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霜凍的清晨,全家人一大早就去趕集。大家都穿上禮拜天穿的漂亮衣服,隻有媽除外。她穿上稍差一點的衣裙,還帶了一條圍裙,因為她要去教堂幫忙做午餐。

馬車後座上放了一箱果凍、醃菜和蜜餞,那是伊萊紮和阿麗絲做的,要送到集市上去展覽。阿麗絲還帶上了她的羊毛刺繡。阿曼樂那個用牛奶養大的南瓜提前一天就運去了。

那個南瓜太大了,輕便馬車運不了。阿曼樂仔仔細細地把它擦得又光又亮,爸把它抱到馬車上,滾到一堆柔軟的幹草上麵。他們把南瓜運到集市的會展場上,交給帕多克先生。帕多克先生負責展覽的事。

那天早上,路上車水馬龍。人們都趕著馬車去集市。馬隆鎮更是人群熙熙攘攘,比“獨立紀念日”還熱鬧。整個會展場周圍停滿了貨車和輕便馬車,人群像蒼蠅似的密集在一起。彩旗在飄揚,樂隊在演奏。

媽、羅耶和姐妹倆在會展場邊下了馬車,阿曼樂則隨爸一道把馬車趕到教堂馬棚裏,然後協助爸解開馬套。所有的馬棚都擠滿了馬車,人行道上人流滾滾,大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說說笑笑地向集市走去。大街上,馬車風風火火地跑著,塵土飛揚。

“喂,兒子,”爸問他,“我們先去哪兒?”

“我想去看馬。”阿曼樂說。於是爸說他們就先去看馬好啦。

太陽高高地掛在天空,天氣晴朗,暖洋洋的。人流朝會展場湧去,說話聲、腳步聲沸沸揚揚,樂隊奏著歡快的音樂。馬車來來往往,大人們停下來招呼爸,到處都是男孩子。弗蘭克和其他一些鎮裏的男孩走過這裏,阿曼樂看見了邁爾斯·劉易斯和阿龍·韋伯,但他還是跟爸待在一塊兒。

父子倆走過高高的大看台背麵,走過教堂建築。那不是教堂,隻是教堂在會展場上的廚房和飯廳。從那兒傳出杯盤碗盞的哐啷聲和女人的唧喳聲。媽和兩個姐姐就在裏麵什麽地方幹活。

走過教堂建築便是一排小攤、售貨棚和帳篷,全都掛著旗幟和彩色圖畫,一片喜氣洋洋,人們在大聲叫喊著。

“這邊來!這邊來!隻要一角錢,一個鎳幣,一塊錢的十分之一!”“橘子,橘子,佛羅裏達的蜜橘!”“包治人獸百病藥!”“通通有獎呀!通通有獎呀!”“最後一遍,孩子們,押下你們的錢!往後站,不要擠!”

一個小攤上插滿了黑白條紋的手杖。如果你扔一隻圈去套住一根手杖,攤主就會把那根手杖給你。有的攤子上擺了一堆堆橘子、一盤盤薑糖麵包、一盆盆粉紅色的檸檬汁。一個男人身穿燕尾服,頭戴閃光的高帽子,他把一粒豌豆放在一個貝殼下麵,誰能猜中豆子在哪裏,就能贏錢。

“我能猜中,爸!”阿曼樂說。

“你肯定嗎?”爸問道。

“肯定,”阿曼樂用手指著說,“在那個貝殼下麵。”

“這樣吧,兒子。我們看一看再說。”爸回答。

就在這時候,一個男人推開人群走上前來,在貝殼旁邊放了一張五元的鈔票。一共有三個貝殼。那個人指著剛才阿曼樂指過的貝殼。

穿燕尾服的男人把這個貝殼拿起來,下麵卻沒有豌豆。那五元立刻就揣進了他的燕尾服口袋了,接著他又把豌豆亮給大家看了看,然後放在另一個貝殼下麵。

阿曼樂給弄糊塗了。他親眼看見豌豆在那個貝殼下麵,轉眼之間卻不見了。他問爸那人是怎麽做到的。

“我不知道,阿曼樂,”爸說,“但他知道。他在耍把戲。千萬別拿錢去賭別人耍的把戲。”

他們繼續往前麵的牲口棚走去。那塊地麵被人們踩得滿是厚厚的塵土。不過那兒很安靜。

阿曼樂和爸久久地望著那些美麗的棗紅色、棕色和栗色的莫幹種馬。它們長著光滑的細長腿和小巧的腳,昂起小小的頭,眼睛柔和而明亮。阿曼樂仔細地打量了每一匹馬,但沒見到一匹有去年秋天爸賣出去的馬駒那麽棒。

隨後,他和爸又去看純種馬。純種馬的身體更長,脖子更細,腰和腿更修長。純種馬顯得有點緊張,耳朵顫動著,眼睛露出眼白,瞧上去比莫幹種馬的動作更敏捷,但沒有莫幹種馬那麽穩健。

