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狡兔三窟,陰陽使者有五窟六窟。

冀南別莊是秘窟之一,名義是上他的得意門人、九幽惡客許元衝,化名為許五行任莊主,負責交涉,其實由他在暗中主持。

隻有一些親信心腹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其他的人隻知道莊中另一棟獨院禁區,住著一位平時極少露麵的老太爺。

連老太爺姓啥名誰也一無所知,莊外的人,更是毫無印象。

一些大富大貴,老年悟道的名人紳仕,覺往日之非,另行辟室隱修來世今生,扮棄塵緣不與外界往來,是十分平常的事。

因此這位深居簡出的老太爺,親信以外的人也懶得理會,反正住處是禁區,誰敢前往探秘?

任何一種秘密組合,探索內部秘密列為大忌,有被當作臥底奸細處置的危險,裝聾作啞是全身保命的金科玉律。

天下沒有絕對秘密的秘密,除非這秘密不牽涉到第二個人。

老妖巫的底細,哪能完全守秘?

彭剛開始用心計,研始利用俘虜,由主要的人物著手,抓住主要的線索循線追查。

鐵金剛是他弄到手的頗為重要人物,他抓住了主線。

兵貴神速,他必須加緊追躡。

一連串的失敗,激起了他內心深處,與生俱來的野性,這種野性可以稱之為潛在的殺機。

在生物世界中,人類的掠奪性嗜殺性最強烈。

人會用種種理由發揮掠奪性和嗜殺性,一殺就是千千萬萬,血流成河,比其他的生物為了生命延續而獵殺不同。

因為人的掠殺理由多得數不勝數,不像生物那麽單純。

潛在的野性要被激發了,外表流露的殺氣,連江湖秀士也感覺出來了,心中懍懍。

火攻冀南別莊,絕大多數江湖之雄不敢嚐試的。

表麵上看,嚇退北天君的人,火攻冀南別莊、占領下莊、淩迫李家大宅活捉鐵金剛,擊傷老妖巫陰陽使者,都是成功的襲擊,聲威如日中天。

但骨子裏卻是徹底的失敗,毫無成功的喜悅。

他的目標工不在於擊潰這些受波及的高手名宿,增加自己的聲威,躍登江湖風雲人物之林.而是鏟除行刺李知縣的凶手,掘根鋤苗永除後患。

其次是搶救飛孤餘瀟瀟。

他這次就是得到飛狐被擒的消息,晝夜兼程趕來營救的,他與飛狐有一份頗不平凡的感情。

可是,他完全失敗了。

陰陽雙怪逃掉了,窈窕淑女無影無蹤,周雲鳳下落不明,飛狐不知被囚在哪一座秘窟裏。

一事無成,卻付出了大量的精力,隻殺了一些不相關的人,難怪他心中冒煙,殺機怒湧。

時不我留,他沒有時間,妖人們往天涯海角一走,凶手們也將遠遁莽莽江湖,他如何去找?

