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他們把小豬逼進了死角。它圍著阿麗絲的裙子猛衝。阿曼樂撲在它身上,死死地抓住它。它一陣亂踢,把他的上衣正麵撕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阿曼樂把小豬按下,阿麗絲握住它的後腿。羅耶扳開它的嘴,把糖刮出來。露西頓時就狂叫起來!它叫出了先前整夜裏它沒能叫出的尖叫聲,也叫出了他們追趕它時它沒能叫出來的尖叫聲。它尖叫著跑回豬圈去。

“阿曼樂,你瞧你的樣子!”伊萊紮嗬斥道。他是不得已呀,他並不想這樣呀。

連阿麗絲也嚇壞了,因為阿曼樂把糖浪費到了豬身上。而且他的上衣也給糟蹋了,雖然可以縫補,但補丁會看得出來呀。

“我才不在乎呢。”阿曼樂說。他慶幸的是,要過整整一個禮拜媽才會知道。

那天,他們又做了冰激淩,吃掉了最後一塊蛋糕。阿麗絲說她會做糖油蛋糕。她說她要做一塊,然後要到客廳裏去坐坐。

阿曼樂覺得坐在客廳裏並不好玩。但伊萊紮說:“那可不行,阿麗絲。你很清楚客廳是客人坐的。”

那又不是伊萊紮的客廳,況且媽也沒說過阿麗絲不能坐在客廳裏。阿曼樂覺得,如果阿麗絲想坐客廳就盡管坐吧。

那天下午,他走進廚房去看糖油蛋糕做好沒有。阿麗絲正從烤爐裏取出蛋糕。蛋糕香氣撲鼻,阿曼樂忍不住從蛋糕的邊角扯下一小塊。阿麗絲從殘缺的地方切下一片來,這樣別人就看不出來了,接著姐弟倆又蘸著最後一點冰激淩再吃了兩片蛋糕。

“我可以再做一點冰激淩。”阿麗絲說。

伊萊紮上樓去了,阿曼樂便說:“走,我們到客廳去。”

他們踮著腳尖溜進去,沒有弄出一點聲音來。雖然窗簾遮著,光線黯淡,但客廳仍然很美。牆紙是白色和金黃色兩種顏色相襯的,地毯是媽精心織成的,精美得幾乎讓人不忍踏在上麵。擺在中央的桌子鑲著大理石桌麵,上麵立著高高的台燈,是用描金的白色陶瓷做的,上麵裝飾著一朵朵粉紅色的玫瑰。台燈旁擺著一本相冊,用紅色天鵝絨和珍珠母做的封麵。

沿著四麵牆擺放著莊重的馬毛襯套的椅子,窗戶之間的鏡框裏掛著喬治·華盛頓的肖像,表情很嚴肅。

阿麗絲把寬擺裙提起來,坐到沙發上。沙發的馬尾襯套滑溜溜的,她一下子滑到了地板上。她不敢大聲笑,怕伊萊紮聽見。她又坐上去,又滑下來。接著,阿曼樂也從椅子上滑下來了。

當家裏來了客人,他們不得不在客廳裏坐著的時候,隻有用腳指頭抵著地板才能在滑溜溜的沙發上坐穩。但現在他們可以放鬆下來,隨意滑倒了。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從沙發和椅子上滑下來,樂得阿麗絲咯咯直笑,她笑得太響了,後來他們就不敢再滑了。

隨後,他們就去瞧擺在陳設架上的貝殼、珊瑚以及小巧玲瓏的陶瓷塑像。他們一樣東西都沒摸,隻是看呀看,直到他們聽見伊萊紮的聲音。於是,他們踮著腳尖跑出客廳,悄悄地關上門,沒有弄出一點聲音。伊萊紮沒有發現他們。

仿佛一個禮拜會永遠過不完似的,但突然之間就過完了。一天吃早飯的時候,伊萊紮說:“爸和媽明天就要回來了。”

