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建局組織建築企業法人代表召開座談會,水天昊作為全市最大股份製建築企業的法人代表安排會上發言。發言稿是他自己準備的,工作筆記本上列了幾個醒目的標題,簡明扼要的注明發言要點,所講內容都是經過大腦深思熟慮,反複推敲,成竹在胸的實踐經驗和理論精華,具有一定代表性,隻是苦於沒有合適的場合,代表企業說出心裏話。他的發言在企業老總中引起強烈反響,就民生問題與企業發展展開激烈討論。

水天昊有理有據,慷慨激昂的發言表達了他對建築市場無序競爭的擔憂,所思所想,觀點方法,引起與會領導的廣泛關注。座談會結束後,他跟幾位企業老總說笑著準備離開會場,參加座談會的付大仁副市長叫住了他,請他去辦公室,有要事協商。

主管工程建設的原常務副市長鄭光榮一心想當市長,利用手中權力,大肆貪汙受賄,落用公款,跑官要官,喜新厭舊,包養情人,被二奶、三奶聯名告發,判處十五年有期徒刑。常務副市長不但沒有扶正,反而成了階下囚。城建局局長付大仁榮升為常務副市長,主管住房與城鄉建設。

水天昊與付大仁是打了多年交道的老熟人,雖然他榮升常務副市長,兩人見麵,從來不叫這個“副”字,而是直接尊稱他為付市長。“付”、“副”本是諧音,稱付副市長,還不如直接叫付市長順口,副付得正,希望他早日坐上市長這把寶座,不要向鄭副市長那樣,性子過於急躁,變著法兒貪錢換情人,難免顧此失彼,自亂陣腳,正是應了那句“性急吃不了熱豆腐。”

水天昊走進付市長寬敝明亮的辦公室,兩人坐在真皮沙發上,女勤務員泡了兩杯熱茶,放在二人中間茶幾上。付市長端起熱茶吹了吹:“今天的發言不錯,說出了大家的心裏話,說明你平時觀察得多,思考得多,總結得多,感性的東西提升到理性的高度,說出來就是經驗,就是教訓,就是財富。今天請你留下來,有件事想跟你聊聊。”

“付市長留我聊天,不甚榮幸,哈哈哈。”

“嗬嗬,有拍馬屁。你們公司的王副總,職工反映怎麽樣?”

“王副總是公司十多年的老領導,工作踏實,做事誠實,為人老實,作風樸實,總體上看,還是一位不錯的同誌。”

“人不可貌相,酒不可鬥量。表麵上越是老實的人,越容易蒙蔽視覺,不出事則罷,要出事就是大事。聽說王世文這個人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會上一套,會下一套;人前裝可憐,人後充英雄;當麵笑麵虎,背後捅刀子,這種人陰險狡詐,不好堤防啊!”

“付市長的意思是”

“書記、市長、幾位副市長收到不少匿名信,我這兒也有幾封,告發他明敲暗詐、強索回扣。這個副總經理,你給了他多大權力?哪天索要多少回扣,哪天進賬多少好處,告狀信中寫得清清楚楚。他要是犯錯,你這個董事長脫不開幹係。”

“他是監事會主席,主要分管房地產開發,這兩年由他牽頭,黃金地段競拍成功上千畝地皮,今年公司籌措五億多元,投資高層商品樓,國家房價調控、限貸限購的情況下,樓房銷售仍然非常火爆。他為公司付出了不少心血,以前沒發現索賄受賄問題,咋有這麽多人告發,是不是誣告?”

“是不是誣告,紀檢委調查後方能知曉。你回去後先不要聲張,明天紀委調查組進駐公司,從項目部入手,然後是分公司,最後是集團機關,采取明查暗訪、財務審計等方式,秘密調查王世文的經濟問題,必要的時候必須“雙規”,希望公司紀檢、財務部門密切配合,但願他是清白的。”

“請你放心,公司會全力配合調查。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先回去。”

水天昊打過招呼,暈頭暈腦走出付市長辦公室,心裏暗想,王世文是公司十多年的老幹部,除喜歡挑撥離間、搬弄是非外,在大是大非麵前,頭腦還是比較清醒的,為啥那麽多員工寫匿名信?紀委調查組明天就要進駐公司,真要是查出重大經濟問題,吃不了還得兜著走,弄不好判他幾年刑,這輩子就算報銷了。

水天昊走進辦公室,王世文像沒事似的跟進門,兩手扶著辦公桌:“總算把你盼回來了。”

“怎麽啦?”水天昊放下手提包,請他坐下來慢慢講。

“二號地塊的十棟高層住宅樓招投標,除分公司中得六標外,另外四棟被端祥建築公司、宏祥建築公司、渝惠建築公司、北泉建築公司中標,這麽大的群體工程馬上要動工,要不要舉行開工典禮?”

