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靳楚的駕臨, 蕭留年在臨仙殿多留了一段時間,待趕到五梅峰時已過去許久,又在五梅峰上和曲弦有說有笑地談了小半日光景, 直到天擦黑, 才抱拳告辭。

兩人談的自然是別鶴海之約。道祖行蹤不明, 無人可以開啟別鶴海, 就算浮滄山想替道祖履約也無能為力,隻能等穆重晝歸來。蕭留年此番代表浮滄山請曲弦在仙門小住,待三宗劍試結束,若穆重晝仍無消息,再另想他法。曲弦欣然應允, 二人相談甚歡, 倒十分投趣。

雲繁早就退位讓賢, 看師兄語笑晏晏地和曲弦交談,及至兩人告辭之時,臉上也沒露出半分不悅之意。

回滄雲浮海的路上,隻剩蕭留年和雲繁二人, 雲頭上隻有風聲獵獵作響,誰也沒有說話。蕭留年神色平靜,和平時似乎沒什麽兩樣,但雲繁就是知道, 師兄動氣了。

他並沒發作,一句重話沒說,一個眼神也沒給,與其說在生她的氣, 不如說是像在和自己鬥氣, 仿佛克製什麽情緒般, 隱忍不發。

從半空降到滄雲浮海,蕭留年急步往溯天樓走去,雲繁想了想,跟到他身邊,扯著他的衣袖,道:“師兄……”

怎料她後麵的話還沒出口,就被蕭留年打斷:“你閉關所需之物,已經備齊,今晚我會在溯天樓外內布下禁製,後日你就可開始閉關。”

他說話間甩手,將衣袖從她掌中扯走,人影一閃,已掠進了溯天樓。

雲繁萬沒想到他這麽生氣,隨之跟進溯天樓,隻瞧見他站在她洞室外的穹廳內,一件一件地往外取寶物,見她進來眉眼不抬地道:“給你準備了一萬枚上品靈石,其中靈氣足夠支撐結丹所需。另有天靜丹,凝神靜心可助元神不受雜念所擾;破脈丹,可解經脈閉滯;赤炎散,可以催發靈力,用於危急之時元神靈力續接無力時使用,不可貿然服用;還有淩師叔他們給的五靈晶石,你的六柱靈根是集五柱靈根之演化,這五靈石中有五靈純元,供你吸納……”

隨著他一板一眼的交代,偌大穹廳內轉眼就塞滿了東西。

“師兄!”雲繁叫停。

她覺得自己要哄哄師兄,得把人哄順。

雖然有萬般手段在身,但她很少哄人,尤其是男人。為魔多年,她早就習慣唯我獨尊,哪裏輪到她去哄男人?縱是偶有溫柔小意,多半也是別有所圖,似這般因為一個男人生氣而費心的情況,絕無僅有。

“師妹可是有什麽聽得不明白的?”蕭留年望向她問道,眼中一片沉靜。

“師兄生我氣了?”雲繁奪過他拿在手中的兩瓶丹藥,隨手一放,俏聲道。

蕭留年既沒點頭也沒搖頭,隻是繼續從儲物寶器裏往外取東西,可還沒等取出什麽,手臂就被雲繁一把抱住。

“師兄要是生氣就直說,不要這般悶著。”

蕭留年的手僵在半空,隻能道:“師妹,鬆手。”

“不鬆!除非師兄不生我的氣。”雲繁賴道,“我知道我不該不聽師兄的話,悄悄去找曲弦,是我不好,師兄不要生氣。”

蕭留年垂下眼簾,看著她充滿歉意的嬌顏。她的性子仍和十三年前沒有兩樣,明知有些事不可為偏要去做,再口是心非地道歉認錯,偏偏他拿她最是沒辦法,打不得罵不得說不聽,與她置氣,就是在為難他自己,所以這些氣通常散得很快,他已經很少掛在心中。

但今日他這怒火來得突然且熾烈,似乎並不全因她罔顧他的叮囑肆意而行而生,有一半,是因為在五梅峰上看到她與曲弦並肩而坐相顧而笑時,胸口陡然刺痛而浮生的莫名震怒。

他心驚於自己情緒在那一刻的爆發,險些讓他失態,這份沉默,是他最後的克製。

因而他的怒氣,多多少少是因自己而起,與雲繁並無關係,他是有些遷怒這個始作俑者了。

思及此,他方漸漸平靜,道:“雲繁,你不是不知道曲弦對你別有居心,此又值你閉關結丹的重要關頭,為何還要去找他?”

“他手持鶴羽到浮滄山,先前又突然在陰山出現救我於危急,事情諸多巧合,我懷疑他與我被擄有關,到浮滄山也是另有目的,師兄不是與我同樣的想法,否則剛才就不會三番兩次試探。”雲繁開了口,“劍試在即,師兄又替我結丹操心,忙得連人影都見不到,我想查明緣由,也想替師兄分憂,去會一會他,有何不可?他人在浮滄,難道還能把我怎麽著?”

