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醉心於自我提升,根本沒有多少時間來考慮如何應對院長要開除我的威脅。我不想接受吉恩的幫助,佯裝自己不知情。違反規定已經讓我良心不安,錯上加錯更是要進一步破壞我個人的誠實信條。

有關職業前景,我已不再多想,但院長離開前有關我投訴凱文·餘抄襲事件的評論總在我的頭腦中浮現。我想了很多,我認為院長並不是在向我提出一項不道德的交易:“撤銷投訴,你就能保住工作。”但她的話還是讓我煩悶,因為她提醒了我,讓我違反規定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吉恩曾在我質疑他的行為不端時,給我講過一個有關宗教的笑話。

麵對想用石塊砸死妓女的憤怒民眾,耶穌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砸她。”話音剛落,飛出一塊石頭,砸中了那個女人。耶穌轉過身,大叫:“媽!你真是要氣死我!”

我無法再把自己與聖母馬利亞畫等號了,因為我已墮落。我淪為大眾的一員。我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扔出石塊了。

我把凱文叫到我辦公室。他是從中國大陸來的,大約28歲(身體質量指數約為19)。我把他的表情和舉止解讀為“緊張”。

我拿出他那篇部分或全部由私人教師代寫的論文,遞給他。我問了他一個淺顯的問題:為什麽不自己寫?

他把視線轉向別處——我認為這代表了尊敬,而不是詭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開始講述他被開除可能會帶來的後果。他在中國已經結婚生子,妻子和孩子都不知道這邊的情況。他希望未來可以移民澳大利亞,或者至少能繼續從事與遺傳學相關的工作。然而,他糊塗的行為可能會讓他的夢想連同他妻子的夢想統統毀於一旦,況且他們兩地分離都快四年了。他說著,哭了起來。

過去,我會認為這的確讓人傷感,但與問題本身無關,違反規定就是事實。但現在,我也違反了規定,但絕對沒有事先預謀,至多是無心之失。或許凱文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違反了規定。

我問凱文:“對於使用轉基因作物,最主要的爭議點是什麽?”這篇文章討論了遺傳學發展可能帶來的道義與法律問題。凱文的總結很全麵。我又問了幾個問題,他都回答得很好。看來他對這個話題的研究很深入。

“你為什麽要找人捉刀?”我問。

“我是個科學家,我怕我沒辦法用英文把道德和文化的命題寫好。我就是想順利通過,我沒有好好想明白。”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凱文。不過大腦就采取行動簡直是我的致命軟肋,我不想讓未來的科學家也跟我一樣。可我也不想讓自身的軟弱影響我對凱文的判斷。我要為我自己的錯誤負責任,這是我應得的。丟了工作可能會讓我麵臨和凱文一樣的困境,

但我不清楚是否也會有人邀請他成為雞尾酒酒吧的合夥人。

我想了好一會兒,凱文隻是呆坐著。我猜他一定知道我想拿出一些緩刑的辦法。做這樣的判斷讓我很不舒服,因為我要考慮對各方的影響。院長是不是每天都要做這樣的決定?這是頭一次,我對她萌生了一點敬意。

短時間內,我可能沒法兒解決這個問題,但留下凱文一個人去想他的人生是否就此完蛋,也是件殘酷的事情。

“我理解……”我開了口,這可不是我在討論有關人的問題時常用的句子。我停了下來,又想了一會兒。“我會另外出一個題目——應該是有關個人道德的,這樣你就不會被開除了。”

我認為凱文的表情應該被解讀為狂喜。

我逐漸意識到,除了知道怎麽點咖啡和對你的伴侶忠誠之外,還有很多社交技能需要掌握。自求學以來,我在挑選衣服時就從未考慮過時尚因素。我不在意自己的外表,後來我發現人們總在笑話我的穿著。我很享受被看作跳脫了社會規範的人,所以我至今仍然不知道怎麽挑衣服。