先後又挑了兩處秘窟,地點皆在孤山至風門這段山麓地帶。

鐵金剛所知其實有限,所以九幽惡客並未要求鐵金剛撤走。

這兩處秘窟雖說並不重要,但多少也挖掘出一些線索,也弄到三個地位不低的人。

總算集合他們兩雙愛侶的智慧,從俘虜的錯綜複雜口供中,理出一些頭緒,分析出脈絡,估料出概略的情勢。

老妖巫不但能帶了重要的爪牙,成功在脫逃,甚至更大膽地向他襲擊,把雙怪那些人平安地帶走。

但人數甚多,想完全守秘是不可能。

何況撤出冀南別莊是在大白天,治途難免留下線索。

劫後餘生逃散的人,多少也可目擊或猜測出主事人的去向。

有一部分向府城逃的人,半途失了蹤。

挑了風門山最後一處秘窟時,已經是申牌初,天色不早。冬季晝夜長.申牌末已是夜幕降臨,炊煙四起了。

在俘虜獲得一些線索,略加參詳,葉如霜姑娘斷然作主,立即飛騎趕回府城。

因為俘虜的供中,已經隱約指出城郊外還有老妖巫的秘窟,遠躲在距城二三十裏的山區。

府城如果沒有重要的人員駐留,怎能靈活地了解江湖動靜?城市中隱藏也容易。

在高郵揚州,如霜姑娘的消息,出奇的靈通準確。

抵達彰德之後,有江湖秀士與中天君的人,提供了消息與供應人手,姑娘這才退居幕後。

她本來就是一個謙虛柔婉的姑娘,從來不流露出女強人的神態。

她斷然下決定,彭剛真願意聽她的。

風門山距府城四十裏左右,時限急迫,滿天風沙,真有得趕的。

不再顧慮坐騎的負荷、以小馳趕處府城。

府城的東、北、南三外關,是商旅往來頻繁地區,關外都有小街市,夜間可從偏門出入,但無法進城。

四座城門天一黑就關閉,斷絕城內外交通,皇帝老爺的車駕光臨,也休想叫開城門。

西關外也有兩條小街,但天一黑就很少有人走動,僅有零星幾家店鋪,罕見有旅客往來。

店館的主顧,以西鄉近郊的鄉民為主。

趕至西關外小街,是黑沉沉酉牌正末之間。

一個半時辰多一點,就趕到了四十裏,不算快也不算慢,坐騎已經口噴白沫快要挺不住了。

姑娘領先小馳,小街黑沉沉罡風呼嘯,寒氣襲人,沒有任何燈光,鬼影俱無。

身後,突然傳出一聲銳嘯。

四人警覺地扭頭回顧,一無所見。

火光一閃,再閃,分兩段連閃五次,一段兩閃.次段三閃。

“有人在打信號。”江湖秀士警覺地說。

“在後麵百步外。”

如霜的口氣平靜,嘴角有笑意:“可能是旋風虎的眼線,不足為害。”

“但必須小心。”

江湖秀士說:“那混蛋是否肯阻止北天君趕來,我們並不知道。”

“北天君不敢來了。”

如霜的語氣肯定:“他犯不著和我們玩命,以免撼動他北天君的寶座。趕兩裏,我們到南關外進膳打聽消息。”

“咦在這裏不好嗎?跳城也省事。”

彭剛說:“西門城頭沒有巡城的丁勇,南門有。”

“在這裏不但無法打聽消息,也找不到食店呀!保證到南關有一頓好酒菜,而且我負責進關求證消息的準確性。聽我的,沒錯。”

“打聽消息是我的事。”

江湖秀士自告奮勇:“走,我也讚成到南關。”

“別忘了我的最精明的獵人。”

如霜策馬馳入繞城的小徑:“我打聽消息絕對比你精明。中天君在這一帶沒有眼線,你的目標太明顯。不要和我爭,楊兄。”

他們遠馳出裏外,城頭上又有人打燈號。

南關外的小市街仍有燈火,這裏的幾家小旅舍與食店,夜間營業至午夜,以便接等待從南麵來的趕路商旅,不時可看到掀起重簾出入的人,所以可以看到閃動的燈光,食店的人出入稍頻繁些。

看到獵獵飄動有聲的酒旗子,姑娘放鬆了韁繩。

店門外屋角鑽出兩個人,渾身裹在大皮襖內,拉起掩耳先發出一陣嗬嗬笑,上前接坐騎。

“諸位客官來晚了,總算趕上了宿頭,天寒地凍,辛苦辛苦啦。”

拉住姑娘坐騎絡頭的人聲如洪鍾,咬字清晰壓下風聲:“隔鄰是钜鹿客棧,備有上房。客官請先至食店進膳,喝兩杯高梁燒擋寒。小的照顧坐騎,替客官先至客棧辦理安頓。”

姑娘不假思索地跳下馬,將韁繩遞交入對方手中。

“謝啦!要三間上房。”她毫無戒心,走向店門掀起沉重的擋風簾。

“哦!不是騙坐騎的吧?”江湖秀士下馬。但警覺地打量接坐騎的人。

“請放一百個心,钜鹿客棧是魯年老字號。”

接坐騎的人說:“京師北遷之前,小店已經相當興旺了,在南來北往的旅客心目中,有口皆碑。”

