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流, 君流?”

夜君流渾身一震,眼前之人的麵容逐漸清晰起來,他不由自主的張開雙臂, 將謝嵐裳緊緊攏進懷裏, 用力再用力, 唯恐一個鬆懈,這念了不知道多少個輪回的人,會消失不見。

“怎麽了?”謝嵐裳本能掙動,被夜君流不講道理的更加用力的摟住。

*

從那以後, 他就跟在紅蓮身邊,可以進出紅蓮的住所, 偶爾得空,也可以跟著紅蓮下十八層地獄去圍觀受刑的厲鬼。

昔年覺得陌生的幽冥鬼府, 如今熟悉的跟自己家一樣。

記得還小的時候,他貪玩出門,結果轉來轉去就給自己轉迷路了,他一邊大叫夜鬱的名字, 一邊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亂跑,結果腳下一滑,眼見著失去重心要墜入忘川河,千鈞一發之際,肩頭一緊, 他被紅蓮提溜著拽到岸邊。

“夜鬱哥哥……”他嚶嚶嚶的撲上去,抱著男子的腰哭啊哭。

換來對方好一番嘲弄:“小白龍, 上神, 竟是個哭包。”

群鬼說紅蓮嗜血成性殘暴瘋魔, 但其實, 紅蓮刀子嘴豆腐心,是非分明,否則也不會成為掌管刑罰的灼魂司了。

他年紀小,紅蓮就教他知識,甚至在清閑的時候陪他到院子裏玩泥巴。

隻是紅蓮說得好聽,手藝卻不怎麽樣,捏來捏去,捏了兩個奇醜無比的泥人:“這便是女媧造人的故事。”

他聽著,看著,發現這倆泥人的距離有點遠,就好像他跟紅蓮似的,明明同吃同住,但總是隔著一段距離,那是神和鬼之間難以撼動的距離。

他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一個聽起來很荒唐,很大逆不道的念頭。

他一向隨心所欲慣了,生而為龍,尊貴無雙,想到什麽邊說什麽,盡管這個念頭很荒誕:“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兩個泥人靠近了,被他一手操控,緊緊地挨著,密不可分。

腦袋被敲了一下,紅蓮唇角浸著笑:“小屁孩懂得還挺多呢?”

在他三四歲的時候,龍宮的夫子說,凡間是最為混雜的地方,世間百態,五毒俱全,若想成長或曆練,去紅塵萬丈的凡間是最好的選擇。

到如今,他發現夫子也是井底之蛙,隻知凡間紅塵滾滾迷人眼,卻不曉得還有鬼界這種“照妖鏡”。

在鬼界,無論是怎樣的達官顯貴來到此處,就成了一張白紙,所有的罪惡和心思昭然若揭,生前的所作所為一覽無遺。

在這裏,他有幸見識了許許多多的陰謀詭計,人心醜惡的嘴臉,貪嗔癡慢疑五毒,以及那死不悔改,最終灰飛煙滅永不超生的。

真是應了夫子那句話,五毒俱全。

比起紅蓮來,紅蓮身上的毒還算毒嗎?

他掌管刑罰,明明是淨化劇毒的解藥才對。

赤蓮飲血,定坤清魂。

聽鬼魂們說,輪回道上有一種果子很是美味,就是采摘起來比較危險,因為生長的位置特殊,一個不小心會直接墜入輪回井。

要知道,投胎轉世講究個時辰,一步踏錯命運就變了,前途就毀了。更別提君流這種魂魄有殘缺的,回到陽間直接成傻缺。

對自己身手極其有自信的君流才懶得考慮那些後果,花了三個時辰采摘了六顆果子,獻寶似的遞給紅蓮。

紅蓮隻瞥了一眼,麵無表情道:“不吃。”

慘遭拒絕,他自然失落,但並不氣餒:“那你喜歡吃什麽,我去弄。”

原以為紅蓮不會理自己,豈料他竟好整以暇的想了想,說道:“我喜歡喝血呀,尤其是你這樣的小鬼頭的血,鮮嫩美味,一次能喝三大碗!”

就這麽簡單!?

