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好像是上輩子才擁有過的東西,它早就已經隨著兩年前媽媽的死亡和爸爸的失蹤一並離我遠去。現在司徒磊卻說要帶我‘回家’。

回到那雖奢華,但卻如一個龐大冰窖一樣寒冷的,學生會去嗎?

隻覺得自己像是一條蛇,經過悠長時間的淬煉後,就必須要蛻皮重生一次。這時間或長或短,可能是三五年光景,也可能恍如昨日般的忽然而至。

飛機上似睡非睡的我經常移動身體來找一個自己覺得舒適的位置,像是突然不習慣了這兒的座椅一樣,坐立難安。

“哪不舒服嗎?”司徒磊默然的看著我,雖這樣問,可卻也沒有解決辦法。

“沒事,可能是太久沒有起身過,一時間不太習慣吧。”

自從身體恢複,我確實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床。就算是起身,也是在司徒磊的幫助下靠著床頭小坐一會兒。

他沒有給我買新的輪椅,也不強迫我到外麵散心。隻是整日在酒店的房間內安靜的看著不知道從哪拿的,一本本厚重的書,安靜陪伴至今。

“睡會兒吧。”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

他隨手把座椅旁放著的眼罩套在了我的頭上,然後輕輕攬過我的肩,霸道的把我的頭按在他的肩膀上。

“你…”

“這樣你會安心些吧。”他捋著我的發絲,想撫慰一隻正躁動不安的小動物一樣,輕柔緩慢。

“嗯。”

我小聲的應了一聲,心裏想著,果然還是被他看透了。我並不是真的不習慣起身外出,也不是因為不舒適才坐立難安。

隻是,隻是我還沒有辦法適應重新回到人群,適應這些目光,和所有人挾帶著溫度的緩和呼吸傳進耳朵的感覺。

我時常覺得有人在窺視我,尤其是那些對我來說是陌生的,帶著眼鏡的男人。就像是尚未痊愈的心傷,表麵看上去已經複原平整,可裏麵仍是血淋淋的溝渠…

“司徒磊,你,認識那三個人嗎?”稍微平靜了心緒的我,深吸了一口氣後問道。

“哪三個?”

“就那天在廠房外麵,跟你交手過的那三個人。”

“不認識。”

他回答的很幹脆,幾乎沒有猶豫便脫口而出。

我從他的言語中感覺不到絲毫破綻,而他身上那些深淺不一的傷也足以證明,他們並沒有因為他是司徒磊而手下留情。

隻是在與司徒磊獨處的這些天裏,每次他洗完澡半**身體出來的時候,我都發現他身上那些傷裏透著說不好的奇怪之處。

那三人分明是下手不顧輕重,隻為製服司徒磊才出手。可那些傷卻都巧妙的避開了他車禍術後的刀口。沒有一處能夠觸及到他的舊傷。

這件事我一直很奇怪,因為那三人臨走時的話我我還清楚的記在腦中。他們兩年前去過我家,是接到司徒家的命令才去的。而那時我在和爸爸最後的通話中也清楚的聽到身後的打砸聲和喧嘩聲,那些人分明喊得是‘奉司徒少爺的命令…’

泛黃的記憶因為那兩人的幾句話而像被住入了新的泉水一樣,衝刷掉了那斑斑鏽跡,可露出的卻是嶄新的,我從未見過的河床。

因為那時的一句話,我懷恨至今,乃至現在我都無法相信這件事與司徒磊無關。

他失憶了嗎,還是真與他毫無瓜葛?

我想不透這其中的緣由,剛才的詢問也不過是無法忍受在心裏一直憋著才脫口而出。在被他果斷否認了後,我也再無話說。

“你認識他們?”司徒磊問道。

“沒有,我以為他們也是銘輝的學生,隨口問問而已。”我隨意的掩飾過了自己對他的懷疑。如果他知道此時我問這句話是處於對他的不相信,他又該作何反應,怎般痛心。

我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頭,不是撒嬌,也不是想分散他對於我突然問起這件事的注意力。隻是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這樣的人來讓我依偎了。

“珞琳。”

“怎麽了?”

“關於,兩年前的那件事。梓陽已經調查清楚了,我不想騙你什麽,照片裏的那個墜子的確是我的那枚,但是那些人,不是我派去的。”

他說的時斷時續,好像是想要隱瞞,卻又有著不得不說的理由的樣子。

“那你覺得,會是誰。”

我沒想過這件事會從他口中再次被提起,聽到後,我的聲音瞬間降至冰點。我不知道他此番說些話的意義是什麽,更無法完全去相信他有沒有做過這樣的話。

“我不知道在我住院昏迷期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也不知道那條墜子被什麽人碰過。隻是我怕這次的事情會在發生,且愈演愈烈。”

“所以呢,你是讓我相信你,然後忘記那些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情嗎?”我的語氣雖然平和,可依舊如雪山寒頂那般冷淡。

“我沒有要讓你憑借一麵之詞就相信我的意思,打從這次事情發生後,我已經沒有精力去想那些多餘的事情了。我不是個幸運的人,我不能保證以後不會發生類似的事情,也沒有把握每次都會這麽幸運的被什麽人救下…”

他的聲音溫柔且滿是擔憂,輕緩的在我耳旁說著。

“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留在我身邊,無論你是情願,還是不情願。覺得我霸道也好,為過去和現在的事情依舊恨著我也好,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

說著,他摟著我肩膀的手又用力的把我往自己的身旁攬了攬。

-

還恨他嗎?

