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機像蝸牛爬坡一般拐進縣城，他大喊停車，駕駛員這才發現後廂坐著一個人，他不但沒有停車，反應開得更快。水天海性子急，他沒有多想，就從快速的拖拉機上跳下來，咚一聲摔暈在地，半晌沒有起來。等他清醒過來跑到衛生院，體檢已經結束。他看到鄉武裝部李部長還沒有離開，趕緊跑過去求他，大老遠跑來不容易，希望給他一次機會。
體檢表被接兵幹部帶走，就是武裝部長同意也沒有用，他失去了一次當兵的機會。也就是這一年，學校讀高二的水天昊跟同班同學宋寶軍、閆立強三人約定，準備偷偷去體檢當兵，回鄉經打聽，報名已經結束。水天昊沒有參加體檢，返校後宋寶軍、閆立強問他體檢如何，騙他說體檢合格，這兩位同學也說順利通過體檢。過了十餘天，宋寶軍家人接到入伍通知書來學校接他，水天昊、閆立強為他送行，騙他說馬上也要離開學校，也許近期無法寫信聯絡，三人約定，到部隊後寫信由鄭萬剛轉寄。
水天昊送走宋寶軍，閆立強問他：“你說實話，體檢了沒有？”水天昊說沒有，閆立強哈哈大笑：“我們倆把他騙了。”
水天昊沒有去體檢，水家灣吳大貴的大兒子吳有金光榮應征入伍，直接上了前線當了一位通信兵。
過了一個多月，宋寶軍給鄭萬剛寫來信，詢問水天昊、閆立強的通訊地址。從信中得知，他入伍後參加自衛反擊戰，蹲在老山前線貓耳洞打仗。水天昊、閆立強不忍心欺騙這位真誠的同窗好友，叫鄭萬剛寫信告訴他，武裝部嫌他是學生沒讓去。
宋寶軍參戰兩個月，在一次激烈的戰鬥中，被子彈擊穿右眼，眼珠子打出眼眶，聽說連接眼珠的那根血管沒有打斷，榮立個人一等功，送到後方醫院住了一年院，次年中越自衛反擊戰結束，部隊撤出雲南前線，宋寶軍轉至後方醫院繼續住院治療，眼傷完全康複，視力回複正常。當兵三年，打了兩個月仗，複員安排到縣種子公司當了一名普通幹部。閆立強高二畢業回家務農，水天昊讀高三，繼續實現他的大學夢。
水天昊廢寢忘食，學習刻苦，幾次摸底考試，始終在全年級二十名前徘徊，學校對他寄於厚望，家人對他充滿信心，他一刻也不敢放鬆。
水天昊非常羨慕軍人，曾經夢想成為一名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決軍。小時候，看到姑父吳大運、四叔水保柱頭戴鮮紅的五角星，身穿嶄新的黃軍裝回家探親，非常仰慕。那時候年齡雖然小，卻對部隊的事很感興趣，隻要吳大運探親，老是喜歡跟在後麵問這問那。後來吳大運、水保柱複員回家當了農民，都是吃了沒有文化的虧。
水天昊讀高三那年，家人萬萬沒有料到，他背著家人應征去體檢。那年十月，馬福才、苗春峰、丁玉鵬、達建忠四位好友找他商量說想去體檢當兵，說好了不要告訴班上任何人，他學習成績好，去不去當兵猶豫不決。馬福才、苗春峰、丁玉鵬、達建忠都是鳳凰鎮人，離縣城不遠，星期天回家報名，通知星期二參加體檢。幾個人回到學校後，晚上約定，第二天上午去醫院體檢。
那天是一個晴朗的日子，上午上課，馬福才、苗春峰、丁玉鵬、達建忠四名要好的朋友沒有上課，中午回宿舍吃飯，苗春峰悄悄問水天昊：“說好了去體檢的，上午你咋沒去？”他這才想起當兵體檢的事來。
馬福才、苗春峰拉他走出宿舍，悄悄告訴他：“醫院體檢當兵的人很多，今天是紅光鄉和鳳凰鎮，上午體檢了幾項，下午還有幾項要體檢，三點鍾開始。”
