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裏很快便傳出消息,今年的進士頭名未曾殿試,狀元是原本的第二名齊酌。

尚且還未曾明晰寧慕衍不去殿選的緣由,另一條消息又不脛而走。

寧家要在府城開辦書院,受陛下親許,由寧慕衍任院長,此間招募名師,書院建造正同時進行之中。

一時間滿城嘩然。

讀書人和大門戶更為津津樂道,議論寧慕衍作何不殿選入朝為官,有人說是因為見罪於陛下被剝了殿試資格,可是又特許開辦書院,謠言也隻能不攻而破,幾番參不透,想來是陛下另有安排。

為此心思倒是更落在了新建的書院上,此雖非皇家書院,可皇家書院是供皇室貴族子弟的場所,就是官宦人家除卻伴讀都不能進學,又何嚐是低微一些的人家能肖想的。

而寧家現在舉辦的書院既有陛下相許沾上皇恩的光,寧慕衍作為進士頭名,才學自也是有目共睹。

如此,家中有適齡子弟動作快的人家已經開始往攜禮往寧家跑,隻求書院辦成能有一個讀書名額。

白蘞這陣子出門看診,上到城中官宦大戶,小到民巷人家,幾乎都在說談此事,因寧慕衍此時正在招募夫子和修建書院,尚且還未談生員選拔之事,讓意圖求學之人跟沒頭蒼蠅似的,憂愁不知能不能進書院。

“小薑大夫家中可有求學的孩子?要是能送去寧進士新建的書院可就好了。這寧進士昔時讀書的時候書法便是一絕,是名家讚揚收藏之作,而今舉辦書院慕名的學子可太多了。

“書院就在城西,挨著小薑大夫的醫館,可近的很。”

白蘞給人看診完正在寫方子,家屬便同他閑說起家常,聽到這樣的話他心裏有些美滋滋的:“是嗎,如此說來書院還沒開便已經搶手熱火的很了。”

“可不是,這讀書人不求的就是科舉入仕嘛,聽說這寧家開的書院是受陛下親許的,若是在這書院裏讀書,以後也多一層可能是不是。”說著婦人又歎息了一句:“就是不曉得這麽好的地方,招不招攬像咱們這般清貧人家的學生。”

說著,婦人又拉住白蘞道:“小薑大夫就在書院的隔壁,想必是比我們這些人更有機會見到寧院長,可否幫我們探探口風?我連見都沒有見過這位進士郎君。”

白蘞眉心微動,這你倒是問對人了。昨兒晚上他還在湖邊上跟寧院長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走時人還不舍不舍的。

“這個,恐怕我不好問吧。”

“您常來常往的,混個麵熟以後自己孩子,宗族裏的孩子想進書院也更容易一些是不是。”

白蘞撓了撓頭,別的不說,將來他的孩子倒是穩妥能進書院的,不單如此,還能進寧院長的課室,受到寧院長的親自教導呢:

“想來既是陛下特許的書院,必當廣納生員,就似科舉一般,天下有抱負才學之人都能參加。書院總不至於同朝廷的選拔人才方式相悖。”

婦人咂摸了一下嘴:“小薑大夫說的有道理,如此我便放下些心了。”

白蘞把藥方子遞給婦人:“好了,娘子好好把身子養好,如此再愁孩子進書院的事吧。”

“誒,好嘞,我送送小薑大夫。”

“您止步,我也不是頭次來,不必這麽客氣。”

“那您可慢走。”

白蘞走出民宅,揮了揮手,背著藥箱子往回走。

剛上街市就見著一輛熟悉的馬車靠邊停攔在了他麵前,白蘞按著腰間的醫藥箱,臉上露出了一抹笑,一溜煙兒就爬了上去。

看著端坐在馬車上的人正在看圖紙,他上前去一把抽了擋住寧慕衍臉的一大頁紙:“我上馬車了也不看看我。”

寧慕衍見狀笑了一聲:“早就看到你從巷子裏出來了。”

白蘞放下醫藥箱子,挨著寧慕衍坐下:“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不是你昨晚上告訴我會來這邊看診的?”

