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關第三月, 別鶴海生波。

靜海掀起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萬裏無雲的碧空被厚重陰雲所壓,天海沉沉宛如變成另外一個世界, 幾道銀亮蛇電自雲間竄過, 化作炸雷落下, 像要將這天地劈開般, 落在九霄浮海閣正上方。

一聲淒厲鶴唳響徹天宇,五色光芒化作一道虹橋,彎架在這片詭譎難明的天海之間,鶴王帶著群鶴疾飛到九霄浮海閣處,卻被恐怖至極的氣息震開, 隻能驚急地圍著九霄閣打轉。

驚雷銀電一道跟著一道砸下, 一道比一道可怕, 帶著毀滅萬物的力量,砸落九霄浮海閣。

九霄浮海閣劇烈的震動起來,同時波及整片別鶴海,仿佛有什麽巨大的力量在海麵綻開, 一望無際的別鶴海同時炸起無數十丈高浪,高浪成圈圍著九霄浮海閣,又如同一重又一重的城牆般,在替九霄浮海閣承受著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量。

不過破嬰化神而已, 怎會引發如此恐怖的天劫?

這一點,就連現下閉關於蓮芯的蕭留年和雲繁都參不透。

天雷為劫,乃是修士飛升亦或大能施展逆天禁術時,才會引發的可怕天象, 而他們不過是從元嬰突破到化神而已, 按常理是要麵臨心境與身體的雙重劫關, 而這兩關他們皆已闖過,眼見化神將成,二人元神龍影鳳象已出,可異變突降。

縱然因雲繁六柱靈根與陰陽金丹的關係會引發天呈異象,也絕無可能導致天劫。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二人均想不通,但天劫已至,他們已經沒有時間再想因果,隻能想辦法承受。

雲繁眉宇緊鎖,元神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如被天地碾壓一般,蕭留年也沒比她好,他的四肢百骸仿佛都碎掉般痛著,大顆的汗珠自額頭滾落。

緊閉的眼睜開,二人都說不出話,隻能以目光淺淺對望。

幸而,這座九霄浮海閣似乎對今日的雷劫早有準備,第一道天雷落下時,浮海閣同時開啟了一道強悍屏障,將天雷攔在屏障之外。而浮海閣的力量,來自別鶴海,現在整個別鶴海都在替他們抵擋這陣天雷大劫。

雷劫有三、六、九之分,三雷為小天劫,九雷為飛升大劫,六雷介於二者之間。蕭留年和雲繁所麵臨的雷劫,早已超過三雷,天雷一道比一道強烈,漸漸的,連別鶴海和九霄浮海閣也漸漸吃不消。

雲繁已經感受到九霄浮海閣的顫抖,鶴聲更厲,樓閣顫得厲害,似乎隨時都有潰塌的風險,而天雷才過五道,若以六道論,他們還要承受最後一道。

而這一道,將會是前五道威力的數倍之多,絕非他們現在所能承受的。

雲繁咬咬牙,看著蕭留年,他似乎明白她的想法,點下頭去。

刹時間,黑金二光自她腹間湧出,一枚陰陽雙色金丹竟離體而出,飛到二人頭上,漸漸化成巨大陰陽符,別鶴海的靈源似都受其所召般,爭先恐後朝這枚金丹湧來,化作仙氣衝入丹中。

已然化歸魔體的雲繁再度祭起五色鶴羽,揚手將鶴羽扔出。

一道細長的虹芒劃過,鶴羽飛出九霄浮海閣,飛到別鶴海之上,在這片黑沉沉的天海間撕開一道巨大裂隙,無上妖力湧入。

別鶴海與萬妖海是相連的,別鶴海的力量已不足抵禦天雷,那麽……加上萬妖海的魔氣,如何?

她抬起頭,目光猙獰地穿過九霄浮海閣,望向天際。

想要她的命,那就來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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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環抱之中,浮滄山的七峰一海被金光籠罩,在夜色中熠熠生輝。

鬥法的聲音停止,四周陷入短暫的平靜,兩邊都暫時偃旗息鼓,準著下一場攻擊和抵禦。

這夜的風,刮得很猛烈,金光搖搖晃晃,看起來不太穩當,岌岌可危的模樣讓浮滄的弟子心中均感不安。

“師姐明日又要隨紫宸峰的師兄們赴戰了?”霍危的聲音響起,雖然嗓音仍似從前,可那語氣沉斂,已無舊日毛躁。

他著一襲玄青戰甲,頭發仍舊高高束起,眉間的少年顏色已改,染上幾抹風霜,沒了從前愛笑愛鬧的眉眼。

慕漸惜站在他的對麵,看著這樣的他,不知怎麽,心裏有些難過,可霜雪般的容顏仍舊冰冽。她點點頭,道:“嗯,來同你道個別。”

這場仙魔混戰已經持續了一年,宗門裏的弟子,境界修為夠的,都已經派往前方迎敵,慕漸惜作為淩佑安的親傳弟子,早已上過幾次戰場,但這一次,是有些不同的。

師尊說宗門的護山大陣已經維持不了多久,這一戰恐怕是要傾盡全力劈出一條生路來,生死禍福難測。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在赴戰之前,要來找這個從小到大都看不順眼的師弟告別,可能她在師門內真的沒有多少交心的朋友,雖然一見麵就要鬥嘴,但霍危應該是少數幾個可以挑起她火氣的人,所以……也算難得吧。

