞語。

“這對珊瑚玦是我為君行往後出嫁準備的嫁妝,現在卻被你踩在腳下!”蘭陵娬忽然有點聲色俱厲:“難道隻有你自己做的嫁妝才是好的麽!”

“轟”的一聲,笑笑被一個滾雷劈得皮膚焦黑麵目全非。

這,這根本不是行聘現場嘛,而是娬王效法自己,給君行行簪禮順便送嫁妝而已。

蘭陵娬瞧了瞧她的臉色,稍微有點氣平,冷笑道:“這珊瑚玦是我母王留給我的寶物,現下是便宜了你!若不是君行不肯,我定會親手替他戴上,哪裏輪的到你這野丫頭!”

笑笑方知娬王果真動過君行心思,但是終究沒有。可那沉璧平日看起來最是沉靜內斂,原來竟是這樣一個說謊不眨眼的主,真是騙死人不償命哪!

她把幾口血和著氣一起吞了,心也慢慢定了,臉上重新堆起笑來,“母王放心,我以後一定好好對待君行的。”

蘭陵娬冷哼道:“年紀輕輕,別像個老嫗那樣老是把生死掛在嘴邊,想下輩子還早著呢!”

卻是聽到她剛才跟君行對答,不明就裏,還以為她畏死,忍不住又教訓她一頓。

笑笑聽她這麽一提,心裏一酸,眼淚頓時又湧了上來。

君行低聲道:“你若記住我剛才說的話,快別哭了,讓人看著笑話。”

笑笑抹了把臉,抽了抽鼻子,裝傻:“你剛才說過什麽話了?”

“……那麽丟臉的話休想讓我說第二遍!”

笑笑一聽,忍不住破涕為笑起來。想想君行都那樣看得開,自己卻還在這邊冥頑不靈也太不像話,當下把心事暫拋一旁,為眼前的事打算起來。

她把剛才被自己踩在地上的珊瑚玦撿了起來,拿在手上一看。當真不愧是王府裏的珍寶,雖則不過指甲蓋大小的一個小東西,款式也簡簡單單的一個圓環開口,卻是光華流轉,異常耐看。那珊瑚殷紅如血,硬逾鐵石,想在海裏已有千年以上,玦麵打磨得光亮如鏡,能照出人影來,那豔麗妖色奪人心魄,正是件極貴重的寶物。

當下對娬王的安排真是又佩服又感激,當下腆著臉對君行道:“我這就替你戴上好嗎?”

君行俊臉微紅,垂目不語,卻是默許了。

旁邊侍者過來,替君行穿了耳洞。

笑笑便拿著那珊瑚玦小心翼翼的替他戴在左耳墜上。瞧了瞧,覺得這一點耳飾襯得君行俊顏更是靜美如玉,越看越愛,不禁嘿嘿傻笑起來。

隻是待到伸手去摸另外一隻,傻笑卻變作了慘叫。

那另外一隻堅逾鐵石的千年寶物珊瑚玦,卻已裂成兩半,生生被她方才的巨靈大腳給摧殘了。

笑笑捏著裂成兩半的珊瑚玦欲哭無淚。

蘭陵娬眼神一厲,正待嗬責,瞧了一眼眼神已呈呆滯狀的君行,臨時改變主意:“君行,這珊瑚玦已給了你,便是你的嫁妝了。現在被你妻主毀了,你自己罰她吧。”

笑笑忙賠笑道:“要罰什麽都可以,隻要不太疼……要不整個人都賠給你,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