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魯叔叔住在十英裏之外。一個禮拜以來,爸和媽都在為出遠門作準備,一直都在考慮他們不在家的時候孩子們該做哪些事情。

媽甚至在爬上馬車的時候,都還在嘮叨。

“每天晚上一定要撿雞蛋,”媽說,“伊萊紮,攪拌牛奶就靠你了。黃油裏鹽別放得太多,把黃油裝在小盆子裏一定要蓋好。記住別去摘我用來做種子的蠶豆和豌豆。我們不在家的時候,你們都要乖乖的——”

媽把她的寬擺裙塞在座位和擋泥板之間。爸把毛毯攤開蓋在他們腿上。

“還有,伊萊紮要記住小心火燭。爐灶有火的時候不要離開屋子,不管做什麽,都不能把蠟燭隨便放,還有——”

爸收緊韁繩,馬兒邁步了。

“別把糖吃完了!”媽回頭大聲叮嚀。

馬車駛上了馬路。馬兒開始碎步疾跑,把爸和媽飛快地拉走了。不一會兒,車輪的聲音消失了,爸和媽離開了。

大家都默默無語。甚至連伊萊紮瞧上去都有點害怕的樣子。房子、牲口棚和田野顯得那麽大,那麽空****的。整整一個禮拜,爸和媽都要待在十英裏之外的地方。

突然,阿曼樂把帽子拋向空中,吼叫起來。阿麗絲用雙臂抱住身子,叫道:“我們先幹什麽啊?”

他們想幹什麽就什麽。沒有人阻攔他們。

“我們洗盤子,理床鋪。”伊萊紮用總管的口氣說。

“我們來做冰激淩吧!”羅耶嚷道。

伊萊紮愛吃冰激淩。她猶豫了一下,說:“嗯——”

阿曼樂跟在羅耶後麵,朝冰屋跑去。他們從鋸木屑裏挖出一塊冰,裝進一個盛穀物的口袋裏。他們把冰塊放在後走廊上,用斧子敲,敲呀敲,把冰塊敲碎。阿麗絲出來看他們敲,一邊看一邊在一隻淺盤子裏攪打蛋白。她用一把叉子攪打著,一直攪打到蛋白變稠,即使盤子傾斜蛋白都不會流走。

伊萊紮配好一定比例的牛奶和奶油,再從食品儲藏室的桶裏舀出糖來。那不是普通的楓糖,而是從商店裏買來的白糖。隻有款待客人的時候媽才會用白糖。伊萊紮舀了滿滿六杯白糖,然後把剩下的糖抹平,這樣就很難看出糖少了。

她做了一大奶桶的蛋奶糊。他們把奶桶放進一隻大盆子裏,在桶周圍塞滿碎冰塊,裏麵加上鹽,然後用毯子蓋得嚴嚴實實的。每隔幾分鍾他們就要取掉毯子,打開奶桶,攪動正在冰凍的冰激淩。

冰激淩凍好後,阿麗絲拿來茶碟和調羹。阿曼樂取出一塊蛋糕,用刀切成大塊大塊的,伊萊紮把冰激淩盛滿茶碟。然後,他們盡情地吃起冰激淩和蛋糕來;沒有人來管他們。

到了中午,他們吃光了整塊蛋糕,差不多吃光了所有的冰激淩。伊萊紮說該吃午飯了,但其他人都不想吃。

阿曼樂說:“我隻想吃西瓜。”

阿麗絲一下子跳起來:“好呀!我們去弄一個來!”

“阿麗絲!”伊萊紮喊道,“你回來,洗早餐盤子!”

