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撒網(中)

天河城隸屬北燕,是原唯蒙草原的附屬城池,後來歸於北燕。草原人稱元江為天河,故而得名。從天河城城門口出去就能望見元江。北燕駐軍的中軍大帳就在天河城外十幾裏遠的營地裏。

因冬日裏天冷,元江上戰事暫時停歇了,又趕上過年,兵士們也都有一兩天的假,因此城內倒是常有普通的兵丁三三兩兩的在大街上閑逛。或是三兩個一路到小店裏喝酒解饞,或是出來打打牙祭,也有的是央人往家裏寄東西寄信等。

羅小哥從蕭家雜貨鋪子出來,身上套著件尋常兵丁發放的冬衣,臉上仍舊帶著幾分靦腆的笑容,偶爾點著頭和街上路過的人打個招呼,一路出了城直奔軍營。

督軍大帳中,宇文竟才伸著懶腰從被窩裏爬起來,外頭的小兵殷勤地送了飯菜進去,宇文竟皺著眉頭掃了一眼幾個菜盤子一眼,麵上隱著些怒氣,抓起腳邊的靴子就朝送飯的小兵扔了過去。

“混賬!尉遲敬德就讓你們拿這些東西給爺吃?都當爺沒脾氣了?”

那小兵哪敢躲,一個勁兒地陪著笑意。隻聽得砰地一聲悶響,那厚重的靴子直直的砸到小兵腦門上,緊接著又咚地一下,靴子掉到了地上。

小兵腦門上留了個紅印,連鼻梁也紅了半截,手上卻穩穩妥妥地拖著菜盤子,小心翼翼地放好了,又弓著腰將那靴子撿起來,捧在手裏,畢恭畢敬得遞了上去,陪著笑意解釋道:“大人息怒。這兩日風大雪大堵了路,今兒夥房裏送菜的老張一直沒來,往尉遲將軍賬裏送的也是這些。”

宇文竟冷笑一聲,盯著那小兵的笑臉看了一瞬,這才將腳伸了出去。

小兵忙往地上一跪,服侍宇文竟穿好了鞋,又跪著往後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飯菜都涼了。小的去給大人熱一熱再端過來!”

“少跟爺打馬虎眼,滾出去!”宇文竟一腳踹開小兵,冷哼著出了大帳。

到在地上的小兵撐著坐起來摸了摸鼻梁,一時疼得吸了口氣,又自嘲地笑了笑,爬起來將方才送進來的飯菜又端了回去。

等羅小哥從天河城回到營地裏,已經是辰時末了,宇文竟正在主帳裏百無聊賴地翻著戰報和朝廷送過來的信。

羅小哥跟守門的兵衛點了點頭,也不用傳報,直接掀開簾子進了帳內。朝宇文竟行了禮,一邊靦腆地笑著。一邊將那紅木匣子遞了過去。

“大人看看,這是蕭掌櫃從南邊帶過來的。”

宇文竟丟了手裏的戰報,示意羅小哥自己近前些了,將那匣子打開看了眼,臉上這才有了點滿意。

“東西不錯,回頭讓人給太後娘娘送過去。這蕭掌櫃倒是知道做生意。你讓他捎了什麽東西?”

羅小哥笑著摸了摸頭,“屬下家裏又沒什麽人。這軍營裏又用不到這些……屬下就問蕭掌櫃要了個玉墜兒,看著正好配大人那把扇子。”說著又從兜裏摸出個極為精致瑩潤的羊脂玉墜,捧著遞給了宇文竟。

宇文竟似笑非笑地看了羅小哥一眼,丟開匣子,從羅小哥手裏拿過扇墜眯著眼睛看了看,語氣戲謔地笑道:“就這麽個東西,爺要多少有多少,還用得著你拿軍餉去換?”話雖這麽說著,眼裏明顯帶著幾分高興和興味兒。

羅小哥臉上微微一紅。本來就俊秀的臉上更是多了些少年人的稚嫩,囁嚅著嘴道:“屬下存著軍餉也沒用處……”

宇文竟哈哈哈笑了起來,將那扇墜子收了。這會兒閑來無事,一時也起了幾分興致,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地盯著羅小哥看。

羅小哥被這赤|裸|裸的目光看得心裏一慌,忙紅著臉轉了話題道:“大人,今兒屬下聽蕭掌櫃多說了幾句話,也不知道真假……蕭掌櫃說,南邊恐怕不大好了。”

宇文竟眼裏的笑意暗了暗,臉色也沉了下來,盯著羅小哥問道:“還有什麽?”

“蕭掌櫃說南邊兵哨守衛都比往年多了些,在京城附近尤其如此,比前年大戰時還要多些。再有,聽說大秦皇帝老兒快熬不住了,也不知是真是假。”羅小哥將蕭掌櫃的話撿要緊的說了。

話音剛落,隻聽得啪的一聲,宇文竟已經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麵色極為嚴肅地盯著羅小哥命令道:“給爺把那個蕭掌櫃找過來!要隱秘!”