白蘞哼哼了一聲,舉起寧慕衍方才的圖紙看了一眼,是書院那頭的進程圖,已經小有模樣了。

“我近來前去看診總是聽人說起孩子讀書之事,都托我來問問寧院長招不招寒門學子,書院的門檻又是什麽。”

白蘞道:“原還想著府城已經有了書院,這頭再開書院怕沒有生源,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寧少爺總是這麽搶手的。”

寧慕衍看著白蘞道:“你這話聽著酸溜溜的,倒好似是我一個人占了好一般,這書院往後可是我們一並的產業。再者不管是人搶手還是書院搶手,不也都是你的了?”

白蘞聽這話心裏美滋滋的:“所以我說了不少好話啊。”

“都說了什麽?”

白蘞道:“書院對寒門富貴學子一視同仁。”

寧慕衍認可點頭。

“那具體招生門檻你可定下了?”

“你可有主意,說來我聽聽?”

“術業有專攻,我能有什麽主意,你可會躲懶了。再者就怕是我說了也白說。”

寧慕衍道:“怎會,我什麽都聽你的?”

白蘞湊近了些:“真的?”

“自然。”

白蘞連忙便道:“那我要吃南門寺的烤羊排。”

“……”

“兩者八竿子打不著關聯。”寧慕衍伸手揉了揉白蘞的頭發,卻又道:“時下要去看書院進程,還得見一位投名來的夫子,晚上我過來找你的時候再買過來,行嗎?”

“也行。”

寧慕衍見狀笑了笑:“你腦子裏也就隻裝著吃食了。”

白蘞挑了挑眉,且不說他一向愛吃,以前做鬼的時候幹看著不能吃,而今自然化身饕餮了。

“對了,前幾日聽你說得給書院做牌匾了,你可想好什麽名字?”

寧慕衍沉吟了片刻,微有惆悵一般:“青山代有才人出,我留了青山二字。”

白蘞複念了一遍:“倒是大氣。”

話音剛落,外頭的車夫便道:“少爺,到了。”

白蘞聞言眉心一蹙,最近套馬車的車夫是換了汗血寶馬不成,感覺馬車在路上跑的是越來越快了,都還沒說上幾句話就到了地兒。

他不信邪的撩開簾子看了一眼,果然是到了。

照例他在旁頭先下了馬車,背著手悄悄給在馬車上的人擺了擺手,這才步履輕快的朝著醫館過去。

“白蘞!”

聽到薑自春的聲音他手一抖,以為是發現他和寧慕衍在一塊兒了,有點心虛。

“可回來了,邊家的小廝都等你好久了,請你上門看診呢。”

白蘞鬆了口氣,回頭又瞄了一眼,發覺今兒寧慕衍並沒有乘坐那輛時常出行的馬車,倒是自己虛驚一場。

“邊家的怎又來了。”

白蘞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本來想和寧慕衍多待會兒不成心裏本就不多舒坦,而今還得出去看診。

若是就在醫館裏,還能溜去書院裏借著看施工同寧慕衍再待一會兒。

可想著寧慕衍方才說下午還要見應招夫子,想來也沒有什麽空閑。也罷,去一趟邊家時間消磨的還快些,如此也不必巴巴兒等著天黑,兩個人去湖邊幽會。

回到醫館簡單收拾了一二,白蘞同薑自春道了一聲:“那爹我走了。”

“好。”

薑自春背著手看著白蘞上了邊家的馬車,他咂摸了一聲,總覺得這些日子白蘞好像變懶了一些,以前誰要看診請他可積極了,現在也不如何喜歡出去看診了,倒是更歡喜在醫館裏待著。

倒是有些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了。

白蘞輕車熟路的進了邊府大門,邊母正等著他,說是邊代雲要去京城了,再給他看看身子,以免路上出什麽問題。

白蘞琢磨著這是想給邊代雲換個環境?

自上回前來邊府已經又是好些日子了,而今邊代雲已可以自由行走,但是比起先時他在齊府外頭一次見他之時,明顯的人瘦了很大一圈,而今也沒有了昔時的豐腴明豔,不過好在是眼裏有了些生氣的光彩。

“你來的正好,這開的都是些什麽藥,苦的咂舌!”

