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遠琛平時經常冷著一張臉, 看什麽都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這是蕭允惜第一次覺察到,他竟然是個如此細心有耐性的人。

一碗湯藥,他一勺一勺的送到她嘴邊。

速度不疾不徐, 人也不急不躁, 仿佛在做什麽精細的工藝,一直將整碗湯藥都送進她的嘴裏。

蕭允惜機械呆滯的配合著他, 直到將最後一口藥咽下去。

還眼巴巴的看著他。

“沒了,”周遠琛將碗端給她看。

蕭允惜:“……”

不自然的擦了下嘴角, 小臉紅彤彤的, 小聲嘀咕道:“說的人家好像喜歡喝似得。”

周遠琛一張冷冰冰的臉, 難得浮現出一絲溫情。

“喜歡的話, 以後每晚等我回來喂你。”

冬雷震震夏雨雪對蕭允惜的震撼也不過如此。

她不敢置信的看向周遠琛:“您說什麽?”

周遠琛:“不是覺得我喂的甜?”

蕭允惜被他說臊了:“哪有你這麽直白的。”

蕭允惜不知道周遠琛出於什麽目的,忽然間要親自給她喂藥。

不過她很喜歡被王爺親手服侍的感覺。

不管是不是替身, 這一刻,周遠琛伺候的都是她。

蕭允惜疲憊了一天,到了晚上終於精神起來了。

就連周遠琛吃飯, 她都陪著從頭坐到尾。

晚飯過後, 周遠琛去書房忙了一會兒。

前世今生,兩世為人,蕭允惜都沒去過他的書房。

今天看見光亮從書房裏透過來, 心裏癢癢的,去廚房端了一盤西瓜打算親自送進書房。

臨近書房, 忽然有些猶豫。

這書房重地, 一般男人都不喜歡女人進去。

她這麽冒然過去, 不會被他趕出來吧?

蕭允惜站在門口猶豫了半晌, 忽然聽見裏邊有聲音傳來。

“進來。”

聲音聽不出喜怒。

蕭允惜有些後悔了。

被他那碗藥蠱惑到, 又想像前世一樣謹小慎微的伺候他。

有心離開, 可已經被人發現了。

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端著西瓜進了屋。

“王爺,這是剛切開的西瓜,臣妾嚐了嚐還挺甜的,您嚐嚐。”

西瓜已經被她切成了小塊,用府裏專用的小叉子紮起來吃正好。

周遠琛目光落在切的十分勻稱的鮮紅的西瓜上,又看向了小王妃的臉。

小王妃目光有些虛,隱隱的透著期待。

以前他總覺得自己對小王妃真心實意,他事情多,偶有忽略,可他覺得,小王妃應該明白他的心意。

可經過師叔的提醒,他特意留意了下。

小王妃似乎很怕他。

他本來沒什麽心思吃西瓜,稍微猶豫了下,還是吃了一塊。

點了點頭:“嗯,很甜。”

蕭允惜笑了,很放鬆的鬆了口氣,連肩膀都提了起來。

“臣妾就覺得這西瓜很甜,王爺您多吃點。”

周遠琛又吃了兩塊,想到還有事情沒處理完,輕聲道:“你先回去,我忙完就回去找你。”

蕭允惜知道他忙,不好耽誤太久。

順從道:“好,臣妾回去等你。”

她臨走前往周遠琛的奏折上看了一眼,好像是哪裏賑災的。

看起來真的在忙事情。

前世蕭允惜一心忙著做好王府的女主人,每天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周遠琛不痛快。

因為太過小心,從不敢主動踏足他的生活。

更不了解他。

現在倒是覺得,周遠琛忙碌的樣子人很招人。

蕭允惜回了臥室,洗漱好老老實實的等他回來。

本以為他很快就回來了,可越等夜越深,就是不見人影。

蕭允惜前世等過三年,最討厭等一個人的感覺。

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會不會忽然在某個清晨,某個夜裏,把她打進冷宮。

重生後倒是發現,他這個人雖然冷了點。

卻也會縱容她。

就像今晚,還會親手喂她吃藥。

明明他那麽忙,時間那麽寶貴。

蕭允惜躺在**,拿起周遠琛每晚看的書。

是一本關於古人治水的書籍。

蕭允惜翻了幾頁,太難懂了,又放了回去。

周遠琛今天回房的時間比每天晚了大半個時辰。

就著昏黃的燈光,蕭允惜注意到他好像有些疲憊。

可能遇到了什麽麻煩事,蕭允惜雖然不想再把他放在心上,可看見他這個樣子,還是忍不住心疼。

她親自下地幫他寬衣解帶。

“王爺,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事?”