大家都不吃飯了。花園還沒有除草呀,蠶豆和豌豆還沒有摘呀,豆藤會很快長老的呀,再加上雞舍還沒有粉刷呀。

“房子裏亂糟糟的,”伊萊紮說,“還有,今天我們必須攪拌奶油。可我怎麽向媽交代呀?糖都吃光了。”

大家都吃不下去了。他們往糖桶裏瞧,一眼就看到底了。

隻有阿麗絲極力裝出樂嗬嗬的樣子。

“我們要往好處想啊,”她學著媽的口吻說,“還剩了一些糖呀。媽說的是‘別把糖吃完’,我們並沒有吃完呀。糖桶的邊邊角角裏還剩了一些。”

艱苦的一天才剛剛開始呢。大家動手拚命地幹活。羅耶和阿曼樂鋤菜園裏的雜草,粉刷雞舍,打掃牛欄和南牲口棚的空場。姐妹倆留在屋子裏打掃和擦洗。伊萊紮逼著阿曼樂攪拌奶油,一直要攪到黃油浮出來,她雙手飛快地洗黃油,加鹽,把黃油放進盆子裏。盡管阿曼樂餓壞了,午飯卻隻有黃油麵包塗果醬。

“阿曼樂,現在去擦取暖爐。”伊萊紮說。

阿曼樂討厭擦爐子,但他又希望伊萊紮不要報告他浪費糖喂豬的事。於是,他拿上擦爐子用的黑油和刷子幹活去了。伊萊紮風風火火,嘴裏老在嘮叨。

“小心別把油濺出來了。”她說,一麵忙著撣灰塵。

阿曼樂心想自己懂得怎麽不把油濺出來,但他也沒說什麽。

“少用點水,阿曼樂。哎呀!再擦重一點!”阿曼樂還是沒說什麽。

伊萊紮走進客廳去打掃灰塵。她叫道:“阿曼樂,爐子擦完沒有?”

“沒有。”阿曼樂說。

“天呀!別磨洋工了!”

阿曼樂嘀咕道:“你是誰的老板啊?”

伊萊紮問他:“你說什麽?”

“沒說什麽。”阿曼樂說。

伊萊紮走到門口說:“肯定說了。”

阿曼樂身子一挺,大聲叫道:“我說,你是誰的老板?”

伊萊紮氣得猛抽了一口氣。接著她就叫起來:“等著瞧吧,阿曼樂!等著瞧吧,我要告訴媽——”

阿曼樂並不是有意把黑油刷子扔出去的。刷子從他的手中直接飛了出去,從伊萊紮的頭上掠過,啪的一聲打到客廳牆上。

白色和金黃色相襯的牆紙上麵出現了一大片黑油汙跡。

阿麗絲驚叫起來。阿曼樂轉過身去,拔腿就往牲口棚跑。他爬進幹草棚,在幹草裏爬來爬去。他沒有哭,不過要不是快滿十歲了,他準會哭的。

媽一回家就會發現他把漂亮的客廳給糟蹋了。爸會把他拖到木柴棚裏,用長皮鞭抽他。他不想離開幹草棚。他真希望永遠待在那兒。

過了好一會兒,羅耶走進幹草棚來喊他。他從幹草堆裏爬出來,一眼看出羅耶全都知道了。

“阿曼樂,這一回鞭子你可要挨慘喲。”羅耶說。他表示同情,但又無能為力。他們都明白阿曼樂該挨揍,因為沒法瞞著不讓爸知道。

於是阿曼樂說:“我才不在乎呢。”

他仍然到牲口棚去幫著幹雜活兒,照樣吃晚飯。他並不餓,吃飯隻是為了表示他滿不在乎。然後,他上床睡覺。客廳門緊閉著,但他知道白色和金黃色相間的牆上有一片黑色汙跡,那是多麽難看。

第二天,爸和媽趕著馬車進了院子。阿曼樂和哥姐們出來迎接。阿麗絲悄聲對他說:“別難過。可能爸媽不會在意的。”不過她也是愁眉苦臉的。

爸笑嘻嘻地說:“啊,我們終於回來了。一切都還好嗎?”

