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告訴你, 你不孕。”

“你不孕。”

“不孕。”

……

蕭允惜好像站在一個山澗裏,無數的回聲在耳邊不斷的回響。

不斷的刺激著她的耳膜。

其實她應該有心裏準備。

前世成親三年,周遠琛除了她沒有別人, 幾乎夜夜都睡在她的房間裏。

可她的肚子一直沒有消息。

而且, 她一年來不了兩次葵水,想來也是不孕的預兆。

可她從來沒往這上想過。

很多時候, 她也羨慕過別人有孩子,母子相依或者互相嬉戲的畫麵經常在眼前浮現。

可她一直沒有, 還以為是緣分不到。

周遠琛也從未提起孩子的事情, 她便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今天聽田盼兒提起。

猶如晴天霹靂, 她久久無法接受這件事。

田盼兒出氣之後, 發現蕭允惜和周玉瑩的臉色大變,知道自己闖了禍, 趕緊逃走。

周玉瑩雖然不知道蕭允惜到底生了什麽病,可她隱隱約約的有些預感。

尤其王兄說起不喜歡孩子的話。

王兄對嫣姐多好啊,心裏眼裏都是她, 怎麽可能不喜歡孩子。

她今天才算知道, 原來是蕭允惜不孕。

她以前覺得王兄成親,不過是年紀到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今天她才知道, 王兄有多喜歡他的王妃。

同樣作為女人,雖然不孕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 可她竟然有些羨慕眼前的女子。

“嫂子……”周玉瑩往前走了兩步, 扶住蕭允惜, “別聽田姑娘胡說八道, 她就是嫉妒你才會這麽說。”

蕭允惜知道周玉瑩是在安慰自己。

她不想在外人麵前表現出什麽不適來, 勉強擠出一絲笑, “我沒事。”

周玉瑩:“沒事就好,宮裏那麽多禦醫,各個醫術高明,再說還有師叔呢,也是江湖名醫,身體真有什麽不適,肯定能調養好的。”

蕭允惜看她努力找說辭安慰自己,心裏有些苦,臉上的笑卻越發的明媚了。

“玉瑩,你不用安慰我,我心裏有譜。”

周玉瑩:“好,我不安慰你,不過有什麽事可千萬別憋在心裏,一定要跟我說。”

蕭允惜感激的看了周玉瑩一眼。

這個時候周玉瑩沒嫌棄她,反而安慰她,她心裏已經很高興了。

周遠琛是親王,怎麽也得要個世子以後繼承爵位。

再說,萬一周遠琛以後搶回皇位,沒有太子……

想到太子,蕭允惜忽然想起小白蓮和她的兒子來。

最近周遠琛對她好,她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想起小白蓮了。

連田盼兒都知道她不孕,那周遠琛肯定是清楚的。

他卻從沒提過子嗣的事情,是真不在意,還是早有打算?

蕭允惜忍不住胡思亂想,從園子裏走回紫陽殿,竟然出了一身虛汗。

“玉瑩,我先回屋休息一會兒,你帶著嫣姐兒自便吧。”蕭允惜說完這話就回了房。

周玉瑩想再安慰幾句,可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說辭,猶豫了片刻,吩咐荷糖和錦瑟照顧好她便帶著嫣姐兒回了紫蘅苑。

蕭允惜活了兩世都沒有小孩,之前也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

可如今被人捅破窗戶紙,仿佛天都要塌了一般。

別說王府這種深宅大院,就算是平常人家,如果妻子生不出小孩,都會被丈夫嫌棄。

何況她是堂堂的攝政王妃呢。

蕭允惜躺在**,腦子裏亂糟糟的。

直到周遠琛回來,她都沒能調整好自己的情緒。

最近兩個人一直一起吃晚飯。

今天蕭允惜找了個借口先吃過了,便沒和周遠琛一起吃。

周遠琛吃完飯,回到房裏看見小王妃躺在**,背對著他,心裏有些奇怪。

他湊過去將小王妃的臉轉過來,問道:“怎麽了?”