“我會洗的,”阿麗絲回頭叫道,“回來就洗。”

阿曼樂和阿麗絲走進炎熱的西瓜地裏。西瓜躺在枯萎得扁扁平平的葉子上麵。阿曼樂用手指敲了敲青色的西瓜皮,再側耳聽一聽。如果某個西瓜聽起來是熟了的聲音,那它就熟了。可是,阿曼樂說某個西瓜聽起來熟了,阿麗絲卻覺得那個西瓜聽起來是生的。雖然阿曼樂確信自己肯定對西瓜懂得要比女孩子多,但他也拿不準。最後,他們幹脆從最大的西瓜中摘了六個,一個一個拖到冰屋裏去,放到潮濕、冰涼的鋸木屑上麵。

接著,阿麗絲就回家去洗盤子。阿曼樂說他什麽活也不想幹,說不準他要去遊泳。可是阿麗絲前腳走,阿曼樂後腳就蹦蹦跳跳地穿過牲口棚,溜進了牧場。馬駒在那兒。

牧場廣闊,陽光灼熱。炎熱的空氣裏閃著微光,顫動著,小蟲子在尖聲鳴叫。貝絲和美美躺在一棵樹的濃蔭下麵,它們的馬駒站在附近,擺著毛茸茸的小尾巴,瘦長的雙腿稍稍叉開站立著。這些一歲的、兩歲的、三歲的馬駒正在吃草。它們都抬起頭來,注視著阿曼樂。

他伸出雙手,慢慢地朝馬駒走過去。其實,他兩手空空,不過它們並不知道。他並不想做什麽,隻是想走近它們,愛撫它們。可是,星光和其他馬駒卻搖搖擺擺地向它們的媽媽跑過去。貝絲和美美抬起頭來望了望,又低下頭來。大馬駒都把耳朵豎起來。

一匹大馬駒朝阿曼樂走過來,接著是另外一匹。六匹大馬駒全都走過來啦。阿曼樂真希望帶來了胡蘿卜。這些馬駒可漂亮了,身軀高大,揚起鬃毛,露出眼白。它們那結實的、弧形的脖子和胸部肌肉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

突然,一匹馬駒嘶叫起來:“嗚嗚!”

一匹馬駒開始踢腳,另一匹開始嘶叫。頓時,所有的馬駒都抬起頭來,翹起尾巴,馬蹄在地上踏出雷鳴般的響聲。它們棕色的臀部和高高翹起的黑色尾巴都轉過來朝著阿曼樂。這六匹馬駒如同呼嘯的旋風繞過那棵樹,阿曼樂聽見身後響起一片馬蹄聲。

他猛地轉過身來,隻見嗒嗒響的馬蹄和寬大的馬胸徑直朝他撞來。馬駒跑得飛快,根本攔不住。來不及躲閃了。阿曼樂閉上眼睛,吼了一聲:“籲!”

一陣天昏地轉。阿曼樂睜開眼睛,隻見棕色的馬騰空而起,渾圓的馬腹和後腿從他頭上方一掠而過。馬駒棕色的左右兩肋雷霆般地從他身邊一衝而過。他的帽子飛了。他驚得目瞪口呆。一匹三歲的馬駒從他的頭上躍過。馬駒們像一陣雷鳴跑過牧場。這時候,他看見羅耶走了過來。

“別去惹馬駒!”羅耶喊道。他走上前來,說他真想痛打阿曼樂一頓。

“你知道這些馬駒可不能逗著玩的。”羅耶說著就一把擰住阿曼樂的耳朵。阿曼樂想跑開,但他一直被擰住耳朵走到牲口棚。他說他什麽也沒做,但羅耶就是不聽。

“再讓我在牧場抓住你,我可要扒你的皮,”羅耶說,“還要告訴爸。”

阿曼樂揉著耳朵走開了。他來到特魯特河,在水灣裏遊泳,遊了一會兒才感覺好些了。他覺得自己是家裏最小的,老是受氣。

到了下午,西瓜凍好了。阿曼樂把西瓜搬到空場裏香脂樹下麵的草地上。羅耶用切肉的刀切進青色西瓜皮裏。每個西瓜都熟透了,西瓜皮哢嚓響著裂開了。

阿曼樂、阿麗絲、伊萊紮和羅耶大口大口地咬著多汁的冷凍西瓜,一直吃到肚子撐不下去為止。阿曼樂用手指捏住油亮的黑瓜子向伊萊紮彈去,直到她吆喝他才住手。然後,他慢悠悠地吃完最後一塊西瓜,接著說:“我去把乳豬露西牽來吃西瓜皮。”

“別亂來!”伊萊紮說,“虧你想得出來!居然把一條邋遢的老豬弄到前院來!”

