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收獲季節的渾圓滿月把黃色的月光撒布在原野上,空氣中帶著一絲寒意。所有的穀物都收割了,高高的禾束堆矗立在田裏。月亮把禾堆的陰影投在南瓜地裏,南瓜光溜溜地躺在枯萎的葉片上麵。

阿曼樂用牛奶養的那個南瓜長得特別大。他小心翼翼地把南瓜從藤上砍下來,但他既抱不起來,也滾不動它。於是爸把它抱上馬車,小心地拉進牲口棚,放在幹草堆上麵,等著趕集的日子。

阿曼樂把其他南瓜滾成一堆一堆的,爸把它們運到牲口棚裏。頂好的南瓜放進地窖裏,日後做南瓜餡餅;其餘的堆在南牲口棚的空場裏。每天晚上,阿曼樂都要用砍刀切幾塊南瓜,喂母牛、小牛和公牛吃。

蘋果熟了。阿曼樂、爸和羅耶把梯子靠著蘋果樹,爬上枝葉繁茂的樹梢。他們小心翼翼地摘下每一個好蘋果,放在籃子裏。爸趕著裝有滿車蘋果的車緩緩地駛回家,然後阿曼樂就幫著把一籃籃蘋果搬進地窖,小心地放進蘋果儲藏箱裏。他們沒有弄傷一個蘋果,因為一個有傷的蘋果會腐爛,而一個腐爛的蘋果會糟蹋整整一箱蘋果。

地窖開始散發出冬天的氣味,那是蘋果、南瓜和蜜餞的氣味。媽的奶鍋已經搬到了樓上食品儲藏室裏,一直要放到明年春天。

好蘋果摘完後,阿曼樂和羅耶就可以搖蘋果樹了。那真好玩。他們使出渾身力氣搖啊搖,蘋果像冰雹一樣嘩嘩地落下。他們從地上撿起蘋果,扔進馬車裏,這些蘋果隻是用來做蘋果汁的。阿曼樂什麽時候想吃,就抓起一個蘋果開咬。

到了收獲蔬菜的季節。爸把蘋果拉到蘋果汁加工廠去,但阿曼樂得留在家裏拔甜菜、蕪菁和歐洲蘿卜,再把它們運到地窖裏。他去拔洋蔥,阿麗絲就把幹洋蔥藤編成長長的帶子。圓圓的洋蔥頭密密麻麻地掛在帶子兩側,媽再把它們掛在閣樓裏。阿曼樂去摘辣椒,阿麗絲就用針線把紅辣椒串起來,好像一串珠子。紅辣椒就掛在洋蔥旁邊。

當天晚上,爸拉回來兩大桶蘋果汁。他把大桶滾到地窖裏。蘋果汁足夠喝到下一個收獲蘋果的季節了。

第二天清晨刮起了寒風,灰色的天空中烏雲翻滾。爸皺起了眉頭,必須搶收胡蘿卜和土豆了。

阿曼樂穿上襪子和鹿皮鞋,戴上帽子和連指手套,穿上外套。阿麗絲戴上兜帽、披好披肩,她也要去幫忙。

爸套上貝絲和美美去犁田,從長長一行胡蘿卜的兩側犁出一道溝來。這樣,胡蘿卜就立在狹窄的田壟上,容易拔起來。阿曼樂和阿麗絲用最快的速度拔胡蘿卜,羅耶削去胡蘿卜的羽毛狀的梢頭,再把胡蘿卜扔進馬車裏。爸把胡蘿卜拉回家,鏟進一道斜槽,讓它們滑進地窖裏的胡蘿卜儲藏箱裏。

阿曼樂和阿麗絲先前播下的小小的紅色種子,現在已經長成足有兩百蒲式耳的胡蘿卜了。媽想煮多少就可以煮多少,馬和牛整個冬天也都能吃到胡蘿卜。

拉茲·約翰前來幫忙挖土豆。爸和約翰用鋤頭挖,阿麗絲和阿曼樂用手把土豆撿起來,放進籃子裏,再倒進馬車裏。羅耶留一輛空馬車在田邊,然後把裝滿土豆的車拉回家,通過地窖的窗戶把土豆鏟進土豆儲藏箱裏。他一離開,阿曼樂和阿麗絲就趕快往空馬車上裝土豆。

他們往往連午飯都顧不上吃,一直要幹到天黑看不見了才收工。如果不搶在土地冰凍之前把土豆挖出並搬進地窖的話,那麽在土豆田裏整整忙活一年就都白幹了。爸就不得不去買土豆。

“這個季節出現這種怪天氣,我從來沒見過。”爸說。

第二天一大早,太陽還沒有升起來,全家又開始幹活了。太陽壓根兒不升起來。厚厚的灰色雲層低垂在頭頂上。地麵冰冷,土豆也冰冷,刺骨的寒風把沙塵吹進阿曼樂的眼睛。他和阿麗絲還沒睡醒呢。他們想幹快些,可是手指太冷了,笨手笨腳的,土豆老是往下掉。

阿麗絲說:“我的鼻子好冷啊。既然我們有護耳罩,為什麽不能有護鼻罩呢?”