“公司十個承建單位,為啥外單位中標?”

“一分公司、二分公司、五分公司、八分公司、十分公司標價都差不多,其他幾個分公司標價太高,被外單位中標,這樣也好,兄弟單位參與進來,對分公司是個促進,以後做標書不會亂標價。”

“四棟高層被外單位中標,上億元的工程,對公司來講,是個不小的損失啊!老王,以後遇到這樣的事,要跟其他幾位領導多勾通,聽聽大夥的意見,對你沒壞處。”

“董事長批評得對,以後不會有這樣的事再次發生。要是不舉行開工典禮,就讓他們開工。我還有事,先走了。”

四棟高層上億元的工程,被王世文白白送給外單位承建,名義上是招投標,事實上不過走形式罷了。公司內部招投標,不管走形式也好,相互競標也好,工程還是公司的。這次招投標,轉包給外單位,事先也不跟領導商量。明天紀委要來公司調查,你要是在這個問題上栽了跟頭,公司沒辦法替你說情。水天昊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頭腦裏回響起付市長的談話來。

一陣急促的手機鈴將他從恍惚的漩渦中拽了回來,是水天江打來的:“二哥,給你打電話真難啊!”

“沒聽到你打電話,有啥難的。”

“嘿嘿,每次打電話都是占線,想著你忙,沒敢打擾。”

“二層洋樓裝修好了沒有?”

“基本上好了,下次你回來,能住上跟城裏一樣的樓房,嗬嗬,就是矮了點。”

“啥事讓你親自打電話?”

“怕麻煩你,不好意思開口,嘿嘿,水龍兵非要讓我給你打電話。”

“嗨喲,你還有不好意思的時候。開口求人難,真要是不好意思,我也不勉強,免得說出來讓我為難。”

“嗬嗬嗬,就是開口再難,為了你這個不爭氣的侄子,我還得厚著臉皮請你幫忙。他上的是職業技術學校,白天主要學習高中課程,業餘時間學習汽車維修,今年參加高考,大專成績不夠,隻能上個技校。三年技校畢業就是中專文憑,再上兩年技校,還是中專文憑,花不來,你能不能幫他找點事做,隻要能混飽肚子,幹啥都行。”

“他學的汽車修理,我這是建築企業,專業不對口,還不如讓他去六爸家的汽車維修配件公司,興許還能多學點技術,以後開個修理部,自個兒當老板,多好。”

“這娃達小不喜歡開車,也不喜歡維修,我怕他沒這個本事。”

“你那是三奔子,四奔子,買輛高級小轎車,看他喜歡不喜歡。”

“想開飛機,他就是沒這個命。”

“不喜歡維修,他喜歡幹啥?”

“他想跟你幹。你是大公司的董事長,聽說是一把手,隨便找點事做,能混飽肚子就行。”

“隨便找點混飽肚子的事做,按理說要求並不高,可是,公司四五千名職工,不是工程技術人員,就是機關辦事人員,沒有適合他的崗位。隻有你三哥的勞務公司需要施工人員,可以跟他學砌磚、紮鋼筋,學好了照樣能當大老板。”

“嘿,我三哥單打獨鬥將近三十年,在你的幫忙下當上了老板;老五四十多歲了,一直沒找到媳婦,當采沙廠廠長不到半年,小汽車有了,媳婦有了,存款有了,日子過得比我還好。我總算看清了,隻有靠上你這棵大樹,才有出頭之日。靠龍兵自己打拚,這輩子恐怕很難出人頭地,看在兄弟的麵上,還是幫幫他吧。”

“我也希望水家多出幾個老板,可是,幫忙不像喝涼水,這要等機會,一旦時機成熟,不用你說,我肯定會幫忙。對了,水龍雪現在幹啥?”