蕭允惜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笑著說道:“沒什麽,今天玉瑩和嫣姐兒過來待了一天,臣妾陪了一天,有些累了。”

原來是這事,周遠琛也沒多想,“嫣姐兒是淘了點,陪她玩一天,是很費精神。”

頓了下,“不過錦瑟她們呢,怎麽也不知道照顧點。”

總覺得周遠琛是關心她。

蕭允惜伸手給他整理了一下腰上的荷包,笑道:“哄孩子嘛,我這個舅母應該做的,再說我也喜歡嫣姐兒,她要找別人不找我,我還不高興呢。”

既然小王妃喜歡,周遠琛也就不說什麽了。

“你先休息,我去處理點事情。”

周遠琛說著要走,蕭允惜卻扯住了他的荷包,把人拉住了。

“王爺——”

周遠琛低頭看了眼小王妃白皙的手指,勾著他腰上的荷包,有種說不出的情愫。

索性不去書房了,重新坐了下來。

“怎麽了?”

蕭允惜想了想道:“王爺喜歡嫣姐兒嗎?”

周遠琛毫不猶豫的點頭:“當然,她是玉瑩的孩子。”

蕭允惜:“那王爺想要一個孩子嗎?”

周遠琛今晚的臉色格外溫柔。

聽到這話,忽然變得冷冰冰的。

他毫不猶豫的回道:“不想。”

蕭允惜納悶道:“為什麽?”

周遠琛:“……因為小孩子很麻煩,看著可愛,其實各個都是來跟父母討債的。”

看周遠琛的樣子,不像說假話。

蕭允惜心裏稍微好受了一些。

如果周遠琛真的不喜歡小孩,而她恰好不孕,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是小白蓮的孩子怎麽解釋?

他是不喜歡小孩,還是不喜歡她生的小孩?

蕭允惜不知道。

她現在也沒勇氣問這個問題。

因為田盼兒忽然捅破窗戶紙的事,周玉瑩一直提著小心。

不時的就命婢女去紫陽殿打聽一下,直到紫陽殿熄了燈,什麽事情都沒有傳出來,這才放了心。

不過第二天早上,還是早早的去紫陽殿給王兄請了安。

期間她一直小心的觀察著王兄的臉色,見他一切如常,想著兩個人肯定把問題解決了。

畢竟是夫妻間的事情,她不好參與。

一直到王兄出門,她也沒能開口。

蕭允惜吃過早飯,想著自己多日沒有出門了,今天心情不好,便帶上杏兒和荷糖兩個換上男裝出了府。

今天她哪都沒去,直接去了戲樓。

都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往常她費勁心思的想要找到哥哥,連個影子都見不到。

今天也不知道走了什麽好運氣,一進戲樓就見哥哥站在門口幫忙寫戲單。

哥哥身穿一條藍色的錦緞圓領長袍,頭上戴著一頂紫色的襆頭帽子,他氣質溫潤,身高腿長,器宇軒昂。

站在一眾相貌俊美的優伶中間,仍然是最出眾的那個。

蕭允惜看紅了眼。

呆愣愣的站在門口,直勾勾的盯著眼前的人。

荷糖發覺她的異樣,悄悄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公子,您失態了。”

就在這時,一直專注寫戲單的人抬起了頭,他隨手招了個人帶荷糖和杏兒去旁邊休息,自己則走到蕭允惜麵前拱手行了禮:“這裏不方便招待公子,不如跟我去後邊坐坐。”

蕭允惜像個提現木偶一般,呆滯的點了點頭,跟著他去了後院。

趙明軒帶蕭允惜去了戲樓後院的堂屋。

此刻班主帶著優伶都在前院忙碌,後院空無一人。

蕭允惜好不容易見到哥哥,情急之下,進屋就撲了哥哥懷裏。

“哥哥——”

趙明軒微微的有些詫異。

他輕輕拍了拍蕭允惜的後背,柔聲道:“都多大了,還哭鼻子。”

