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坐在南天君右首,那位留了山羊胡的魏師爺,取出一大疊文牘、開始有條不紊地解說,自當前的情勢分析,以及綜合各所獲的消息,直至人手的分配,船隊的控製等等細節,一一加以分析利害,還真像無遺的好謀士,榮任師爺十分稱職。

少不了有一場冗長的意見交換,最後完滿溝通,已經是三更初正時刻,午夜將臨,主持人南天君還沒打算作結論。

一聲震耳的長嘯劃空而至,廳中充塞著震耳的共鳴。

南天君倏然而起,打出手式。

周雲鳳身形斜飛而起,再一起落便消失在廳門外。

燈光倏熄,人影四散,極少發出聲息,每個人的舉動皆輕靈迅疾,燈火倏熄後的一刹那,全廳寂靜如死。

他閃期待這嘯聲傳入,果然如願以償。

久久,毫無動靜,連犬吠聲也沉寂了,嘯聲並沒引發預期的可能變化。

久久,內廳又出現燈火。

偶或傳來一兩聲犬吠、表示全園並沒發生變故。

廳內兩個人在品茗,南天君和鐵掌追魂。

“大爺,發警嘯的不是我的人。”鐵掌追魂說。

“對,不是你的人。”

“沒有任何動靜呀!”

“我也不明白。”他的確發現有人接近,他對自己的天視地聽術有堅定的信心,卻……他也實在不明白,接近的人何以失蹤的。

“應該是人的失誤,因為犬是不會失誤的。”

鐵掌追魂悻悻地說:“我這些家犬絕對可靠,任何神偷也無法神不知鬼不覺接近、而不被發現。事實是家犬毫無動靜,當然是大爺你的人耳目不靈光。”

“來人如果有辟犬藥,家犬便失去作用。”

“這……”

“不必說了,明天就會知道結果。”

“就算有人來,怎知道是彭小狗?”

“這幾天白忙了一場,你這裏所有的山門堂口碼頭,全都發生小騷亂,結果毫無發現。你這裏是唯一毫無動靜的地方,可知對方故意忽略了你這裏。其實你這裏的秘窟對方可能已經知道了不想打草驚蛇,所以我們認為他早晚會來、才安排讓他放心來的陷阱。想不到仍然白費工夫,顯然他不會來了。但如果所料不差,他可能已經來了。”

“明天我們按計劃行動嗎?”

“你真蠢!他仍然在揚州潛伏,我們能按計劃行動嗎?以後再說。天色不早了,該歇息了。”

鐵掌追魂臉色一變,有點憬悟。

“原來大爺要將我的寧園,作為引誘彭小狗的陷阱。”

鐵掌追魂嗓音僵硬,臉上有不滿的神情流露:“今後,我這裏將是非地,多年來經之營之,所有的心力將盡付流水,不得不放棄了。”

“如果不將彭小狗除去,你這裏的一切都將盡付流水。”

南天君冷冷地說:“犧牲一座寧園,日後你還有機會建十座更秘密的逍遙秘窟。如果一切都沒有了,不得不放棄江北的地盤,你將帶一群殘兵敗卒,親自劃船做私鹽販子了。你不要心疼,還不知道能否把彭小狗引來呢!按情勢估計他會來,來不來隻有他知道。

我派在外圍的潛伏警哨共有八個人,不便告訴你,以免走漏風聲。他們都是藝臻化境的高手中的高手,如果不曾有所發現,是不可能亂發警嘯的,可是……假使的確眼花一時慌張,或者誤把野犬狐狸看成入侵的人,那麽,咱們還得多等幾天,等彭小狗來送死。”

“守株待兔?好吧!等就等。”鐵掌追魂無可奈何歎了一口氣,口吻顯然不滿枯候的笨主意。

廳中一靜,四盞明亮的燈籠並沒熄掉。

外圍的潛伏警哨的確發現了可疑的人影滲入,沒把野犬狐狸看成人。

所謂潛伏警哨,顧名思義,可知性質有如伏路的小賊,潛伏不動監視一定的範圍,需要有耐心地長期潛伏,躲在隱秘處不可移動,即使有所發現,也不能現身相看可疑的征兆,用聲光信號通知其他的人示警。