江湖秀士眼中有疑雲,便仍然的把韁繩交給對方。

進入店堂,二十餘副座頭,僅有三分之一有食客,氣溫上升,酒肉香撲鼻,皮襖的羊皮騷味也濃。

迎出兩名店夥,客氣地請他們就座,先送上每人一條熱氣蒸騰的淨麵巾,再奉上滾燙的茶。

即將麵臨生死搏殺,兩位男士不喝酒,八式佳肴一盆大饃饃,再加上一碗雙濃雙香的羊肉泡膜紮紮實實,他們真也餓了。

饑寒交迫,是最痛苦的事。

進入钜鹿客棧,客棧已經靜悄悄,天氣奇寒,一切活動皆已停頓了。

今晚,已經無法進南關活動了,不可能再找得到地方蛇鼠打聽消息,在這裏人生地不熟。

安頓畢,梳洗停當,如霜姑娘丟下雲裳仙子,在店內各處轉了一圈。

三間上房,兩位姑娘共住,夾在兩位男士上房中間。

女人的落店問題比較繁瑣,有許多麻煩事需私自料理。

因此如霜姑娘的外出,雲裳仙子並沒留意,也不便詢問,更不知道如霜悄然溜入相鄰客院中,另一間有人相候的客房。

江湖秀士睡得相當警覺,檢查門窗十分細心,甚至用飛刀重加釘牢,嚴防意外。

據說妖巫可以魂入地府,作鬼界與人界的靈媒,不但元神精魄可以進入住宅,穿牆透壁毫無阻礙,甚至可把變化成沙塵般大小,穿縫鑽隙深入密室秘窟中,出入自如不露痕跡。

他不信邪,釘牢門窗,杜絕出入孔道,除非打破門窗,不然休想入室行凶。

勞累過度,鑽入被窩就沉沉入夢。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陣拂麵的冷流所驚醒。

很糟,頭腦是清醒的,眼睛也是可以見物,耳中也可以聽到空氣在耳渦所形成的共鳴聲。

這種共鳴聲,白天是不可能聽到的,必須在深夜絕對寂靜中,才能聽得的。

而且那種寂靜的情景,會令人平空產生悚然的念頭,仿佛人已經遠離塵世,處身在陌生的不測空間裏。

有些人把這種奇異的現象稱之為離魂。

敏感的人,常會在午夜夢回中,發生這種現象,通常為期甚暫,便突然間空寂消逝,一切回複原狀。

本來已經存在的世俗聲浪,突然全部出現,像是重回陽世,蟲聲狗吠重新出現耳畔,悚然的感覺也徐徐消失。

他想動,手腳已不聽指揮。

想喊叫,聲音動卡在喉嚨裏。

愈急愈難以動彈,神智卻是清明的。

桌上那盞菜油燈,發出微弱的朦朧幽光,所有的房內的景物,他看得一清二楚,室內毫無異狀。

就是無法動彈,手腳好沉重,急得冒冷汗,他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狂跳心脈聲。

聽覺也沒失去,屋外隱隱傳入的風聲聽得真切。

這又是另一種生理現象,與前一種不同。

這是一部分腦部清醒了,而另一部分仍在昏睡中,就會發生這種現象。

迷信的人,認為是遇上了妖。

或者,是一種形如白兔或白狸一類妖物,爬上了胸口把人壓住,吸取人的精力,要滿足了才幻形逸走。

自始至終,不會產生空靈現象,視覺聽覺完全正常,就是控製活動神經的腦細胞不發生作用;腦部也會沉睡或罷工的。

心中一急,他突然想到受傷逃走了的陰陽使者程非。

很不妙,說曹操曹操便到。

菜油燈的火焰突然伸高、伸高,拉得長長地,暗紅色的火焰,漸漸變成暗綠色。

桌旁,出現一點黑煙,逐漸擴大,徐徐湧發成為一團濃霧,湧動漸劇,最後凝成人形。

先是一個兩三寸高的小人,然後繼續膨脹。

片刻間,長成真人大小,綠光倏發,實體出現。

九幽惡客許元衝,沒錯,就是這位化名為許五行,本地人稱之為許大爺的許莊主,老妖巫陰陽使者的承受衣缽得意門人,妖巫的十大弟子之一。

九幽惡客全身閃爍著綠光,鬼眼中似乎也有綠焰射出,相貌因綠光的閃爍流動而顯得特別猙獰,近乎傳說中的魔鬼形象。

在下莊投宿反客為主,陰陽使者夜襲,那時,彭剛已算定妖巫會派高手報複。

巫門人士的巫術,大白天效果有限,因此活動以夜間為主。

驅使妖魅與五鬼搬運等等法術,皆在夜間進行,利用人對黑暗的恐懼心理施威力倍增無往而不利。

彭剛不希望他和兩位姑娘冒險,除了在彰德期間,指導他們對巫術技巧略加了解之外,更在心防與攻擊秘訣上揭示對策,所以他們對巫術多少有些認識。

但碰上巫門高手,仍然難堪大任,所以當夜僅要他們潛伏在東廂內,如非來的妖人太多,不許他們參與出手,來三五個巫師,彭剛有把握應付。

結果,他和兩位姑娘被所看到的異象嚇壞了,在極度驚駭下,竟然不假思索,要使用可克製邪術的九龍簡,幸好在發射前一刹那嚇昏了,逃脫同歸於盡的危機。

現在,他又看到了異象。

妖巫會變化,他心理上早有準備,心中雖然驚駭莫名,但不比陰陽使者更恐怖,他展驚的程度,也就減弱了些。

看過更詭異神秘事物的人,小詭異神秘不會把他嚇昏啦!

九幽惡客向床前飄來,站在他的床口。撮口映出一道黑氣,奇冷的寒流撲麵。

“哎……”他驚叫。

這次,可以了出聲音了,但聲音嘶啞低弱連他自己也覺得走了樣,不是他自己的聲音。

那種徹骨的冷,他這種不畏寒暑的人居然也受不了。

想跳起來,但手腳仍然不受指揮,僅頭部勉強可以轉動,五官的感覺完全恢複而已。

“你們以為勝了嗎?”

九幽惡客的可怕聲音,像從窄洞孔裏擠出來的,令人聞之毛發森立,那根本就不屬於人類聲音:“中天君到底來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