水天昊有些後悔，昨天晚上說好的，早晨起床咋就忘了哩！心想，我已經十九歲了，如果再錯過這次體檢機會，這輩子不能當兵，將抱憾終身。苗春峰看他有些猶豫，提醒說：“紅光鄉武裝部部長還在醫院，你去問問他，讓不讓你體檢。”
吃過午飯，水天昊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跟著四名要好的同學來到醫院。他不認識武裝部長，看到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坐在值班室門口的椅子上低頭打瞌睡，他走過去搖了搖椅背，輕聲問：“請問哪位是紅光鄉武裝部帶隊幹部？”
中年人聽到問話，揉揉眼睛，瞅著他問：“我就是，找我幹啥？”
水天昊聽說這位中年男子正是紅光鄉武裝部帶隊幹部，顧不得緊張，試探性的問：“我是高三學生，剛才聽說今天當兵體檢，你看我行不行？”
李部長仔細打量著眼前這位身高一米七，留著三七大分頭，皮膚白淨，臉龐清瘦，精明幹練的小夥子，強烈要求體檢應征當兵，臉上流露出滿意的微笑：“我是武裝部李部長，今天紅光鄉來了五十二名應征青年，沒有一個高中生，如果你想當兵，我帶你去體檢。”
李部長用懷疑的眼神望著他，疑惑地問了他幾個問題，水天昊堅定地回答：“我今年十九歲，自己的事有權作主。”
下午體檢開始，李部長打開包看了看，拿出一張空白表：“你很幸運，這裏正好有一張體檢表，趕快填好，我帶你去體檢。”
李部長真是熱心人，在他的指導下很快填好表，帶他去體檢，這讓他非常感動。李部長帶他從上午體檢過的科室開始，哪個科室沒有人，就帶他去哪個科室，一路綠燈，非常順利的和大家同時結束了體檢。李部長最後宣布，紅光鄉參加體檢的五十二人，二十五名應征青年體檢合格，水天昊就是其中之一。
吃完晚飯，他沒有急著去教室，傻呆呆的坐在床鋪上，到底去當兵還是繼續上學，一時拿不定注意，內心十分矛盾，心想，體檢基本過關，隻要自己願意，也許就能應征入伍，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解放軍戰士，可我明年就要參加高考，而且考大學很有希望，如果放棄考學去當兵，成為水家灣第一個大學生的夢想就要落空；如果放棄當兵繼續上學，我將報憾終生。他不曉得部隊能不能考軍校，如果有機會考學，憑他目前的成績也許還能實現大學夢；如果考不成軍校，當三年兵回家，豈不害了一輩子，十年寒窗付東流，沒法向家人交待啊！
馬福才走進宿舍，看他坐在床鋪上發呆，揮手叫他去街上轉轉。他走出宿舍，看到苗春峰、丁玉鵬、達建忠幾位好友站在外麵等他。這五位渴望報效祖國的熱血青年，說說笑笑結伴上街。苗春峰拉住他的胳膊問：“老水，你體檢過關了沒有？”
水天昊笑而不答，反問道：“先告訴我，你們四個體檢如何？”
達建忠著急的問：“啊呀，快說吧，賣什麽關子。”
水天昊、馬福才、苗春峰看他著急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還是丁玉鵬心直口快：“我們四個都體檢過關，還有最後一項，這麽強壯的身體還怕不合格？”
水天昊笑了笑：“我們鄉的李部長真好，中午我去找他，看到一個中年人坐在長條凳上睡覺，問他武裝部的帶隊幹部在哪兒，他望著我說，他就是紅光鄉帶隊體檢的李部長，你看巧不巧。我說明來意後，他趕緊從包裏抽出一張體檢表，說這是最後一張表，千萬不能填錯。在他的指導下填好表，趕快帶我去體檢，哪個科室沒有人就去哪個科室，最後我和你們一樣同步結束了體檢，我的身體全部合格。”他體檢的事講了一遍，長歎道：“唉，就是拿不定主意，到底去還是不去。”