夜間通常使用燈火,如果情況急迫。才用聲號傳警。

震天的警嘯傳出,表示情勢急迫,入侵的人已經入寧園。因此在大廳計議的人,立即四散應變,用不著派人查問,以免延誤製敵的時機。

發警嘯的人的確高明,的確發現了可疑的人。

是一個模糊的人影,速度駭人聽聞,乍起乍沒,三兩閃便消失在半裏外的寧園外圍樹影中,之後便毫無動靜。

伏哨等了許久,國內沒傳出任何聲息,僅燈火熄滅了大半,大概園內的人已進入戒備狀態。

之後,園內毫無動靜。

“難道我看錯了?”

伏哨盯著遠處,隱約有燈火閃爍的寧園自言自話,不自禁地從隱身的小樹下長身而起,全神貫注留意園中的動靜。

“你沒看錯。”

身後突然傳來悅耳的女性嗓音。

是電劍飛虹,出手又快又狠又準,在死屍上拭掉劍的上血跡,收劍歸鞘向前飛掠,速度驚人,有如電火流光,淡淡的虛影消失在於園的外圍樹影中。

樹影中有人迎接她,是先到的彭剛。

“怎樣了?”她低聲問。

“果然不出所料,燈火大半熄滅,表示裏麵有提防,那盞輝煌的燈火,是故意引人注意的誘餌、像引飛蛾的簧火。”

“既然已有提防,我們……”

“將計就計,非進去不可。”

彭剛堅決地說:“就算他們知道等我的人是我,布下了天羅地網,我們也要進去,反正早晚會和他們大群高手結算的。”

“那就走……”

“個急,在這裏先睡一覺。”

“咦,你……”

她大感困惑:“在這裏睡覺?”

“辟犬藥已經順風泄放,他們也不會跟出園外搜尋。目下他們正嚴陣以待,進去吃力不討好。我們睡一覺,讓他們自相驚擾,破曉時分警覺心鬆懈時,再進去讓他們高興高興。睡啦!保證平安無事。”

兩人在樹下的枯草中,相倚相偎躺下歇息。

夜間為了引誘強敵入伏,不論內外的人,都必須盡量潛伏、避免有人走動。

外圍的潛伏哨也一樣,隻負責傳出警訊,除非入侵的人退走,不然決不可露麵。

園內虛驚一場,並沒派人出園,向傳警嘯的伏哨詢問經過,等天亮後再說。

園外百十步一帶,有樹葉修竹圍繞也有已枯的草坪,園內也栽有花草,所以稱為園。

外園有草木,也容易讓外人接近。

鐵掌追魂不是尋常的良民百姓,這裏是他的必窟,必須提防計算他的人入侵或破壞、所以園內園外,皆由專家加以有計劃的地規劃,成為具有防衛力大宅。

某些地方需要裝設輔助防禦器具,某些地方可以故意讓人接近,某些地方加以阻絕不能通行,都經過專家設計,再在人手安排上布置明暗警衛,因此寧園即使保鏢不足,普通的一二流高手,也休想打寧園的主意。