“它可不是邋遢的老豬!”阿曼樂說,“露西是一條幹淨的乳豬,再說,豬是最幹淨的動物啊!你去看看露西是怎樣保持豬窩清潔的吧。每天它都要把豬窩翻起來,通風,然後重新鋪好。馬不會那樣做,牛也不會,羊也不會,別的任何動物都不會。隻有豬——”

“我想這我知道!我想我對豬知道得和你一樣多!”伊萊紮說。

“那你為什麽說露西邋遢呢!它和你一樣幹淨!”

“好啦,媽給你講過要聽我的,”伊萊紮說,“我可不想浪費西瓜皮來喂豬!我要用西瓜皮做醃西瓜皮。”

“我想西瓜皮不是你一個人的,我也有一份。”阿曼樂剛一開口,羅耶就起身說:“走吧,阿曼樂。是到牲口棚幹雜活兒的時間了。”

阿曼樂不再說什麽了,但幹完活兒以後,他就把露西從豬圈裏放了出來。這隻小豬渾身白得像羊羔一樣,它一看見阿曼樂,那小小的卷尾巴就會扭來扭去。小豬跟著他朝房子走去,一路上愉快地打著呼嚕。到了屋門口,它尖叫著呼喚他,叫得伊萊紮說她的耳朵都給震聾了。

晚飯後,阿曼樂端了一盤殘羹剩菜來喂露西。他坐在後台階上,搔它那長著毛刺的背。豬都喜歡搔背。

廚房裏,羅耶和伊萊紮在為糖果的事爭執。羅耶想做點糖果吃,但伊萊紮說糖果隻能在冬天晚上才吃。羅耶說他不明白為什麽夏天就不行。阿曼樂也這麽看,於是走進去支持羅耶。

阿麗絲說她會做糖果。伊萊紮不想做,於是阿麗絲把白糖、糖蜜和水混合起來,煮沸以後倒在塗有黃油的大淺盤裏,並把盤子放在門廊裏晾冷。他們卷起袖子,手裏抹上黃油,準備拉軟糖,伊萊紮的雙手也抹上了黃油。

露西一直在尖叫著呼喚阿曼樂。他走出去看糖晾冷沒有,心裏想自己的小豬也該吃一點。糖晾冷了,趁沒有人在場,他挖了一大團柔軟的褐色糖塊,從門廊邊上方丟進露西那張得大大的嘴裏。

隨後,他們就開始拉糖。他們把柔軟的糖拉成長條,卷過來成為雙股,然後又拉長。每次把糖卷成雙股的時候他們都要咬一口。

糖變得很黏稠了,黏住了他們的牙齒、手指和臉,不知怎麽搞的,還黏到頭發上去了。糖本來該變硬變脆的,卻沒有變。他們拉呀拉,但糖依然柔軟而黏膩。睡覺的時間過了很久了,他們隻好放棄,上床睡覺去。

第二天清晨,阿曼樂到牲口棚去幹雜活兒,看見露西站在空場裏,尾巴無力地低垂著,頭也耷拉著。小豬看見他,沒有尖叫,而是悲傷地搖著頭,皺起鼻子。

小豬的白牙齒那兒成了一道光滑的褐色的縫。

原來露西的牙齒給軟糖黏住了!它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甚至連叫聲也發不出來了。它也不能咕嚕咕嚕地哼了。一看見阿曼樂,它就跑開了。

阿曼樂大聲呼叫羅耶。兄弟倆圍著整個房子跑,在繡球樹和丁香樹下麵鑽,在整個園子裏四處追趕露西。露西打轉、躲閃、低頭、亂跑。它一直沒有出聲,因為發不出聲音來。它的嘴裏黏滿了軟糖。

小豬從羅耶的**衝過,把他拱翻了。阿曼樂差點兒抓住它,卻摔了個倒栽蔥。它衝過豌豆叢,踩爛成熟的西紅柿,連根拱起圓圓的青白菜。伊萊紮不停地叫阿曼樂和羅耶快抓住它。阿麗絲跟在它後麵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