我讓克勞迪婭幫我買些得體的衣服。她是個專家,從她選的牛仔褲和襯衣就知道,但她堅持要我同去。

“我不可能永遠在你身邊。”她說。我想了想,她可能並非在指涉死亡,而是更加迫切的問題:婚姻破裂!我得想想辦法,讓吉恩知道問題的嚴重性。

真正的購物活動持續了整整一個上午。我們去了好幾家商店,買了鞋子、褲子、一件夾克、第二條牛仔褲、好幾件襯衣、一條皮帶,甚至還有一條領帶。

我還有一些東西要買,但不需要克勞迪婭的幫助,一張照片就足以說清我的要求。我去配了新眼鏡,剪了頭發(不是我常去的那家理發店),還去了男裝店。每個人都給了我極大的幫助。

我的社交技能和日程安排現在應該已經達到了正常人的水平,這用盡了我的全力。唐計劃宣告成功,現在是時候開啟羅茜計劃了。

辦公室的壁櫥裏有一麵鏡子,我從來沒有用過。現在,我卻站到鏡子前審視我的外貌。我認為我隻有一次機會消除羅茜對我的負麵看法,引起她的情感反應。我想讓她愛上我。

依照社交禮儀,我不應該在室內戴帽子,但我認為博士生工作室應該屬於公共區域。這樣看,戴帽子也就可以接受了。我又照了照鏡子,羅茜說得沒錯,我穿著灰色三件套西裝,看起來真的跟《殺死一隻知更鳥》裏的格利高裏·派克非常相似。阿迪克斯·蒂爾曼,世界上最性感的男人。羅茜坐在她的桌子前,斯特凡也在,跟平時一樣胡子拉碴。我已經打好腹稿了。

“下午好,斯特凡。嘿,羅茜。羅茜,請原諒我沒有提前打招呼,不知你今晚是否願意和我共進

晚餐?我有些事情想與你分享。”

誰都沒有說話,羅茜似乎有點不知所措。我直直地望著她。“你的吊墜真漂亮。”我說,“7點45分我來接你。”離開的時候,我有些發抖,但我真的盡力了。《全民情敵》裏的希什一定會很滿意的。

晚上和羅茜約會前,我還有個人要見。

我徑直走過了海倫娜。吉恩正在辦公室盯著電腦看。屏幕上是一個亞洲女人的照片,按照傳統的審美習慣,她並沒有什麽吸引力。我認出了這個模板——她也申請了尋妻計劃。

吉恩看我的眼神有點奇怪。我的格利高裏·派克套裝無疑有些出人意料,但絕對符合我的任務要求。

“嘿,吉恩。”

“‘嘿’是怎麽回事?難道不該是‘向您致敬’?”

我告訴他我已經將言語中一些非常規性的用法去除了。

“克勞迪婭告訴我了。難道你認為你的日常導師不能勝任他的工作?”

我沒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解釋道:“我。你都沒有問我。”

的確如此。羅茜的反應促使我重估吉恩的社交能力,近期與克勞迪婭的合作還有電影都證實了我的疑惑。吉恩的技能可能隻局限於某一領域,而這一領域對他自己和他的家庭毫無益處。

“沒錯,”我告訴他,“我想學習一些得體的社交行為。”

“這話什麽意思?”

“意思很明白,你跟我一個樣,所以才會成為我最好的朋友。邀請函給你。”為了這一天,我準備了很久。我遞給吉恩一個信封,他沒有打開,繼續說了下去。

“我跟你一樣?沒別的意思,唐,你的行為——你以前的行為——絕對是自成一派。要我說,你就是躲在一副麵具後麵,以為能逗笑別人。難怪人們都把你當成一個……小醜。”

我就是這意思,但吉恩並不覺得自己也是這樣。作為他的哥們兒,我必須像個大男人一樣,把話給他講明白。

我走到他的世界地圖前,拿起一枚代表征服者的圖釘。我看著它,希望它是最後一枚。我用手指使勁把它紮上去,營造出滿滿的威脅意味。

“你說得沒錯,”我說,“你以為人們都把你當成卡薩諾瓦。你知道什麽?我並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你。當然,如果你想知道的話,他們都覺得你是個渾蛋。他們說得對,吉恩。你都56歲了,有妻子,有兩個孩子,但還能維持多久我可不知道。我是你的朋友,所以我得告訴你,你應該開始成熟起來了。”

我看著吉恩的臉。我越來越擅長解讀他人的表情了,但他的表情有些複雜。是精疲力竭吧,我想。

我安心了。男人與男人之間強硬對話的基礎機製奏效了,根本無須動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