苗春峰說：“去，怎麽不去？穿上黃軍裝，你看多威武，哪像現在，除了學習還是學習，明年考不上大學還不是回家種地。明年回家種地，還不如現在就去當兵，說不定將來還能混一碗公家飯吃。”
苗春峰說出了心裏話，原來他怕考不上大學回家種地才去當兵。水天昊可不這麽想，他學習成績好，一心想考大學，要做水家灣第一個走出窮山溝的大學生。幾個人慢步街頭，一路談笑風生，想像穿上軍裝的威武，回味艱苦的學習生活，談論美好的人生未來。
又過了五天，水天昊跟四位要好的同學去醫院參加最後一項體檢。李部長拿著花名冊正在清點人員，水天昊趕忙跑過去向李部長報到。李部長按照花名冊，二十五名體檢人員分成五組，每組五人，水天昊分在第一組，每次進去一個組。水天昊不知道檢查什麽，房子裏很黑，有一台機器，讓他站到裏麵，機器哢嚓哢嚓響幾聲就算完了，醫生在體檢表上寫下幾個字，放在桌邊上。暗室靜悄悄誰也不敢說話，五個人檢查完後，體檢表分成兩類，兩張表平展展地放在桌子右前方，三張表的右上角折了角，放在桌邊左上方。第一組走出體檢室，李部長忙問結果，水天昊把他看到的情況和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李部長聽後高興地誇他：“不愧是紅光鄉唯一的高中生。”
最後一項檢查結束後，一名幹部模樣穿身軍裝的年輕軍官宣布檢查結果，二十五名青年十二名體檢合格。水天昊告辭李部長準備返校，李部長再次問他：“你是在校高中生，家裏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主？”
水天昊不假思索地說：“家裏人會尊重我的選擇，部長請放心，應征入伍，保衛祖國是我們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隻要接到入伍通知書，我會按時報到。”
李部長拍拍他的肩膀：“晚上回家，你通知文書，明天上午到鄉武裝部定兵”。
劉大偉文書就是水家灣人，離水天昊家不足三百米。從李部長口中得知，本來分給紅光鄉十個指標，後來上級部門收走了兩個名額，還要從體檢合格的十二人中淘汰四人。水天昊想，當兵去保家衛國，不是一件壞事，家裏人肯定會尊重自己的選擇。既然決定去當兵，又是全鄉唯一的在校高中生，如果不向劉大偉表明態度，就有可能被淘汰；回家吧，天色已晚，四十公裏的路程，騎自行車最快也得三個小時，途中還要路過兩個深溝，我沒走過夜路，心裏有點害怕。當兵是我的夢想，如果這次放棄，人生中再也不會有當兵的曆史。我必須得回去通知劉大偉，明天上午去鄉武裝部定兵，我一定要當兵，晚上還得連夜返回學校，暫時不能讓家人知道。解放軍不怕天黑路遠，否則，即使參軍入伍，也不會成為一名真正的合格兵。
當兵的渴望戰勝了膽怯，水天昊騎上自行車急速往家趕，路上稀稀疏疏碰見幾個行人，多少給他壯了幾份膽量。晚上十點鍾，水天昊趕到文書劉大偉家，正巧被幹活的大舅龔進成瞧見，他騙大舅說去文書家開個證明。
劉大偉雖然離他家不遠，但他在縣城上學，三年來很少見他。他的突然到訪，劉文書感到很意外，急忙迎進門問道：“這麽晚了，找我有事？”
水天昊說：“武裝部李部長叫我來通知你，明天上午去武裝部定兵。”