阿曼樂告訴爸他們很冷。爸告訴他說:“幹快些,兒子。幹快些身子就暖和了。”

他們試了試,但太冷了,沒法快起來。

爸第二次挖到他們附近地方時說:“用土豆的幹莖葉生一堆火吧,阿曼樂。這樣可以暖和起來。”

於是阿曼樂和阿麗絲聚集了一大堆土豆莖葉。爸給了阿曼樂一根火柴,他點燃了篝火。小小的火苗抓住一片幹葉,迅速地爬上了一根藤蔓,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擴散開來,咆哮著衝向天空,似乎整個田野都暖和起來了。

他們忙著幹活,幹了很久。每當阿曼樂冷得受不了,他就跑過去往火上扔些土豆莖葉。阿麗絲伸出沾滿泥土的小手到火邊取暖,火光像陽光一樣照耀著她的臉龐。

“我餓了。”阿曼樂說。

“我也餓了,”阿麗絲說,“差不多到吃午飯的時間了。”

阿曼樂沒法根據太陽的陰影來判斷時間,因為根本就沒有太陽。他們幹呀幹,卻仍然沒有聽到吃午飯的號角聲。阿曼樂肚子空****的。他對阿麗絲說:“不等我們撿完這一行,就會聽到號角聲的。”

可是他們還是沒聽到。阿曼樂認為一定是號角出了什麽茬子。於是,他對爸說:“我想該到吃午飯的時間了。”

約翰朝他笑了起來,爸說:“上午還沒過一半呢,兒子。”

阿曼樂繼續撿土豆。接著爸大聲說:“阿曼樂,放一個土豆到火灰裏去烤。暫時填一填肚子吧。”

阿曼樂往熱灰裏放了兩個土豆,打算一個自己吃,另一個給阿麗絲吃。他把熱灰堆在土豆上麵,接著又往火上堆土豆葉。他知道應該回去幹活,但他舍不得離開挺舒服的熱氣,於是站在那兒等土豆烤熟。他心裏並不覺得舒服,但身體卻覺得溫暖,於是他自言自語道:“我得待在這兒烤土豆。”

讓阿麗絲獨自幹活,他感到很內疚,但他轉念一想:“我正忙著給她烤土豆呢。”

突然間,他聽見煙火噴起的輕微的噝噝聲,有什麽東西打到了他的臉上,像火燒一樣滾燙。他一陣哇哇亂叫,痛得受不了,眼睛也看不見了。

他聽見一陣喊叫聲和跑步聲。幾隻大手把他的手從臉上拉開,爸扳住他的頭往後仰。拉茲·約翰講起法語來,阿麗絲在哭叫:“啊,爸!啊,爸!”

“睜開眼睛,兒子。”爸說。

阿曼樂試了試。但他隻能睜開一隻眼睛。爸用拇指翻開他的另一邊眼皮,太疼啦。爸說:“沒事兒。沒傷到眼睛。”

原來是一個烤土豆炸開了,滾燙的土豆瓤衝到了阿曼樂臉上。幸好眼睛及時閉上了,隻是眼皮和麵頰被燙傷了。

爸用手帕包住阿曼樂的眼睛,然後和約翰繼續幹活。

阿曼樂從來沒有被燙得這麽厲害。但他告訴阿麗絲說不是——不是很疼。他拿起一根棍子,從灰裏刨出了另一個土豆。

“我想這是你的土豆。”他抽著鼻子說。他沒有哭出聲音來,隻是眼淚簌簌地流下,流進嘴裏。

“不,這是你的,”阿麗絲說,“炸開的那個才是我的。”

“你怎麽知道是誰的炸開了呢?”阿曼樂問道。

“這個是你的,因為你受傷了。再說,我也不餓,反正不怎麽餓。”阿麗絲說。

“你和我一樣餓!”阿曼樂說。他不能那麽自私。“你吃一半,”他告訴阿麗絲,“我吃另一半。”

這個土豆外麵燒黑了,但裏麵是粉嘟嘟的,冒著熱氣,散發出誘人的烤土豆香味。他們讓土豆冷下來,然後咬開焦黑的土豆皮吃裏麵的肉,他們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土豆。他們感覺好些了,就回去幹活。

阿曼樂的臉上燙起了泡,一隻眼睛腫得閉上了。媽中午給他的眼睛貼了一張膏藥,晚上再貼了一張,第二天就不怎麽痛了。

第三天天剛黑,阿曼樂和阿麗絲跟在最後一車土豆後麵回到家裏。

天氣越來越冷。爸點著馬燈把土豆鏟進地窖裏,羅耶和阿曼樂幹其他的雜活兒。

他們剛搶收完土豆,那天夜裏地麵就冰凍了。

“晚一步就等於晚了一百步啊。”媽說。但爸搖了搖頭。

“就早這麽一步,我可不喜歡。”他說,“眼看就要下雪啦。我們還得抓緊點,把豆子和穀物運進來。”

他把幹草架放到馬車上,羅耶和阿曼樂幫著他去拉豆子。他們把豆稈拔起來,連同豆藤一起裝上車。他們幹得很小心,因為一有震動,豆粒就會從豆莢裏給震出來,那就白白浪費了。

他們把全部豆藤都堆在南牲口棚的空場裏,然後再把麥堆拉進來。今年是個大豐收年,連爸那個巨大的牲口棚都裝不下所有的收成。好幾車麥堆不得不放在牲口棚的空場裏,爸在麥堆周圍築起了籬笆,防止小牛來糟蹋。

現在,豐收的果實全都運進來了。地窖、閣樓和牲口棚裏都塞得滿滿的,快要擠爆了。有充足的食物,還有充足的牲口飼料,全都儲藏起來好過冬。

全家都不幹活了,可以空閑一陣子,趕集的時候去好好快樂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