樹林可以藏匿隱身,這是簡單的常識;樹林易於安裝坑人的玩意,這也是常識。

寧園附近有鄉民走動、與鄉民的田地比鄰,樹木竹叢如果安裝機關削器,誤傷了人畜可不是小事,因此不能設置坑人的玩意,有情況時就另行設法補救。

鐵掌追魂甚至不知道,大爺南天君另派有外圍伏椿,當然更不知南天君另設了些會麽玩意,主子南天君身邊到底有些什麽人才,他也不知其詳。

當然他也心中明白,南天君身邊即使有許多具有奇技異能的高手,初來乍到,決不可能悄悄地在外圍,挖陷坑布窩弓削器,那是不可能的事,那需要眾多的人手才能完成。

他隻派了少數幾個警哨,扼守在圍牆上的碉樓裏,監視入侵的人爬牆,監視圍牆外五六十步寬的一條雜草地帶。這條也稱防火帶,不種其他的竹木。

柳樹是防火樹的一種,柳枝含水量高,野火隻能燒掉一些柳葉而已、便會止住火勢自行熄滅。

少數警衛居高臨下,監視這條地帶,不論晝夜,接近的人無所遁形。

防火帶外的草修竹中,也派有幾個人潛伏,扼守可能接近的進路,竹木濃密不能走動地方就免了。

南天君布置的眼點,卻設在鐵掌追魂以為不能接近的地方。

三更正,幾處茂密的樹林修竹中,幾個定時引燃相當精巧的銅管,開始泄放色與味極淡的煙霧。

今夜下弦月早已沉落西方地平線,沒有風,夜涼如水,四野蟲聲啷啷,煙霧散發的速度緩慢。

彭剛兩人歇息的樹森,五丈外就有一根銅管,緩緩泄放出淡淡煙霧,擴散的範圍遠及五十步半徑。

煙霧比空氣稍重,並沒向上消散。

任何超凡入聖的高手,在沒發現警兆之前,與任何凡胎的普通人一樣,禁受不起外界所加的各色各樣意外打擊。

一個村夫俗這,很可能一拳打破一個絕頂高手的腦袋。

當然這位絕頂高手事先一定一無所覺,或者恰好打磕睡夢入黃梁。

彭剛與電劍飛虹都是絕頂高手,但不知道身旁有煙霧擴散。

彭剛曾經多次受到致命的意外重擊,幾乎丟掉小命,可知他不是鐵打的金剛,在驟不及防下仍然會受傷。

一陣奇異的如泣如訴聲浪綿綿不絕傳來,他在迷迷糊糊中醒來,像一個夢遊者。完全無視於身外的一切,包括他的件侶電劍飛虹,世間的一切,離開他已極十分遙遠了。

也可以說,他已經脫離了世間的一切。

似乎有一道隱隱約約的光華吸引著他,他在怪異的聲浪與光華的引領下,輕快而又茫然向前走,居然躍過了丈二高的有牆簷的牆,進入房舍叢中。

房舍內部並非全然漆黑的,偶或可看到朦朧的照明懸燈,那是一種粗而細的牛油大燭照明燈籠,一種大戶人家才會使用的室內壁懸長明燈籠。

燈籠的光芒他視若未見,眼中隻看到引導他行走的隱約光華,以及那綿綿不絕地怪異聲浪,促使他向前又向前。

經過一座小門,腳下突然被門限所絆,向前一栽,本能地雙手著地而沒受傷。

腦門一震,似有一陣迷亂,有點清醒,隨即又陷入一片空白的境界。

這一刹那的迷亂,他挺身而起,右手抓住了刀靶,左手按住了百寶囊。然後,全身再鬆弛。

暗影中有人作勢撲出,被他抓刀靶的舉動所驚,不敢撲出,重新隱入暗影中。

如果他不曾出現一刹那的迷亂,一刹那的清醒,暗影中的人將毫不遲疑地撲出,結果將完全不同。

其實,這一刹那的反應出現,該是在他被拌倒的瞬間出現的,不然雙手不會本能地伸著地。

這種雙臂夾緊,小臂與手掌隨身形下仆平伸的姿勢,是練武入仆倒時的著地法,平常的人以手伸長撐地,會出現臂斷的危險。

人跌倒時以手撐地不是本能,是後天所培養出來的保護重心的技巧。

嬰兒在學步學爬前,跌倒是不會用手支撐的。

這是說,這刹那間他恢複了後天怕摔倒的本能,沒栽得鼻青臉腫,沒栽下去就爬不起來。

站起來手抓住了刀靶,另一手抓住了百寶囊、這也是恢複了本能的征兆,所以暗影中的人不敢撲出。

怪異的聲浪與隱約的光華,繼續引領著他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