蕭允惜穿了一條紅色齊胸的絲綢睡衣。

烏黑的長發從光滑的脖頸垂下去,又順又亮。

周遠琛低頭看著她一頭柔順的長發,不由自主的伸手攏了攏。

蕭允惜感受到他手指的碰觸,僵了一下。

“王爺……”

蕭允惜繼續幫他整理衣服,仰頭看了他一眼。

接觸到他沉沉的目光,心尖像被震了一下,飛快的低下了頭。

女子的一雙眼睛黑漆漆的,目光裏充滿了好奇和試探。

周遠琛喉嚨緊了緊,伸手把人拉起來抱進了懷裏。

又抱?

蕭允惜呼吸一滯,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如果,”周遠琛忽然開口,“我是說如果……”

他話說了一半,又停住了。

蕭允惜不解的看向他:“如果什麽?”

周遠琛心口有股苦澀滑過,嗓子有些啞:“如果我不做王爺了,你願不願意給我找個沒人的地方一起生活?”

蕭允惜:“……”

放著好好的王爺不當,這是什麽鬼話?

蕭允惜可不覺得周遠琛舍得離開朝堂這個大漩渦。

被人搶了東西,普通人都無法忍受。

何況一個皇子被搶走了皇位。

那可是天底下最有吸引了的東西。

蕭允惜沉默了一會兒,反問道:“王爺放得下嗎?”

周遠琛當然放不下了。

他默默歎了口氣,收回了神思。

不過還想聽聽她的想法:“如果能放下,你會跟我走嗎?”

蕭允惜想了想:“就我們兩個嗎?”

周遠琛點了點頭。

蕭允惜回抱住他,小臉貼在他的匈口,認真道:“那自然是願意的。”

管他心裏喜歡誰,管他有沒有白月光。

隻有他們兩個人,她就願意。

不過她知道,周遠琛隻是說說。

如果是前世,她肯定感動死了。

現在的她,不過順著他的話茬應付一下而已。

周遠琛什麽都沒說,隻是抱的越來越緊。

直到她不自然發出痛呼,這才鬆開了她。

蕭允惜有些被蠱惑到。

想到她已經素了一個多月了。

最近莫名的會有那種想法。

上床後,她一反常態,主動靠過去。

卻不想,男人竟然往床邊挪了一塊位置。

蕭允惜心裏不舒服了。

如果是下意識的反應,那就說明狗男人很嫌棄她。

可如果他是故意的……

好像也很讓人惱火。

蕭允惜不明白,剛才還抱著她,說什麽不做王爺兩個人隱居深山的話,這會就變了態度。

可能是好奇心作祟,也可能是不甘和征服的欲望難以抑製。

蕭允惜猶豫了一會兒,決定再試試他。

她將腳丫從被子裏伸出來。

一寸一寸的挪到他的小腿上。

蹭了蹭。

周遠琛昨天才隱晦的問過師叔。

師叔一再強調,讓他再忍些日子。

為了小王妃的身體,他寧願自己動手解決,也不可能讓她操勞。

可這兩天小王妃對他格外感興趣。

他卻隻能忍著。

周遠琛抽出自己的腿,往旁邊挪挪,順便翻了個身。

蕭允惜:“……”

她不死心,這次換成了手。

誰知道,她竟然被人給推回來了。

甚至狗男人還說了句:“累了,睡覺。”

蕭允惜的小臉紅一陣,白一陣的。

她這輩子做過的最丟人的事也不過如此了。

被自己的相公嫌棄,比在國公府被那些傭人冷嘲熱諷,還讓她難過。

耳根的紅暈漸漸褪去,臉上的熱潮也逐漸消失。

鼻子發酸,小嘴抿了起來。

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周遠琛本來煩躁,忽然聽見抽抽搭搭的哭泣聲,心口一鈍,下意識翻身查看。

“怎麽了?”他湊近蕭允惜的小臉,透過床頭昏暗的燭燈,看見晶瑩剔透的水珠從眼角滑落。

胸口像被什麽狠狠的錘了一下。

蕭允惜被他這麽盯著,既難過又丟人

她想轉身不看他,可這個念頭剛一閃過,人就被一雙大手拉了起來。

是周遠琛抱起了她。

“這是怎麽了?”周遠琛撩開她的長發,仔仔細細觀察著她的臉色。

聲音溫柔如水。

這還是蕭允惜第一次聽見他這麽溫柔的聲音。

剛才就覺得委屈,這會更委屈了。

她躲開周遠琛的目光,轉過臉不看他,第一次耍起了小性子, “臣妾還是回鳳鸞宮吧。”

周遠琛難得如此縱容:“這是為什麽?”