從純種馬那兒再走過去,是三匹灰色斑點的高頭大馬。它們的腰腿滾圓、結實,脖子很粗,腿很壯,腳上長著茂密的長毛。它們的頭很大,眼神安詳。阿曼樂從沒見過這種馬。

爸說它們是比利時馬,是從歐洲一個國家運來的。比利時挨著法國,法國人用船把這種馬運到加拿大。現在,比利時馬又從加拿大來到了美國。爸非常欣賞這些馬。他說:“瞧那身肌肉!就是把一座穀倉套在它們身上,它們都能拉走。”

阿曼樂問道:“拉得走穀倉的馬又有什麽用?我們又不用馬來拉走穀倉。莫幹種馬的力氣就夠拉走馬車了,拉起輕便馬車來也很快。”

“說得對,兒子!”爸說。他遺憾地望著這些大馬,搖了搖頭。“喂養肌肉那麽發達的馬簡直是浪費,再說我們拿來也沒有用。你說得對。”

阿曼樂覺得自己長大了,說話有分量了,能和爸討論馬了。

從比利時馬再過去,有一群男人和男孩子密密麻麻地圍著一個馬棚,連爸都看不見裏麵是什麽東西。阿曼樂離開爸,扭動著身子從人群的大腿之間擠過去,終於擠到馬棚的欄杆跟前。

欄杆裏麵是兩頭黑色的怪物。阿曼樂從沒見過這種怪物,像馬卻又不是馬。它們的尾巴光禿禿的,隻是尾巴尖上有一撮毛。它們那刺一般的短鬃毛豎立著,筆直而堅挺。它們的耳朵就像兔子的耳朵,長長的,挺立在它們那瘦削的長臉上方。阿曼樂看著看著,忽然其中一頭怪物用耳朵指著他,伸出脖子湊了過來。

阿曼樂的眼睛鼓得大大的。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怪物把鼻子皺起,嘴唇翻在長長的黃牙齒後麵。阿曼樂嚇得動彈不得。怪物緩緩地張開滿是尖牙的長嘴,喉嚨裏發出粗糲的嘯叫。

“囈囈囈囈囈,喔!嘿嘿嘿嘿嘿,謔!”

阿曼樂大叫一聲,轉過身去又撞又爬,拚命從人群中朝爸擠過去。等他回過神來,已經到了爸的身邊,大家都在笑他。隻有爸沒笑。

“那不過是一匹雜交馬,兒子,”爸說,“它是騾子,你頭一回看到。給嚇倒的不隻是你一個。”爸說著就看了看四周的人群。

後來阿曼樂看到馬駒的時候,感覺才好了些。有兩歲的馬駒,也有一歲的馬駒,有些馬駒待在母馬身邊。阿曼樂仔細地望著馬駒,最後說:“爸,我想——”

“想什麽,兒子?”爸問道。

“爸,這兒沒有一匹馬駒能比得上星光。明年你能不能把星光帶到會展上來?”

“嗯,這個嘛,”爸說,“到明年我們再說吧。”

然後他們就去看牛。有淺褐色的格恩西種牛和澤西種牛,分別來自叫格恩西和澤西的海島,海島靠近法國海岸。他們還看到亮紅色的德文牛和灰色的達勒姆短角牛,它們來自英國。他們再去看小公牛和一歲大的小牛,其中有些比星星和亮亮還要漂亮。他們也看了可以套上牛軛拉車的強壯的大公牛。

阿曼樂一直在想,明年如果爸把星光帶到會展場上來,星光一定會獲獎的。

隨後,他們看了切斯特大白豬,還有皮膚光滑一些、個頭小一些的黑色巴克夏豬。阿曼樂的小豬露西就是一頭切斯特白豬。但他想有一天自己也擁有一頭巴克夏豬。

他們又去看美利奴細毛綿羊。那些綿羊和爸飼養的綿羊是一樣的,也是皮膚起皺紋、羊毛短而精細。他們看了個頭大一些的科茨沃爾德綿羊,它們的毛長一些,但也粗糙一些。爸對自己養的科茨沃爾德綿羊很滿意,他寧願飼養毛少些但質量好些的羊,給媽去紡織。

中午到了,阿曼樂還沒有見到他的南瓜。但他肚子餓了,於是他們去吃飯。

教堂飯廳裏已經擠滿了人。長長的餐桌四周所有的座位都有人了。伊萊紮、阿麗絲和其他姑娘一道匆忙地從廚房端出盛滿食物的盤子。各種菜肴香味撲鼻,阿曼樂饞得直流口水。

爸走進廚房,阿曼樂也跟著進去。廚房裏到處都是婦女,正忙著切火腿、烤牛肉、燒雞和用盤子盛的蔬菜。媽打開大烤箱,取出烤火雞和烤鴨。

牆邊擺著三隻大桶,有三隻長鐵管一頭插入火爐上一大鍋沸騰的開水中,另一頭插入大桶裏。大桶的每一道縫隙都在冒出一股股蒸氣。爸掀開一隻大桶的蓋,頓時蒸氣騰騰衝出。阿曼樂往桶裏一瞧,裏麵裝滿了冒著蒸氣的土豆,土豆潔淨的褐色外皮一遇上空氣就破裂蜷縮了,露出裏麵的土豆瓤。

廚房裏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糕點和餡餅。阿曼樂肚子餓得呱呱叫,覺得能把它們統統吃光。但他連一點糕餅屑都不敢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