邊代雲見背著醫箱進來的白蘞,當即就把下人端上來的一碗中藥給推到了一邊,濃褐的湯汁在碗裏搖晃了一番,險些濺撒出去。

白蘞眉頭一挑,沒想到這人還堅持喝到了現在,他故作高深徐徐道:“嘴裏苦了自然心裏就不苦了。這藥不單是醫身,更是醫心。”

邊代雲聞言倒是倒是還真沒有繼續嚷嚷了。

“如此你再把這樣的藥開些吧,我上了京城以後也可以喝。”

白蘞眉心微動,想著邊代雲竟然要去京城了,他想問一聲,不過自己問又難免不合時宜,便道:“去京城散散心也是好的。”

邊代雲嗤笑了一聲:“散心?不過是換個地皮擇選良棲。”

白蘞登時就明白了這話的意思,看來是邊家覺得府城已經沒有更好的人選匹配邊代雲,總歸還是把心思放到了京城,恐怕是借著伶妃想要弟弟陪伴的名頭,把人帶去京城再選好的人家。

說來也是如浮萍一般,有惦記的人,為了保全他,自己就是想以死反抗都不行,想死死不得,也隻有行屍走肉一般任憑家族安排罷了。

“邊公子家世優渥,就非他不可?”

邊代雲看著白蘞:“感情之事,又豈是你能懂的。”

白蘞沉默了好一會兒,他也身在其中,怎麽會不懂感情,他何嚐和邊代雲不是一樣,隻是自己守得雲開見月明而已。

其實他不恨邊代雲,自然也就談不上什麽原諒,隻是對他因自己不能和心愛之人在一起而屢次刁難他一個小妾室這種行為感到可恥。

不過昔時種種終歸已成往事,他不想再自己糾纏著往事自我折磨,邊代雲此去京城恐怕就要選人家嫁人了,且不說成親以後再不似在家裏一般自在,京城府城相隔,以後當是再不會有瓜葛。

他不會有機會同寧慕衍有瓜葛,自然也就更自己不會有任何關聯了。

白蘞輕凝了口氣:“邊公子此去京城恐怕今生再無緣相見,相識一場,我也幫邊公子一個忙吧。”

邊代雲斜看了白蘞一眼:“你一個小小醫師又能幫我什麽。”

白蘞推開藥箱子,撚起手指:“我會算命,昔時我爹救過一個半仙兒,他作報答,就把自己的吃飯本領傳授給了我。”

邊代雲見白蘞神神叨叨的樣子,挑起個白眼:“既然如此,你如何不做半仙?”

“半仙風餐露宿的,沒有醫師掙得多。”

邊代雲更是看都懶得看白蘞:“沒見過比你更貪財市儈的人。”

怎沒有,你爹娘不就是?自然,白蘞沒有把這話說出來。

“我可以破例給邊公子算上一回,你隻答我算不算?”

“你怎不算算你自己未來如何?”

白蘞一本正經:“早算過了,半仙兒給我算的。說我有大富大貴的命,前半生雖是曲折苦難了些,但是後半生會嫁給貌過潘安,才富五車之人,白頭偕老,兒孫滿堂!”

“嘁。”邊代雲:“便宜都讓你給占盡了,這般無稽之談竟也相信。”

“也罷。”白蘞收回手:“既然邊公子不信就算了,方子開好了,以後都按著這個方子抓就成。”

白蘞收拾了醫藥箱子準備走,方才到門口:“等等。”

邊代雲沉默了片刻:“你替我算算我與他當如何。”

白蘞眉心一動,退了回去,頓了一會兒眯眼掐著手指亂嘀咕了一通。

“青梅竹馬,起始是天作之合,命運扭轉,有情人坎坷分離……”

邊代雲眉頭蹙緊,他從不曾同白蘞說過這些,竟然還真被他算出來一些,而聽分離,張了張嘴,總歸是沒能說出話來。

白蘞此時話鋒一轉:“不過依二位命數來看,或有轉折,來日有望前緣再續。”

邊代雲眼前一亮:“你說的是真的?”

白蘞故弄玄虛,卻又說的在理:“邊公子,信則有不信則無。反正我是很信半仙兒給我算的命的。”

說完,他鄭重的拱了拱手:“告辭了。”

他深看了一眼麵前的這張還在思索的麵孔,他不知道命運的洪流會把他推向何處,但是倘若心中有一線希望,興許能在無法掙脫的命運洪流之中抓住一塊浮木。

而今他便要退出兩人原本會有所交織的命運裏,他不祝願也不詛咒這個曾同和自己命運有所交織的人,因為往後就再沒有交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