羅小哥抬頭看著宇文竟,像是愣了一瞬,隨後忙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天河城去了。

宇文竟看著羅小哥的背影,心裏驚濤駭浪,麵上卻緊繃著,手指攥著毛筆不自覺地用力,那筆杆啪的一聲斷成了兩節。

怪不得盧二要回京城!大秦皇帝老兒一直對盧家有顧忌。如今要歸西了,定然要拚著最後一口氣鬧一場,這於北燕正是大利!於他宇文竟也是個不可錯失的好機會!若是能趁機拿下隴川府,大秦的北地就在北燕手裏握著了!他宇文竟就是北燕的大功臣!

羅小哥幾乎是一路直奔到蕭家雜貨鋪子,也不讓人招呼,直直地奔到內室喊了蕭掌櫃,一邊喘著氣一邊咳道:“還請掌櫃的跟我走一趟,我們大人對掌櫃的帶回來那些東西極為滿意,有幾句話想問掌櫃的。”

蕭掌櫃麵上的笑意滯了滯,隨即歎了口氣,也不多話,顯然早料到會有這麽一趟。不等羅小哥再說,便點了點頭,出去囑咐了店裏的夥計和管事,這才收拾妥當,跟著羅小哥一路出了城。

等蕭掌櫃從營地裏出來,已經是午時了。外頭的風雪吹得人張不開眼,蕭掌櫃上了馬車,車轍子軲轆軲轆轉動起來,不一會兒就駛出了軍營。

車廂裏,蕭掌櫃撫著胸口順了順氣,目光有些渙散地看著一搖一擺的車簾子,良久才回過神來,皺著眉頭歎了口氣。

他是北燕人,自然不管大秦如何,可老掌櫃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一打起來……哎,他這消息也不知道傳得對不對……

想了想,蕭掌櫃又猛地吸了口氣,正了正臉色,目光重又清明起來。這消息也不是他一個人聽說,早晚都會傳到當官的耳朵裏去。他若是說得晚了,隻怕還要遭禍!他不比老掌櫃和薛義,他一家老小都在北燕。且過一天是一天吧,若是真打起來了,大不了他帶著妻兒老小和大半輩子的家當往上京跑,那兒當官的人多,又是都城,他就是當孫子忍幾年,至少也能安穩些。

蕭掌櫃到軍營裏的事兒也沒幾人留意,督軍大人又向來同將軍不對盤,別說是請個掌櫃來,就是請個女人進來也不足為奇。

蕭掌櫃的馬車剛走,尉遲敬德便從親衛那兒得了消息,半晌才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宇文竟最近又閑得發慌了?”

親衛小兵有些尷尬地眨了眨眼睛,聲音卻仍舊洪亮清晰,站直了身子,一板一眼地回話道:“回將軍的話,今兒一早,宇文大人說夥房的飯菜不好,怒斥將軍竟讓人送這些東西過去,同時用靴子砸了夥房李小二的腦門,還踢了一腳。別的,沒了”

尉遲敬德瞪了親衛小兵一眼,氣得吹了吹胡子,一腳朝那小兵踹了過去。

那小兵不躲不避,硬生生挨了一腳,裂開嘴吸了口氣,臉上卻笑得傻裏傻氣的,接著又憨厚老實地問了一句:“將軍,那個蕭掌櫃,要不,屬下去請過來審問一番?”

尉遲敬德一瞪眼睛,一巴掌拍在親衛的腦門上,喝道:“你給老子在大帳守著!”

那親衛小兵嘿嘿笑了兩聲,總算沒再多問,轉而退了出去。

尉遲敬德盯著桌上散亂的戰報折子等物,臉色漸漸沉了下來,眼裏幽深晦暗,朝空****的大帳喊了一聲“蕭繹”。話音剛落一個白影從簾子外頭飛快地閃了進來。

“南邊最近可有信?”

“啟稟將軍。最近傳過來的消息是初四到的,依照這路途算,下一次的信得等到初九才能傳過來。”

尉遲敬德沉著臉點了點頭,“天河城的商隊回來了,那些商人別的本事沒有,最會專營,消息倒是靈通,你去問問話。”

“屬下明白。”

天河城大雪紛飛,元江沿岸仍舊是安安靜靜地,看著跟前兩天並沒多少異樣。

不同於元江一帶的沉寂,北燕都城上京卻是熱鬧非凡。雖說天冷又下著雪,但逢著一年一度的上元節臨近,上京城裏各家各戶的年輕姑娘和後生們都結伴而出。臨街的商鋪也都開了門,各色新鮮地物件也擺了出來,街邊的小販從早上叫賣到晚上,熱鬧不斷。

梁王府內,梁王妃正微微蹙著眉一臉擔憂後怕地跟梁王說著午後有人送禮的事。

“……這事兒原本不該打擾王爺,隻是這禮……哎,王爺先看看吧……”說著從心腹丫頭手裏取過一個長匣子,又示意丫頭退了出去,這才將那匣子交給了梁王,“這幾日送禮的人多,我也沒來得及一一看,都是讓賬房管事們先登記入庫。可巧這是今兒午後才送進來的,庫房的小廝午後來問,我想著今兒空了些,就過去看了看,這拿出來一看……真是,嚇人得很!若不是我今兒看見了,真是想起來都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