君流眼中光芒大盛,他是上神,他的魂魄和血液也是極品,一滴入腹,對紅蓮的好處肯定是無法估計的。

於是他果斷提刀,卻換來紅蓮的新一輪不滿:“你傻嗎?”

這怎麽會是傻呢?

放血而已,又不是要命。

“隻要你高興,什麽都可以。”

他笨拙卻又誠懇的說道,不過,噬魂就算了。

血液管夠,魂魄不行。

魂魄被嚼爛了,他就徹底死了,死了就無法再陪伴紅蓮了,所以這個不行。

“因為,因為我喜歡你。”他使出渾身的力氣,終於將塵封在心底多時的話說了出來。

卻換來對方一聲冷笑。

“我說真的,我喜歡你,我要跟你結為道侶。”他仿佛將畢生的勇氣都用盡了。

很好,他說出來了,即便下一秒就去死,那也沒有遺憾了。

不過他是不會死的,他舍不得死,他要好好留著這條命,跟紅蓮夜鬱在一起……

“我最討厭小孩。”

在一起生活……

望著紅蓮不屑一顧的麵容,他怔住了。

我不小了,已經快十五歲了。

他試圖這樣大聲喊出來,可是……

可是在一萬多歲的紅蓮麵前,他就是小,好小好小。

永遠也攆不上,在人家眼裏永遠是個小屁孩。

他被討厭了,自然要躲遠點以防止再礙眼到人家,隻是走著走著,他忽然生出一股子戾氣來。

長的小年輕還水嫩是我的錯嗎?

要怪就怪這個世界。

怪你提前生了一萬年,怪我晚出生了一萬年,全怪時機!

他氣勢洶洶的想,蹲在無鬼的角落裏生悶氣。

直到他越長越高,待反應過來之時,好像比紅蓮還要高了。

嗬!

都看看,這就叫厚積薄發,這就叫後來居上!

他回去找紅蓮,卻沒想到紅蓮就站在忘川河畔溜達,向曾經初見那樣駐守在那裏。

小時候他問,夜鬱的回答是無聊放風,在這裏睡一覺罷了。

如今他不用問便知道,夜鬱是在等自己。

這不是自作多情,他就是可以確定肯定。

遠遠望著翹首以盼的紅蓮,他心中踴躍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感。

原來,這麽多個日日夜夜,紅蓮也是惦記他的。

“之前你說,你不喜歡小孩,現在我長大了。”他擒住紅蓮的手腕,憑借身高和體型的優勢,他可以完完全全的掌控住紅蓮——當然,不動武。

再厲害的上神到了鬼界,一身神力也被壓的所剩無幾了,打起來的話,他真不是紅蓮的對手。

但是,盡管下一秒就會被飲血噬魂,他也要講心裏的話說出來,這回不再是惶恐的商量,而是斬釘截鐵的宣示:“我喜歡你,我要跟你結為道侶。”

他知道紅蓮在回避什麽。

神鬼殊途,他們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三界是獨立的,是有天規的,任你修為如何超絕也無法輕易越界。

時候到了,他必須重返陽間,取回神格,回到本該屬於他的神界。而他一旦回去了,就無法再見到身處鬼界的紅蓮。

反之,紅蓮是地獄毒花,經年累月和鬼魅為伍,別說神界了,連人間他都去不了。

一天一地,陰陽兩隔,殊途不同歸。

*

“祖師爺這是魔怔了嗎?”

“你方才還不承認他是君流,怎麽又……”

“嘿嘿,老龍老眼昏花了,沒第一時間看過來,這會兒才看清是“流光”,這就是鐵證嘛!”

謝嵐裳一邊給夜君流診脈,一邊落目看了眼玉笛:“它叫流光?”

小老頭笑著點頭:“是也是也。”

謝嵐裳取了清魂香出來,還未點燃就被猛地回神過來的夜君流一把抱住。

他猝不及防,熏香掉到了地上,夜君流抱的太用力太瘋狂,恨不得將他渾身骨頭都捏碎似的。

“君流?”他輕輕詢問,並未掙紮,由著君流將他越摟越緊。

“殊途。”君流自顧自的笑出了聲,“同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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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完結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