前世蕭允惜就想這麽抱他了,可惜兄妹兩個相認不久哥哥就出了事。

蕭允惜眼睜睜的看著哥哥被蕭炎送進大牢,卻什麽忙都幫不上。

如今再次相逢,她說什麽都要幫哥哥避開這道坎。

蕭允惜被趙明軒這麽一說,有些不好意思。

她鬆開趙明軒,往後退了一步,背著人把淚擦去,然後才開口:“再大也是妹妹,怎麽就不能在哥哥麵前哭鼻子了。”

趙明軒低頭瞧著她。

妹妹雖然穿了男裝,可是眉眼間的氣質和母親一樣,不說傾國傾城,也絕對是個美人坯子。

趙明軒早就知道妹妹嫁進王府裏,也見過她幾次,隻是沒出麵和她相認。

如今相見,總覺得妹妹對他過於熟絡了。

按理就算是親兄妹,第一次相見,也會顯著生疏。

可妹妹沒有那種感覺。

趙明軒忍不住問道:“你怎麽認出我的?”

蕭允惜回答不了這個問題,隻能胡謅:“我之前聽父親說過,也見過你的畫像,而且夢裏不知道夢過多少次了。”

“所以一見你就認出來了。”

她為了將這個話題糊弄過去,故意道:“哥哥既然來了京城,而且也知道我的下落,卻不來找我,是不是沒想認我這個妹妹?”

趙明軒隻是不想連累她。

畢竟他是老丞相的重孫。

是罪人之後。

妹妹在王府過的好,他隻有祝福的份,怎麽好去打擾。

“妹妹說笑了,我才來京城不久,對這裏還不熟悉。”

“而且王府門檻高,哪是我這個白丁能隨便進的。”

這話說的太過自謙,蕭允惜可知道哥哥的才華。

她也不戳破。

又和哥哥兩個寒暄了一會兒,話題便轉到了母親身上。

“哥哥,娘呢?”

“她沒跟你來京城嗎?”

提到母親,趙明軒臉色有些難看。

不過稍瞬即逝。

“娘在江南,我是想帶她一起來的,可娘不願意。”

蕭允惜皺了皺眉:“娘身體不好,你怎麽能把她自己扔在那麽遠的地方。”

母親身體確實不好,趙明遠心裏犯疑,和妹妹第一次相見,這些消息她是怎麽知道的:“你怎麽知道娘身體不好?”

“是不是聽人說了什麽?”

蕭允惜含糊道:“沒有,是我自己想的。”

趙明軒沒再追問,隻道:“看見你沒事,我打算過幾天就走。”

蕭允惜下意識道:“我跟你一起走。”

趙明軒被驚到了:“你說什麽?”

蕭允惜紅著眼睛低下了頭:“我從小和娘分別,印象裏從沒有娘的樣子。”

“如今找到你,一天都不想耽誤,現在就想見到娘。”

趙明軒這些年來過兩次京城,雖然沒去晉國公府,卻一直默默的關注著妹妹。

當然了,他每次停留的時間不長,對於妹妹具體的情況,他無從知曉。

兩次偷見,妹妹像初開的水仙,一次比一次水靈。

他以為妹妹生活的很好。

直到這次進京,留的時間比較長,聽了些傳言,才知道,妹妹在國公府過的還不如府裏的大丫鬟。

趙明軒心如滴血。

恨不得立刻帶人離開。

好在妹妹已經嫁人,聽說王爺對她還算不錯。

尤其最近幾次見到妹妹女扮男裝出門,神采奕奕的,還能招蜂引蝶,他這顆心才算放下。

可此刻聽她說要跟他一起走,難免又緊張起來:“他對你不好?”