蕭留年拉下她的手,忽覺自己過分敏感,歎道:“我知道你用心是好,但我還是不希望你接近曲弦,尤其是背著我接近他。這個人對你來說,太危險。”

“知道了。”雲繁見他眉宇散開,眸中溫柔再現,便知這茬大抵是過去了,師兄還是很好哄的,“師兄不生我氣了?”

“我可不敢生你的氣,同你置氣,苦的可是我自己。”蕭留年苦笑道。

雲繁眨巴眨巴眼睛,揮手將洞室的門打開,施了個法,將這穹窒內的寶貝逐一送進自己洞室,一邊拉著師兄往屋裏走,邊走邊道:“師兄不知道,你一生氣,我可難過了。”

“你不給我添堵就不容易了,還難過!”蕭留年隨著她慢慢踱進屋中,將那些還沒取出的寶貝一一取出,再布置起她的洞室來。

雲繁樂得輕鬆,坐在榻上**著腿兒,安心享受他忙裏忙外的照顧,嘴裏隻道:“師兄,今日曲弦同我說了一個故事。”

“哦?說來聽聽。”蕭留年正準備在她洞室內結陣護她結丹,心不在焉道。

雲繁便將曲弦與幽瀾之事細細說出,蕭留年聽完暫罷手中之事,沉默片刻也隻換得一聲低歎。

“師兄,你歎氣是覺得他情有可原嗎?”雲繁曲腿坐到榻上,歪著頭問他。

蕭留年想了想,道:“若他所說屬實,確實是兩難的抉擇,可是雲繁,有資格說原諒的,隻有那位逝去的幽瀾魔君,而非你我。他的理由再充分再無奈,都無法改變幽瀾因他而逝。而我們隻是局外人,是非對錯雖然可論,但我們不能代替幽瀾原諒。”

雲繁怔住。

她心裏已經做好準備,聽蕭留年替曲弦說話,畢竟像師兄這樣正派的人,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一個人與一百個人孰輕孰重,這杆秤很分明,她以為師兄又會說什麽大道理,然而他沒有。

是啊,沒人可以代替她原諒曲弦。

她與曲弦十年交情,同過生死共過患難,再怎麽樣心裏也存有幾分情誼,縱未涉情愛,卻也真心實意待他好過,可那十年陪伴,原來不過是場別有圖謀的靠近與欺騙,他有苦衷,難道她就活該?

他用她救了他想救的人,就不要妄想她的原諒。

倘若有朝一日,她恢複幽瀾身份,第一個要殺的人,還是曲弦。

“怎麽了?”見她忽然發起呆,蕭留年反問道。

“沒什麽,隻是沒想到師兄會說出這番話。”雲繁搖搖頭,抱膝笑道,“我以為在師兄心裏,會以救人為重。若是師兄遇到這樣的難以兩全情況,又會如何抉擇呢?”

“救人當然重要,如果今日擺在我麵前的,隻是救一個人還是救一百個人的選擇,我自然是選擇救那一百個人。”蕭留年徹底停下手中動作,一邊思忖一邊正色回道,“可如果要我為那一百人殺那一個人,我辦不到。”

“可師兄的道不是天下蒼生嗎?殺一個人就能救到天下蒼生,師兄為何不願?因為那個人是你心頭所愛?”雲繁大出意外。

“雲繁,所謂天下蒼生,也包括了這個人,不管這個人是誰。既便是我所愛之人又如何?”蕭留年續道,“蒼生非她,可她難道不是這芸芸眾生中一員?她也是我的天下蒼生。”

“看來,這世間注定沒有雙全之法……”雲繁似有所觸,忽然歎道。

“我可以傾盡全力,用我自己的命去救那一百人,救得到救不到我皆無愧天下,我能犧牲的,隻有我自己,不包括她。”蕭留年的聲音如她初見時那般蘊蓄金鐵之音,異常堅定,如他這一刻的目光,澄澈透亮沒有絲毫猶豫。“所謂雙全之法,不過事在人為。”

這世間難有雙全法,可他偏要強求。她與蒼生,皆他所護。

蕭留年不做選擇。

雲繁被他此刻眼中神彩所懾,定定看著他,忽然便覺得,這世間再沒任何一個男人如他這般迷人。從前她覺得自己不過貪圖他的溫柔,迷戀他的容顏,所以留在他身邊不肯離去,如今方覺,吸引她的,可能是他這份始終堅定的靈魂。

她從未有哪一刻,似今夜這般,想要纏上他的脖頸,咬著他的唇瓣,做他口中那個獨一無二的天下蒼生。

陌生的情緒洶湧而來,刹那間充盈胸口,讓她清楚地意識到一件事——

她想要得到這個男人,他的身體和靈魂,她都想要。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熾烈,蕭留年察覺到一絲異樣,飛快別開臉去,忽覺她這間洞室太小,在她的目光下,一切都無所遁形。

“師妹?!”他喚了她一聲,道,“別發呆,快點準備閉關之事!”

說話之間,他收心取出一串金鈴,準備布陣,卻聽身後傳來幽幽一聲:“師兄,我可真喜歡你……”

叮叮當當,他手裏金鈴落了一地。

蕭留年失態。

作者有話說:

師兄,拿穩你的鈴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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