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來得很遲緩的寒冷的春季。拂曉時分,寒氣逼人,到了中午,陽光也是涼冰冰的。樹葉卷曲著,舒張得很緩慢,豆子、胡蘿卜和玉米都在等待天氣變暖以後才開始生長。春天的活兒忙完後,阿曼樂又得上學去了。隻有小孩子才上春季學期,他真希望自己長大些,可以待在家裏不去上學。家裏有這麽多有趣的事兒做,他可不想坐下來念書。

爸把羊毛拉到馬隆鎮梳毛廠,帶回家來的是柔軟的、長長的羊毛卷,梳理得筆直細密。由於有機器來梳理羊毛了,媽不用再自己梳理羊毛,不過,她還是要給羊毛染色。

阿麗絲和伊萊紮到樹林裏去采集樹根和樹皮,羅耶在空場裏燒起一堆巨大的篝火。他們把樹根和樹皮放進篝火上麵的大鍋裏煮沸,然後把一絞絞媽紡好的長羊毛線放在鍋裏浸泡,再用木棍挑起來,羊毛就全都染成了棕色、紅色和藍色。阿曼樂放學回家,發現曬衣繩上掛滿了一絞絞的羊毛線。

媽也自己做軟肥皂。整個冬天裏燒過的爐灰都儲存在一隻大桶裏;在爐灰上麵澆上水,灰汁就從桶底的一個小孔裏滴出來。媽按一定的量把灰汁倒進一口鍋裏,然後添加進她在整個冬天節省下來的豬肉皮、廢豬油和廢牛油。鍋裏的灰汁和油脂煮沸以後,就成了肥皂。

阿曼樂本來能燒篝火,還能從鍋裏舀起黏糊糊的棕色肥皂液灌進盒子裏去,可是他不得不回到學校去。

他焦急地望著月亮,因為到了五月裏月亮變得暗淡的時候,他就可以不上學,留在家裏種南瓜了。

終於到了種南瓜的時節了。在冷颼颼的清晨,他在腰間係了一個裝滿南瓜籽的口袋,走到玉米田裏。黑黝黝的田地裏長了薄薄一層青草。由於寒冷的緣故,玉米的小葉子長得很不好。

每隔一行玉米點播穴,阿曼樂就跪下來,拇指和食指之間夾著一粒又薄又扁的南瓜籽,把種子尖頭向下,塞進泥土裏。

剛開始幹活兒的時候,他覺得真冷,但不久太陽就升起來了。空氣和泥土都散發出香味。他把食指和拇指插進鬆軟的泥土裏,把南瓜籽埋在那裏讓它生長,他覺得真好玩。

他一連幹了幾天,直到播完了所有的南瓜籽。然後,他又要求給胡蘿卜除草。他用鋤頭把長長的一行行胡蘿卜地裏的雜草除得幹幹淨淨,還用手拔掉一些像羽毛般的小胡蘿卜苗,讓剩下的胡蘿卜苗彼此間隔兩英寸寬。

他幹得不緊不慢。誰也沒有他在胡蘿卜上花的工夫多,因為他不想回學校。他把活兒拖到春季學期隻差三天就要結束了,這樣整個夏天他都可以在家幹活了。

阿曼樂先幫著鋤玉米地。爸在一行行玉米之間犁地,羅耶和阿曼樂用鋤頭把翻起來的每根雜草都斬盡殺絕,還要鋤掉每個玉米穴周圍的雜草。他們整天不停地鋤呀鋤,翻鬆玉米嫩苗旁邊的泥土和新長出兩片葉子的南瓜旁邊的泥土。

阿曼樂鋤了兩英畝玉米地,然後又鋤了兩英畝土豆地。鋤地暫告一個段落,眼下是采集草莓的時節了。

那年,野草莓很少,成熟得也很晚,因為第一次開花就遭到了霜凍。阿曼樂在林子裏得走很遠很遠,才能摘滿一桶甜蜜而芳香的小草莓。

每當他在綠葉下麵發現一串草莓,他當即就忍不住要吃一些。他還摘斷鹿蹄草的嫩枝來吃。他用牙齒細細地咀嚼尖葉秋海棠的甜酸味的梗莖,一直咬到它們那些淡紫色的花蕊。他停下腳步,向躥來躥去的鬆鼠扔石子,還把桶丟在小溪岸邊,跳下河涉水追趕小魚兒。不過,他不摘滿一桶草莓絕不回家。