“我們一起進的浮滄山,可是越安姐不在,雲繁也走了,就剩你我二人。”霍危淡淡道,聽不出什麽情緒。

都是從小到大一起長大,他視同至親的人,到如今都不在了。

“霍危,別想那麽多,我好好迎敵,你守好山門。”慕漸惜走上前,拍拍他的肩。

霍危點下頭,腦後的馬尾輕輕掃過她的手。

她又道:“如果實在守不住了,就逃吧。”

霍危有些詫異,這不像是慕漸惜會說的話,但抬眼看時,慕漸惜卻已經轉過身打算離開。他攥攥拳,恨自己從前懶散不知進取,辜負了天賦浪費了光陰,這一年以來哪怕再努力也隻能修到築基期滿,離金丹差了一步,不能隨他們一起迎敵。

“師姐……”他叫住了她。

慕漸惜駐足回眸,隻見他走到自己身邊,抬起手攤開掌心。

掌心上是枚紅通通的裹著糖粉的小丹果。

“嚐嚐,吃了會開心。”他道。

從前,慕漸惜是看不上這些人間凡物,但今日,她破天荒拈起這顆小糖果含入口中,片刻後道:“謝謝,很甜。”

語畢,她再度轉身,朝後揮揮手,含糊道了句:“走了,保重。”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隻是沒等她走出多遠,忽然之間浮滄全境地動,一道黑光自滄雲浮海上衝天而起,風雲陡變。

四周的風卻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山間有種凝固靜止般的錯覺。

無境之海,亦是萬妖海裏所納魔氣,頃刻之間朝著浮滄山這座九霄浮海閣湧去,海上霧盡,現出遠處張牙舞爪般的可怕妖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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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鬱魔氣湧入別鶴海,化作黑色颶風卷進雲繁陰陽金丹所化丹圖之中,與別鶴海的力量一起交錯旋轉成巨大陰陽圖,籠罩九霄浮海閣上。

銀亮蛇電穿雲而過,朝著九霄浮海閣上空匯聚,讓人毛骨怵然的天地劫力帶著無上浩威化作一道熾眼電光,在驚雷震海之時落下。

毀天滅地般的波動向外無聲綻開,那道熾電沒入丹圖中,刹時間,天傾海覆,彌漫於整個別鶴海的靈源與魔氣瘋狂震動起來,宛如無數渺小螻蟻與天爭地鬥,以微小之力聚沙成塔扛下了這來自天外的劫電。

轟——

丹圖在天雷之下碎成齏粉,連帶雲繁的金丹也化為烏有,可這傾盡兩海之力所成的仙魔之象卻化作滿天黑金碎芒,星星點點落下,回歸二人。

雲繁隻覺得神識一陣難忍的刺疼,雖然陰陽金丹化作無上神力歸來,但金丹破碎之時所帶來的痛苦卻叫她無力承受。一口鮮血噴出,她倒在蕭留年懷中。

蕭留年隻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天劫神雷的餘威猶存,破圖而落,穿過九霄浮海閣砸下。

剜神剔骨般的痛浮現,他以肉身硬扛這道雷威,皮開肉綻之際,殷紅鮮血染遍薄衫,護得雲繁無恙。

六道天雷過去,天際雲散,終於沒有第七道神雷。

半空中黑的金的碎片紛紛揚揚落下,雲繁覺得體內有什麽禁錮被這陣天雷衝開,無上力量源源不絕從四麵八方湧來,隨著這滿天碎金衝入自己身體。

“師兄……”她卻抹抹蕭留年的臉,沾了滿手血。

他的臉滿是鮮血,天雷讓他皮開肉綻,這張英俊的臉亦難免受傷。

“無妨。”蕭留年抱著她坐直,道,“你已化神,境界修為甚至已逾化神,需要一點時間消化,將此間力量收歸己用。”

“一起。”她簡單道。

“好。”他回道,卻俯頭吻向她的唇。

帶著血腥味的吻,有幾分絕決的意味,瘋狂而纏綿。

天際的巨大裂隙未收,那是別鶴海和九寰的出入口。

這個吻的最後,他似乎呢喃了一句:“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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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滄五梅峰被無數道銀光所籠,像個巨大的鳥籠子,關著一個人。

越頌曦著一襲白衣,站在五梅峰的琢玉岩上,隔著遙遠的距離,望著滄雲浮海閣上的異象,熟稔的氣息隨著風被送來,換她唇畔一個淺淺笑意。

自那日驚變之後,她隻將曲弦送出浮滄山,自己則心甘情願被囚禁在五梅峰上,而今日,她等到她要等的東西。

“越頌曦,萬妖海到底出了何事?”

萬妖海的異動引發眾修震驚,無人可知到底出了何事,江鋒尋到五梅峰這裏,質問起越頌曦來。

“你們可知萬妖海的來曆?”

她反問江鋒,然也沒等到他回答,便又自問自答起來。

“你們不知道吧——那片別鶴海,是你們道祖穆重晝,送給我師尊的定情信物,他向她承諾過,待歸溟大定,他要以別鶴海為聘禮,與我師尊結修。”

“所以,我師尊回贈他以萬妖海……她說,那是她的嫁妝。”

越頌曦一字一句道。

“你師尊?曲悲樓?他不是……”江鋒愕然。

“你見過我師尊?”

“沒有。”江鋒搖頭。

“你們都沒見過她,但我見過,你師兄穆重晝也見過。名震天下的魔尊曲悲樓,是個千嬌百媚的女人。”

可如今,承諾猶存,那兩人卻都不在了。

作者有話說: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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