蕭允惜:“免得臣妾被您嫌棄。”

周遠琛剛才有些不確定小王妃為什麽哭了。

這會倒是明白了。

“就因為剛才沒讓你碰?”

哪有人說話這麽直接的,蕭允惜忽然看向他,眼裏充滿了憤怒。

小王妃嬌俏的模樣既可愛又讓人心疼。

周遠琛終於沒忍住,嗤的一下笑出了聲。

蕭允惜:“……”

更生氣了:“你還笑。”

周遠琛無奈的點了點她柔潤如玉的臉蛋,“你呀!”

蕭允惜不高興道:“王爺嫌棄臣妾,就讓臣妾回鳳鸞宮好了。”

周遠琛難得開口解釋:“師叔說你身體不好,再忍一段時間。”

蕭允惜被驚到了:“師叔還跟你說這個?”

周遠琛:“師叔是大夫,為什麽不能說。”

蕭允惜又羞又臊:“可是……可是……”

“可是他怎麽能說這種事。”

“再說臣妾到底得了什麽病,為什麽臣妾都沒有感覺?”

這個問題把周遠琛難住了:“……也沒什麽大病,就是女孩子都有的一些小毛病。”

蕭允惜才不信他的鬼話,“臣妾都喝了一個多月的藥了。”

周遠琛:“我沒騙你。”

蕭允惜眨了眨眼睛:“真的?”

周遠琛認真的點頭:“當然。”

蕭允惜抿著小嘴,想了一會兒,道:“那除非……你告訴我,你為什麽娶我?”

周遠琛還以為她皺著眉心想了這麽久,是有什麽大問題。

這有什麽難的:“自然是因為喜歡。”

蕭允惜心尖微顫,她怎麽都不敢相信:“王爺……喜歡我?”

周遠琛從喉嚨底發出一聲嗯。

他回答的毫不猶豫。

可蕭允惜卻怎麽都無法相信。

大家都說他喜歡的是姐姐。

他剛進京城的時候又確實去國公府提過親,聽說姐姐嫁人,就放下了這事。

如果他現在說的都是真話,那之前的事情怎麽解釋?

蕭允惜想戳破他的謊言。

可就算是謊言,此刻也是令人欣慰的。

至少他還願意騙她,敷衍她。

蕭允惜沒有太多要求,隻想平平穩穩的把日子過下去。

找到哥哥和母親。

蕭允惜擦幹了眼淚,從他懷裏退出來,笑容溫婉。

“臣妾能得到王爺的喜愛,倍感榮幸。”

“您明天還有事要忙,早點睡吧。”

她說完這話,又躺回了自己的位置。

周遠琛心有疑竇,不過他明天確實有事,也隻好先睡了。

周遠橋議親,晉國公府和老親王府都上過門,周遠橋雖然沒有親自接待,卻也知道了此事。

本來他還擔心蕭允惜會做主讓他娶國公府的六小姐,直到聽說蕭允惜並沒給國公府好臉色,這顆心才算放下。

老親王妃的侄女,他更是無感。

自然也不會同意。

可昨天晚上,他聽說王兄在朝堂裏遇到了麻煩,還是因為老親王,心裏又有了想法。

當年父皇和母後相繼過世。

滿朝臣都對他們兄妹三人虎視眈眈,甚至還派人暗殺王兄,如果不是王兄命大,他們兄妹三人隻怕早已化作枯骨。

王兄逃走後,第一件事便是跟先皇要求放他和妹妹去封地。

可先皇隻肯放他們其中一個。

另外一個要留在京城做人質。

先皇本來要扣留的是他這個二哥。

可隻有十歲的妹妹竟然說服他,兩個人偷偷做了調換。

這也就是妹妹一直留在京城,被人欺負虐待的真實原因。

他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周遠橋有無數個深夜後悔痛哭過,如果他勇敢一點,沒有那麽懦弱,如果他不怕死,堅持讓妹妹離開。

那妹妹就不會被人欺負。

如今王兄的處境依然危險。

因為他活著,就會成為某些人的威脅。

周遠橋不會再讓過去重演。

哥哥有雄心,有壯誌,他這個弟弟別的本事沒有,但可以為他爭取時間。

這樣他們兄妹三人才不會再被人欺負。

蕭允惜聽說周遠橋過來找她的時候,有些驚訝。

這可是周遠橋第一次主動找她。

聽說了周遠橋的想法後,她更加驚訝了。

“你要娶老王妃的侄女?”