“她技校畢業後,分配到蘇州市一家電子廠,說是製造MP8,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不曉得是啥東西。實習期三個月,實習期滿後簽訂勞動合同,三千五百多元工資,差不多自己夠花了。”

“蘇州市是發達城市,年輕人應該出去見見世麵,說不定找個對象,家落在城裏不回來,看你想不想她。”

“恐怕沒那個本事,要是能找個城裏女婿,過上城裏人的幸福生活,就是想我也願意。唉,丫頭去了那麽遠的地方,社會風氣又不好,就怕傻呼呼的被人騙了,我真是不放心。”

“女大不由娘。她要是不爭氣,擔心也沒用,你總不能照顧一輩子,路還得她自己走。”

“話雖這麽說,心裏老是擔心,不由我自己。她外奶天天站在大門外,望著火車路流眼淚;她媽媽晚上盯著照片發呆,怕急出神經病來。唉,當父母的咋就這麽難呢!”

“丫頭去了南方,你還讓兒子出來,身邊沒個孩子,他姥姥能答應?你還是讓他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吧。”

“我也想讓他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可是呆在家裏有啥出息?當初你要是聽老娘的話,不要出去當兵,能當上大公司的董事長?孩子留在身邊,幫家裏幹活,這是害了孩子。大哥還不是送兩個兒子出去學習汽車維修,好幾年了,老大帶徒弟,老二當學徒,家裏樓房蓋起來了,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兒子春節回來,看著也高興。”

“樹落死,人落活,年輕人不出去見見世麵,呆在家裏也不行,讓他出來闖闖也好,能不能闖出名堂,要看自己的悟性和膽識。水天湖的兩個兒子幹啥?”

“水龍文學完廚師,去上海賓館做飯,老板看他身高體壯,調他當保安,被小流氓打斷肋骨,辭退回家;水龍武在城裏上高中,水天湖一家在城裏租房住,侯巧花做飯侍候父子倆。”

“被人打斷肋骨,什麽時候的事?”

“三四個月了,聽說是當保安得罪了地痞流氓,四五個小夥子衣袖裏藏著鐵棍,晚上乘他不注意,劈哩啪啦一頓亂打。等同事發現後,昏死在賓館門口,送去住了幾天院,單位不交錢,醫生將他趕出醫院。他回去找賓館,經理給他一萬元,辭退他回家。聽說恢複得不錯,不會有啥後遺證。”

“一家人租住在城裏,地咋辦?”

“種完洋芋去城裏打工,到挖洋芋的時候,雇村裏人幾天挖完,揣著錢又走了,侯巧花現在牛得很。”

“城裏的麻雀見過世麵,你城裏呆上幾年,比她還牛。”

“水龍文比威威大兩個月,一米八幾的壯漢子,養好身體,跟著他爸砌磚抹水泥,照樣能治富。今天聊了半個多小時,浪費你十幾個洋芋錢,他四媽要是跟你吵架,就說我不放電話。”

“嗬嗬嗬,我還沒那麽可憐”

水天昊剛掛斷電話,沙娜扭動著細腰走進辦公室:“哎喲,這麽半天,跟哪個情人打電話呢?”

“老家兄弟打電話過來,聊了半個多小時。你不是參加團委書記培訓嗎,這麽快培訓完啦?”

“沒完就不能過來看看你?”

“你沒那麽好心吧。”

“哈哈哈,培訓三天,昨天就完了。這是培訓費,財務室貼的發票,簽字就可以報銷。”

“哎喲,為上次貼發票的事還在怨我。這是財務規定,你要理解。”

“財務規定,不理解也得遵守,要不,我找財務室幹嗎?”

“兩千多元,不算多。”

“這可是我一個月的生活費,先墊付後報銷,這樣不公平。”

“沒讓你先墊付,家裏沒錢,還可以預借嘛。”

“好久沒聚了,晚上選個僻靜的地方,陪你好好喝兩杯。”

“你老公又出差了?”

“他姐幹癌晚期,昨天坐飛機去北京看她。這幾天心裏煩,晚上想跟你聊聊。”

“晚上還要陪調查組吃飯,你說怎麽辦?”

“其他領導死光了,非得你去陪同?”

