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高懸,琉璃瓦片折射晶瑩光彩。

朱紅廊簷曲折繁複,勾勒出古色古香的韻味。

屋內,折疊躺椅上,楚殊魚從頭到腳裹著薄被,在空調房裏捧著劇本鹹魚癱,時不時拿起一顆青提塞進嘴裏。

有句話叫上鏡胖十斤,但這話對楚殊魚一點兒都不起作用。

她骨相長得極好,尤其適合鏡頭。

所以拍古裝劇時,她完全不會控製飲食,因為古裝劇的衣服往往都是從頭到腳裹得嚴實,哪怕胖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更何況,她是完全不會胖臉的體質,所以根本不怕。

《江南碎玉》的拍攝已經進行了七天。

這七天,楚殊魚每天都過得無比幸福。

從劇本圍讀大會,到後麵的正式拍攝,無論哪一點,都比楚殊魚想象中容易許多。

也有可能是因為臨開拍,又換了劇本,刪刪減減,放大縮小。

放大的戲份,大多都是對於她來說更好處理的情節。那些她不擅長的,對著男主羞羞怯怯一類的劇情,倒是刪了個七七八八。

所以拍攝下來,簡直比之前拍攝那些性格跟她本人很相近的角色還要簡單。

今天沒楚殊魚的戲份,本來她可以在附近的酒店睡懶覺摸魚。

但快到那個日子了,楚殊魚有點兒不想一個人待著,索性來劇組,找了個沒人拍攝的空房間躲懶。

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楚殊魚掀開薄被,從旁邊四四方方的紅木矮桌上拿過手機。

林:今天我去劇組探班,看到你正好沒戲份,要跟我一起嗎?

楚殊魚正好不想一個人待著,沒怎麽思考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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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涎到時,恰逢拍攝間隙。

導演從監控器後麵的馬紮上站起來,熱情地跟林涎握手。

導演姓張,是個新生代黑馬導演,之前連續拍攝兩部小成本偶像劇,都爆了。

人卻不傲慢,對誰都謙遜有禮,還帶著年輕人特有的與人相處的方式。

簡單閑聊過後,林涎問:“拍攝怎麽樣,進度符合預期嗎?”

張導答得不卑不亢:“非常符合預期,甚至比預期拍攝順利不少,超出了原定計劃。原本,我以為幾個演員的表演風格會不兼容,沒想到,意外得很合適。”

“楚殊魚呢?”

張導一怔,恍然間回憶起這段時間,他跟這位金光閃閃的投資人的聊天記錄。

印象裏,這位林先生是個大忙人。

哪怕是最後拍板定下男女主角,也沒現過身,連跟他聯係都很少。

直到正式開拍,他們之間的微信聊天,忽然頻繁起來,短短幾天,幾乎就聊滿了從決定投資到現在的所有內容。

而且全部是關於楚殊魚的。

張導輕笑,笑容中透著八卦,表情也意味深長起來。

“林總對我們的女主角,真的很關心。”

林涎神色淡然,目光不閃不避,直視張導的眼睛。

“嗯,畢竟是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妹妹。”

張導讚歎:“青梅竹馬啊。”

“不算是。沒多久,我就離開了。”

“那還挺可惜的。”

林涎沒開口,算是默認了這句話。

這時,一抹靈動俏麗的身影出現。

楚殊魚原本在看到林涎背影的一刻,就衝上去拍他的後肩膀,好嚇他一跳。

但緊接著,她意識到林涎是在跟導演說話,怕耽誤正事,索性作罷。

剛巧,侯青拍完一段戲,正在一邊休整。

楚殊魚剛才看劇本時正好整理出了幾個新問題,趁現在這個時間,走到他身旁去。

張導目光在楚殊魚和侯青身上打轉,等他抬眼,重新看向麵前這尊大佛時,腦子裏冒出明晃晃的三個字——

修羅場。

這會兒,他腦子一抽,冒出惡趣味的想法。

張導說:“小魚很有靈氣,每次遇到拍攝困難的地方,稍微點撥一兩句,就能明白,完全不需要擔心。而且——”

張導十分明顯地往林涎身後看了一下,慢吞吞地說:“小魚勤學好問,幾乎見縫插針就會問問題,完全不是會在拍攝過程中出岔子的。不信,林總您回頭看。”