水天昊沒有直接說他體檢當兵的事，劉大偉聽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驚訝的問：“啥，讓你來通知我去武裝部定兵？”
水天昊說：“實話給你說，我這次參加了體檢，縣裏分了八個名額，要從十二名合格青年中淘汰四名。李部長說我是全鄉唯一的高中生，他同意我去當兵，所以讓我來通知你，你一定要定上我。”
劉大偉問：“陽山村體檢上了幾個？”
明天劉大偉要去鄉武裝部核定兵員，他盡量爭取多定幾個，滿足年輕人當兵的願望。水天昊前後體檢了半天，而且是分開體檢，聽李部長說體檢合格的十二人中陽山村就有三人。想了想說：“聽說陽山村有三位，一位好像姓楊，聽說沒上過一天學，連自己的姓名都不會寫，李部長不想讓他去；一個讀過幾天初中，姚家灣高家，名叫高海兵。”
劉大偉當文書，全村都跑遍了，隻要是成年人大概都見過麵，水天昊說的這兩個人，他都認識，小夥子老實巴交，不善言談，即使當兵也不會有啥出息。水天昊在縣城上學，說不定是背著家人去體檢，劉大偉怕水保田不知道，以後埋怨起來不好說，他用疑惑的眼神望著他：“你體檢當兵，父母知道嗎？”
水天昊想起家人反對大哥水天亮、三弟水天海去當兵，今年又怕水天江體檢當兵，打發他去省城打工。要是知道他背著家人去體檢，肯定會站出來堅決反對，他誠懇的說：“不知道，這是我自己的主意，入伍通知書下發之前，請你一定要替我保密，不能叫家人知道。”
水天昊得到劉大偉的保證後連夜返回學校。家人如故，父母親哪知道，他們的二兒子即將邁入軍營的大門。
一夜無眠，假如那天中午四個同學不返回學校、假如那天見不到武裝部李部長，假如他包裏沒有那張體檢表，假如怕走夜路而不去找文書劉大偉無數個“假如”攪得他無法入眠。同學們的呀呀囈語聲、吱吱磨牙聲、上廁所進出的腳步聲無法打斷他從軍的夢想，想像他穿上軍裝的威嚴、軍營生活的艱辛、同學離別的痛苦、遠離家人的思念
語文老師敬富國是水天昊的班主任，他不但課講得好，而且心地善良，是學生非常敬慕的好老師。這幾天，水天昊上課精力不集中，作業不認真，每次在全班當範文宣讀的作文也是潦潦草草寫完交差。水天昊看到敬老師為這幾名學生的反常行為而擔憂，他悄悄把體檢入伍的事告訴了他。敬老師聽後非常生氣，說他做事太衝動，想事太簡單，對他的行為疑惑不解，劈頭蓋臉的訓導他：“你真是讓人失望，放著好好的大學不考，去當什麽兵，你腦子進水了？馬福才、苗春峰、丁玉鵬、達建忠四名同學暫且不說，你學習成績這麽好，考大學沒啥問題，為什麽要選擇當兵？當兵是沒有出路的，就這麽放棄不是前功盡棄麽？我真是替你惋惜啊！”敬老師耐心地勸過他，罵過他，恨鐵不成鋼，他非常感謝敬老師對他的關心。
趙寶強老師現在雖然不是他的班主任，但畢竟教過兩年的數學，當過一年多的班主任，他還是班長，兩人一同騎自行車回家，一同探討班級管理問題，在相處的兩年中，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趙寶強老師結婚了，每逢節假日，都要騎自行車去雙平小學看媳婦，一來是鍛煉身體，二來是一同去看望丈母娘；媳婦有時坐火車進城看他，做了好吃的還請水天昊一同分享。趙老師把他當成了好朋友，這次偷偷體檢去當兵，不告訴他吧，從情理上說不過去；告訴他吧，肯定會挨訓。他既是師友，又是大哥，罵就罵吧，罵也是為自己好。等到適當的時機，一定要將自己當兵的事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