盡管前世,周遠橋娶的就是老王妃的侄女,可今生聽到這事,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周遠橋人如山澗裏一束堅強掙紮的小草,認真而堅持:“還請王嫂幫我張羅。”

蕭允惜納悶道:“為什麽?”

周遠橋無法說明理由。

隻道:“遠橋年紀到了,聽說嬸娘的侄女賢淑知禮,溫柔端莊,正好是遠橋喜歡的,遠橋不想錯過,所以……”

蕭允惜怎麽都覺得這個說辭不夠圓滿。

“你見過老王妃的侄女?”

周遠橋老實的搖了搖頭:“沒有。”

蕭允惜:“那你怎麽知道她就是你喜歡的?”

周遠橋不想再多做解釋,隻道:“還請王嫂幫我張羅。”

老親王妃的侄女囂張跋扈,不守婦道就算了,還公然帶著麵首出入郡王府,甚至還弄出了孩子。

蕭允惜不想置喙她的人品。

隻覺得周遠橋可憐。

如果是昨天之前,她都不想管這事。

但是昨晚,周遠琛毫不猶豫的說喜歡她,這讓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幫周遠橋躲過這場災禍。

眼看著周遠橋鐵了心。

蕭允惜想著還是不要直接拒絕,等她想個好點的辦法再說。

“遠橋啊,”蕭允惜吃了塊甜品,笑道:“這事好說,嫂子先在這裏恭喜你。”

“等你哥哥回來,我再給他說一聲,然後就開始請媒人幫你上門提親。”

蕭允惜一口答應下來,周遠橋如釋重負:“謝謝王嫂。”

隻要能幫哥哥爭取一些時間,別說一樁婚事,就算再難再苦的事,他都願意做。

周遠橋走了之後,蕭允惜越想越不對。

趁著雨後天氣晴朗,她去了一趟紫蘅苑。

算上前世,這還是她第一次踏進紫蘅苑。

周玉瑩特別驚訝。

仿佛見了什麽稀客一般,笑道:“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蕭允惜一邊牽過衝著她跑過來的嫣姐兒,一邊打量著紫蘅苑的景象。

一片紫色的花海,將整個紫蘅苑襯托的猶如人間仙境一般。

她忍不住羨慕道:“沒想到這裏這麽漂亮,我還是第一次見。”

周玉瑩:“嫂子喜歡,以後常來。”

蕭允惜:“那是自然。”

姑嫂兩個人說著話進了廳堂。

蕭允惜將周遠橋的意思說了。

末了道:“這事我想著先問問你的意思,王爺回來的晚,先看看你什麽想法?”

周玉瑩恨李家入骨,聽了她的話臉色大變。

“二哥是不是糊塗了,怎麽能娶李家的姑娘?”

蕭允惜將周遠橋的話術如實轉達:“聽說是李家的姑娘賢淑知禮,溫柔端莊。”

周玉瑩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我呸,她們李家的姑娘,就沒有一個善茬子子。”

“就老王妃提這個,也是不要臉的浪蹄子,還沒出閣,就跟一個和尚勾勾搭搭的,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以為我二哥好欺負,摁頭做他們李家的活王八呢。”

蕭允惜沒想到還有這事。

前世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從來沒聽過這些八卦。

可既然連周玉瑩都不同意,前世周遠橋怎麽娶的李家女兒呢?

蕭允惜和周玉瑩說完周遠橋的事,本想和嫣姐兒多玩一會兒。

忽然覺得小肚子隱隱約約有些疼。

上次肚子疼還是一個多月前的事。

還以為是老毛病,也沒當回事。

又陪著嫣姐兒玩了一會兒,肚子越來越疼,隻能早早的回了紫陽殿。

一直堅持到晚上,竟然疼的連床都下不了了。

作者有話說:

周遠琛:本王的信用就那麽低?

蕭允惜: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