我心裏開始有了這樣的疑問盤旋。

很多事情我都茫然不知所雲,隻是心裏認定了是他,就一定是他。那些所謂的‘鐵證如山’紛紛指向他的矛頭,好像也如被丟進了滾燙的岩漿中一樣的軟榻了下來。

而那些我親眼所見的,例如他對我,對葉易晨做過的那些過分的事情,現在想來也都不過是自私的要把綁在他的身邊而已。

這樣,他就是我心裏的壞人了嗎?

開始有溫暖的水流隨著時間流過心間早已幹涸的脈絡,那是以前他留下的痕跡,時間摧殘讓它幹枯變形,如今卻又糾結著,扭捏著又被重新住入了鮮活的水流。

大概,每個人的身體裏都有兩個自我吧,一個猜忌多疑,一個純淨似水。

我本以為那個純淨如水的我早已隨著時間消亡殆盡,可如今我發現,它不過是和那個猜忌多疑的自己混為了一體。

即便懷揣著對司徒磊的不信任,帶著一份利用他找到爸爸的心態而留在他的身邊。卻又時常貪婪的享受著他曾經留下的溫柔…

在他溫純的聲音裏,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真的踏踏實實的睡了過去。

一直到飛機平穩降落,我被他輕晃著肩膀叫醒,才知道自己已經不知不覺的睡了好幾個小時。

他一路抱著我,悠長的黑發垂在空中。我貼在他肩膀,他的衣服上已經殘存下了我頭上洗發水的味道。

北京的氣溫已經可以用寒冷來形容了,一絲涼風吹過,讓剛才還沉浸於睡夢中的我精神了不少。

到了大廳,他把我放在座位上安置好,然後打電話叫了一輛出租車。依然猶如抱著一個碩大的洋娃娃一般,把我放進車裏,自己坐到副駕駛的位置。

車窗外的景物一一掠過眼前,似曾相識的漂浮於腦中,搜索著關於這些景物的片段記憶。

“這不是回學校的路。”我不解的問著。

“我們不回銘輝。”

“我有些累了,你要是還有什麽事情沒處理完的話,就在叫一輛車我自己回去吧,沒關係的。”因為後座隻有我一個人,我說完後便懶洋洋的躺了下來。

手臂慵懶的搭在額頭上,看著車頂一晃一晃,竟又浮起了一絲困意。我想,所謂的舟車勞頓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一陣沉默,我知道我說了不該說的話,在經曆了這些事情後,他已經不可能在放我一個人了。

司徒磊囑咐司機一定要開的平穩緩慢,導致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沒有盡頭的道路不知道開了多久才緩慢停下。

天色已然暗了下來,隻是月亮還沒從遠方升起。

車門打開,冷風順著發絲席卷而來。他把外套脫下來蓋在我身上,把我抱起。

“終於到了嗎。”我問道。

“嗯,到了…”

我順著他的話和他行進的步伐慢慢的睜開眼睛,不知道這一路行進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到了哪裏…

“……這是。”

眼前是在熟悉不過的景象,米色的樓房,一旁停放著的幾輛似乎連位置都沒有動過的自行車。不遠處的小花園,還有這傍晚時分出來遛彎的人…

我激動的抬起手捂住嘴,怕自己因為太過興奮而發出聲來。

眼眶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滾動,溫熱的,鹹澀的。可此時就算流入口中,對我來說也似蜜一樣甜。

“我們到家了。”他低頭看著激動地說不出話的我,淺淺的浮動了一下嘴角。

他把我放到那個曾屬於我的房間:“我可以,陪你一起住在這嗎?”他蹲下來為我脫著鞋,目光凝重的看著我說道。

“我,我爸不是已經把它,賣給你了嗎。”我聲音微顫,還沒有從激動中緩和過來。

“它永遠都是屬於你的,這兒是你的家,沒有人能夠奪走,取代。也包括我。”

我看著這裏熟悉的一切,窗戶還是那麽明亮。窗簾,床單,幹淨的像是才被人洗過一樣,屋子裏的擺設也都一塵不染,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

隻是,這個房子已經很久都沒有像這樣亮起過燈光了,一切雖如舊,可空氣中還是充斥著那種長期沒有人居住的氣溫,空氣冰冷沒有溫度。

我看著司徒磊的深邃的黑色眼眸。

“嗯,我們,同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