蕭允惜一怔,很快反應過來,有些心虛的說道:“是不太好。”

除了周遠琛拿她當替身這事,可以說從周遠琛身上挑不出一點毛病。

可她如果說了實話,哥哥怕是不會同意她去江南。

離開王府,是她重生後最想做的事。

她也想看看外邊的世界。

其實最近和周遠琛兩個相處愉快,她已經很少想到離開了。

可昨天知道自己不孕,想到她和周遠琛不可能長久,這離開的心思便又複燃了。

就算兩年後沒有小白蓮,也會有別的女人取代她的位置。

就算周遠琛不喜歡孩子,他怎麽可能不要世子。

除非他自己不孕。

蕭允惜胡思亂想了一陣,再一次跟哥哥表明他要離開的決心。

趙明軒雖然覺得妹妹在王府生活的還不錯,可妹妹一直堅持,他又開始懷疑自己的認知了。

如果王爺對她真好,她怎麽舍得離開。

猶豫了一會兒,趙明軒做了決定:“好,既然允惜想離開,三天後,我帶走你。”

終於能離開京城了,蕭允惜激動的險些跳起來。

“哥,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三天後,我出來找你。”

“還有娘喜歡什麽,我都準備好,給娘一個驚喜。”

趙明軒看她明豔的小臉盡是充滿期待的笑意,忍不住給她整理了一下頭發:“娘最喜歡的就是你,隻要看見你,她就高興了。”

這話說的蕭允惜再一次紅了眼眶。

有娘擔心真好。

蕭允惜急急忙忙的跟哥哥告別,擔心哥哥失言,臨走前一再強調,“三天後我來這裏等你,如果你不出現,我就自己去江南。”

趙明軒看她擔心的樣子,心裏難過,伸手抱了抱她:“放心吧,哥哥第一次答應你,不管發生什麽,都一定會帶你走。”

頓了下,“除非你自己不想走。”

哥哥都這麽說了,蕭允惜當然安心了。

她回去後,假裝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背地裏卻準備好了出行的東西。

其實也沒什麽好帶的。

晉國公府準備的嫁妝都是物品,她沒法攜帶。

王府的東西不能帶。

最後隻帶了些銀票。

如果一切順利,這些銀票足夠她和母親兩個一生衣食無憂了。

至於哥哥,他就自食其力吧。

現在最麻煩的事情不是這些,而是荷糖和杏兒。

她已經習慣了兩人陪在身邊。

如果不能一起走,她肯定會難過很長時間。

可如果帶走……

也不知道荷糖和杏兒願不願意。

再說把她們兩個留下,王爺會不會遷怒她們,從而處罰她們?

蕭允惜拿不定注意。

好在還有兩天時間,她可以慢慢試探兩個人。

“娘娘,”荷糖發現這兩天蕭允惜總去庫房,奇怪道,“您以前很少關心這些,怎麽忽然間感興趣了?”

蕭允惜笑了:“我是這王府的女主人,當然要關心了,萬一被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搬空了怎麽辦?”

這麽說好像也對,荷糖也沒多想。

當天晚上,周遠琛回來的很晚,蕭允惜已經睡了。

兩個人沒能說上話。

第二天早上,蕭允惜醒的時候,周遠琛已經走了。

這兩天周遠琛好像在故意配合她一般,每天晚上回來的都很晚。

蕭允惜正不知道怎麽麵對他,這樣也好,免得她無法自然的控製表情,從而被他發現什麽。

第三天早上,蕭允惜早早的醒了過來。

這次周遠琛沒走,他安靜的躺在**,好像在睡懶覺。

蕭允惜側過身子,靜靜的看著他的眉眼。

莫名的心口有輕微的刺痛感。

這一走,大概就是永別了。

前世讓他在她和姐姐之間選一個,看見他猶豫的時候,蕭允惜發過誓,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見他。

可如今,希望就要實現了,卻遠沒有那種想象的喜悅出現。

她走了之後,他會生氣嗎?

會找她嗎?

會難過嗎?

還是隻當走了隻小貓小狗,渾不在意。

莫名其妙的,眼角滾下兩滴水珠。

蕭允惜偏過頭輕輕擦去。

準備躺回去繼續假寐。

再看下去,她怕自己會舍不得。

誰知道會有一隻大手忽然伸過來,攏過了她的身體。

“再陪我睡會,”男人將她按進懷裏,下巴埋進她的發頂上,啞著嗓子道。

蕭允惜呼吸一滯,不會被他發現了吧?

作者有話說:

周遠琛:心碎了,小王妃隻想帶她的兩個奴婢,都不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