“好,爸。”羅耶回答道。阿曼樂沒有去幫助解開馬套,而是待在屋裏。

媽急衝衝地四處走動,一邊解開帽帶,一邊查看每一樣東西。

“我要說,伊萊紮和阿麗絲,”她說,“你們把家料理得和我一樣好。”

“媽,”伊萊紮小聲說,“媽——”

“哎,孩子,怎麽啦?”

“媽,”阿麗絲硬著頭皮說,“你給我們講過別把糖吃光了。媽,我們——我們差不多吃光了。”

媽笑了起來。“你們都這麽乖,”她說,“關於糖的事我就不責怪了。”

她並不知道客廳牆上的汙跡。客廳門緊閉著。當天,還有第二天全天,她都不知道。吃飯的時候,阿曼樂幾乎咽不下去,媽很擔心。她把阿曼樂帶到食品儲藏室裏,逼著他吞下一大調羹可怕的黑色藥水,那是她用草根和草葉做的草藥。

他不想媽知道客廳牆上有汙跡的事,但他又希望她知道。最壞的事情一旦熬過了,他也就不再擔驚受怕了。

第二天傍晚,他們聽見馬車駛進了空場。車上坐的是韋伯先生和韋伯太太。爸和媽出去迎接他們夫婦倆,很快就走進了飯廳。阿曼樂聽見媽說:“直接到客廳坐吧!”

他僵在那兒一點也動不了。他也說不出話來。這可比他想象的還要糟。媽對她那漂亮的客廳感到特別驕傲,也對她始終保持客廳的整潔而特別自豪。她還不知道他已經把客廳弄糟了,而現在她正在把客人帶進去。他們會看見牆上那一大團汙跡的。

媽打開客廳門,走進去。接著韋伯太太走進去,然後是韋伯先生和爸走進去。阿曼樂隻看見他們的背影,不過他聽見了拉起窗簾的聲音。他看見客廳燈光通明。似乎過了很久才有人說話。

他聽見媽說:“韋伯先生,你坐這把大椅子吧,隨便些。韋伯太太,你就坐在這兒沙發上吧。”

阿曼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韋伯太太說:“這客廳太漂亮了。我要說漂亮得舍不得坐下來了。”

現在阿曼樂能看見黑油刷子打到牆上的地方,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牆紙仍然是幹幹淨淨一片白色和金黃色,沒有絲毫汙跡。

媽看見了他,說:“進來吧,阿曼樂。”

阿曼樂走進去,直挺挺地坐在馬尾襯套的椅子上,腳指頭抵著地板,以免滑下去。爸和媽在聊他們拜訪安德魯叔叔家的事兒。牆上確實沒有一處汙跡。

“你們出遠門,把孩子丟在家裏,就不擔心嗎?”韋伯太太問。

“不擔心,”媽驕傲地說,“我知道孩子們會把一切照看得很好的,就像我和傑姆斯在家的時候一樣。”

阿曼樂很注意禮貌,沒有說話。

第二天,他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溜進客廳。他仔細地查看汙跡所在的地方。牆紙修補過了。是從一卷金黃色牆紙上小心地剪下一塊來補上的,拚接的邊緣刮得很薄,圖案和四周完全吻合,他幾乎無法辨認出來。

等到他有單獨跟伊萊紮說話的機會,他問道:“伊萊紮,是你為我修補了客廳的牆紙嗎?”

“是的,”她說,“我拿了幾片存放在閣樓裏的牆紙,剪成要修補的地方的形狀,然後用糨糊粘上去。”

阿曼樂用粗啞的聲音說:“對不起,我不該向你扔刷子。說實話,我不是有意的,伊萊紮。”

“我想我也太指手畫腳了,”她說,“但我也不是有意的。我隻有你這麽一個小弟弟呀。”

阿曼樂以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多麽喜歡伊萊紮。

他們永遠永遠沒再提起客廳牆上汙跡的事兒,媽也永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