“紀委調查組,跟往常的工作組不一樣,不陪同不太好吧。”

“調查組也好,檢查組也罷,天天陪同累不累?你就說家裏有事,晚上回去,安排魯總、王副總、袁副總陪同,不就行啦!死腦袋。”

“好好好,晚上專門陪你,幫你度過寂寞難耐的夜晚。不過,話又說回來,晚上你必須回家,不然婆婆發現你夜不歸宿,老公回來告訴他,吃不完讓你兜著走。”

“我就不會說去了娘家?把我想得太笨了吧。你放心,後院不會起火。”

“你婆婆真要是告訴他,他就不會去問你娘?你娘知道你沒回去,她該怎麽說?難道事先跟你娘說,晚上睡馬路,沒出去鬼混,要是女婿過來問你,就說晚上在家沒出去。你老公會相信麽?”

“我老公哪有你這麽多壞心眼,哈哈哈,下班我在車場等你。”

沙娜說完,扭動著細腰走了,樓道裏回**著她爽朗的大笑聲。水天昊心想,隻要她老公不在家,總要變著法兒跟我在一起;晚上請紀委調查組吃飯,我這個董事長不去陪同,倒能說得過去,魯大山、袁世華、李甘新分頭陪同也行,就是不能讓王世文陪餐,等案子調查清楚,我再去陪同吃飯。

沙娜在樓下後院等他,水天昊走下樓,兩人說笑著開車走了。晚上到底去了哪兒,誰也沒有看見。

水天昊召集公司財務部、審計部、工程部、紀檢辦負責人臨時召開會議,安排審計部對集團機關及分公司的財務報表、工程項目結算、物資采購清單等進行全麵審查,發現可疑問題,由紀檢辦牽頭,財務、審計、工程部及司法辦負責人參加,秘密調查,將可疑問題搞清楚,凡是涉及到單位和個人的經濟問題,不管哪個單位,不管什麽人,有什麽背景,都要徹查到底,一定要幹淨、利索、徹底的挖出蛀蟲,向全體員工有個交代。

財務、審計、紀檢辦知道市紀委深入基層秘密調查,明查暗訪,檢查賬物,重點是項目部和施工老板,他們總覺得,像是調查什麽案子。這次公司組成秘密調查組,在與市紀委不碰麵的情況下,先從機關賬、物、卡審計入手,逐級向基層深入,方法、步驟正好與市紀委相反,嚴密調查,掌握實情,必要的時間,有針對性的向調查組匯報,否則,一頭霧水,存在包庇縱容之嫌。

水天昊布置完調查之事,親自帶工程部、安全部、工會等部室負責人赴重點工地檢查,順便做些安撫工作,不能因為市紀委的秘密調查,鬧得滿城風雲,人心慌慌,弄不好有些問題幹部,為求自保,到處托關係找門子,要是找到書記、市長那兒,當成上訪者,打電話過去接人,這不是丟人麽。

水天昊從工地回來,簽批了幾份急辦文件,拖著疲憊的身子開車回家,剛想躺在**休息,水天海打電話說,水龍飛、水龍輝帶著水龍兵從老家回來,讓他過去喝兩杯。

水龍兵第一次來新疆,當二爸的不去看看,情理上說不過去。他開車來到水天海家,董桂花做了一桌好菜,水天河、畢開梅也來了。

水天昊跟三位侄子簡單聊了聊老家地震蓋房的事,然後問水龍兵,這次來新疆想幹什麽,從談話中得知,他不想學汽車維修,一輩子跟鐵疙瘩打交道,辛苦不說,沒什麽大出息。

水龍輝聽這位同歲的弟弟不想學修理,他也不想學了,想跟著三爸蓋樓房,先學砌磚抹牆,等熟悉施工流程後,當個管人的小頭目,替三爸看工程,工作輕閑不說,工資也不會低。都是二十多歲的大侄子,當著幾位叔叔的麵說出自己的想法,這也不是什麽非分之想,怕傷侄子自尊,水天海不好當麵拒絕,隻好答應他去工地幹活。

水龍飛從老家回來,雖說家裏為他和弟弟蓋起了二層小樓,等著回家娶媳婦過日子。可是,每次回去,山還是那麽高,溝還是那麽深,唯一不同的是,過去一邊倒的磚瓦房變成了二層樓房,家裏用上了自來水,以後還要修渠通水澆地。

老家隻要有水澆地,每人十幾畝的梯田地,還有七溝八岔的黃山坡,都可以種經濟作物,發家致富並非難事。水家灣就是再富,隻能與過去比,不能與發達地區比,無法與城裏人比。他不想回老家,對象也不想回去,一定要在城裏買樓房,開自己的修理部,讓子孫後代永遠生活在城裏,接受良好教育,等父母老了,接過來享幾年清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