於是,晚餐就有奶油草莓吃了,第二天媽還會做草莓醬。

“我從來沒見過玉米長得這麽慢的。”爸憂慮地說。他把地犁了一遍又一遍。阿曼樂幫著羅耶鋤玉米地。可是玉米苗就是不長。到了七月的第一天,小苗才隻有四英寸高。它們似乎感覺到有什麽危險,害怕生長。

再過三天就到七月四日的“獨立紀念日”了。後來還有兩天了。再後來隻有一天了。當天晚上,雖然不是禮拜六,阿曼樂還是洗了個澡。第二天早上,全家人都要上馬隆鎮去參加慶典。天還沒亮,阿曼樂就迫不及待了。鎮上有樂隊奏樂,有演講,銅炮還會放響呢。

那天晚上,天空寂靜清冷,星星瞧上去冷冰冰的。晚飯後爸又上牲口棚去了。他關上馬廄的門和小木窗,把母羊和羊羔都趕進了羊圈裏。

他回家的時候,媽問他天氣是不是暖和些了,他搖了搖頭。

“我看要有霜凍了。”他說。

“不!肯定不會!”媽回答。可是她滿臉憂愁。

那天夜裏不知什麽時候,阿曼樂感覺到了一陣寒意,但他睡意蒙,也就沒在意。隨後,他聽見媽在叫:“羅耶!阿曼樂!”但他太困了,睜不開眼睛。

“兒子們,起床了!趕快!”媽叫道,“玉米遭霜凍了!”

他跌跌撞撞地下床來,穿上褲子。他的眼睛睜不開,手也不利索,一連串的大嗬欠打得下巴都歪了。他跟在羅耶身後跌跌撞撞地下了樓。

媽、伊萊紮和阿麗絲正在戴兜帽,披圍巾。廚房裏冷颼颼的,沒有生火。屋外,一切都顯得怪異,草地上鋪滿白霜,夜空一片黑暗,隻有東邊的天空有一條冷冰冰的綠暈。

爸把貝絲和美美套在大篷車上。羅耶用水泵給水槽灌滿水。阿曼樂幫媽和兩個姐姐提桶端盆子,爸在大篷車裏放上大桶。他們往盆子和大桶裏灌滿水,然後跟在大篷車後麵向玉米地走去。

玉米全受凍了。小苗葉子凍得僵硬,手一摸就斷,隻有澆水才能挽救玉米苗的生命。每株玉米在陽光照射之前都必須澆水,否則小苗會死的。一年的玉米就會顆粒無收。

大篷車在田邊停了下來。爸、媽、伊萊紮、阿麗絲、羅耶和阿曼樂給各自的桶裝滿水,然後都下田爭分奪秒地幹起來。

阿曼樂想幹得快些,但水桶好沉,他的腿又短。他那沾了水的手指冰冷,水濺到他的腿上,再說他又困得要死。他沿著玉米壟跌跌絆絆地走,到了每株玉米苗下麵就往霜凍的葉子潑一點水。那塊地似乎太大了,有成千上萬株玉米苗。阿曼樂的肚子很餓,可是他不能停下來抱怨。為了搶救玉米,他必須快點,快點,再快點。

東方天邊的那條綠暈變成了粉紅色。天漸漸亮了起來。起初,黑暗就好像霧籠罩在無邊無際的田地上。現在阿曼樂能看見長長的玉米壟的盡頭了。他努力再幹快些。

轉眼之間,大地從黑色變成灰色。太陽快出來了,會殺死玉米苗的。

阿曼樂跑過去給桶灌滿水,又急忙跑回來。他跑下玉米壟,往玉米苗上澆水。他累得肩膀疼了,手臂疼了,腰也疼了。他的雙腳粘滿鬆軟的泥土。他肚子都餓扁了。不過,每澆一次水就能救活一株玉米苗。

這時候,透過灰蒙蒙的光線,玉米地顯現出淡淡的陰影。突然之間,蒼白的陽光照射到田地上。

“接著幹!”爸大聲叫道。於是全家人都接著幹下去,沒人停下來。

可是,隻過了一會兒爸就放棄了。“沒用啦!”爸大聲說。一旦陽光照射到玉米苗,它們就沒救了。

阿曼樂放下水桶,忍著背痛伸直身體。其他人也都站起來,環顧四周,一言不發。他們澆了差不多三英畝地,還有四分之一英畝沒有澆水,這部分隻好損失了。

阿曼樂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大篷車前,爬上去。爸說:“謝天謝地,我們總算保住了大部分。”

大家睡意蒙地坐著馬車回到牲口棚。阿曼樂似乎還沒從睡意中清醒過來,而且又困又冷又餓。他笨手笨腳地在牲口棚裏幹雜活兒。不管怎麽說,大部分玉米算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