林涎回身。

少女明眸善睞、顧盼生輝,熟絡地跟不遠處的男人探討著什麽。

明明是很正常的畫麵,可看在他眼裏,莫名刺眼。

林涎眉間籠起一片薄戾,走到少女跟前,停住腳步。

楚殊魚遲鈍了幾秒,才張口跟他打招呼。

林涎難得冷淡,垂著眼尾,就這麽定定地站在那兒,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楚殊魚琢磨了一會兒,得出個結論。

可能是她來早了,剛好打斷了林涎和導演之間的正事。

倒也不是她出現就不能談,隻是她來了,以他們兩個的關係,他不好晾著她,隻得硬著頭皮來陪她,把正事放在一邊。

身高差有些明顯,楚殊魚努力抬頭,好讓自己的目光撞進他的視線,鴉羽般的濃密睫毛因為動作劇烈輕顫。

“林總,您好。”

“歡迎您來探班《江南碎玉》劇組。剛才,您是不是還沒跟導演交談完?正巧,我跟侯老師也有一些戲沒對完,等對完了,我跟侯老師陪您一起巡視劇組,您覺得怎麽樣?”

楚殊魚覺得自己真是太體貼了。

不止沒有當眾暴露兩個人關係親近的事,而且還給了這樣一個明晃晃的台階。

她活了二十多年,還從沒有誰能有這種待遇。

等私下見麵,她一定要跟他討點兒好處來,才算不虧。

林涎一直沒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

單手插兜,唇角抿著,總是深邃黝黑的眼珠這一刻更是添了數分寒涼,仿佛看一眼誰,誰就能立刻被凍成冰塊。

在場的人,全都注意到了這邊若有似無的火藥味兒。

隻有操縱火藥的本人滿眼懵懂,杏眼裏還是沾沾自喜的水色,對眼前的一切渾然不覺。

林涎唇角向下偏著,情緒極差。

他大概能懂她為什麽要在人前跟他裝不熟。

可是裝不熟這種事在這一刻出現,對比映襯她熟絡地叫侯青侯老師的模樣,林涎十分不爽。

“小魚。”

楚殊魚一怔,雙眼閃過訝異,脊背僵硬了一刹。

“……林總?”

“晚上我要跟張導一起吃飯,要一起嗎?”

楚殊魚大腦轉得飛快,沒能領悟到林涎的意圖。

短短幾秒之內,林涎已經拿出手機。

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片刻,然後抬起頭。

“最近的一家純品齋隻要五公裏。他們家的紅燒花膠做得很不錯,我記得你很愛吃。你覺得怎麽樣?”

林涎外貌出挑,身形頎長,第一眼看過去,不知道他身份的人,大多都會以為這是哪個還沒出道的男演員。

劇組人多眼雜,他剛來時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後麵他受到導演那樣恭敬的待遇,哪怕是猜,也能大致摸索出他的身份。

現在,這樣身份的人,筆直地站在楚殊魚身前,琢磨著她愛吃什麽東西,還專門隻叫了她和導演去吃。

實在難叫人不揣測他跟楚殊魚之間的關係。

不少人露出八卦神色,竊竊私語。

“這位不止外貌金光閃閃,身份和錢包看起來也金光閃閃的,跟楚殊魚什麽關係。不是說,楚殊魚被唐修航甩了嗎,哪兒來這麽好的男人?”

“哪兒的事,虧你還是圈內人呢。我聽說的版本,是拍《夜色動人》的時候,唐修航一直追求楚殊魚,楚殊魚性格單純,追著追著就答應了,後麵反應過來唐修航不是什麽好東西,就一腳把那渣渣蹬了。從後麵唐修航那麽快就跟厲莉公開戀情看,他確實不是什麽好東西。”

“我也聽說過這個版本,但因為唐修航很快找了下家,楚殊魚沒有,我就沒當真。現在看到這位,我有點兒相信這個版本了。有這種水平的追求者,誰還搭理那種家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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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微燥,跟在林涎身後,楚殊魚下意識抬眼看了下純品齋古意古韻的匾額。

她已經很久不吃純品齋的東西的。

雖然味道驚豔,但是吃過後,總容易讓她想起那位常帶她來吃的人。

走進包廂,四麵是黃花梨木製成的陳設。

頭頂鏤空雕花燈明亮,將圓桌映出好看的牡丹花形。

純品齋以食材奢華著稱,卻不是那種用昂貴食材堆砌食物的暴發戶做派。

每一道菜都格外用心,尤其是楚殊魚愛吃的那道紅燒花膠,從選材到烹飪,都非常用心。

桌上隻有三個人,楚殊魚、林涎,還有張導。

原本張導有點兒八卦,又十分緊張。

可真進來後,他發現,林涎話相當少,平時在劇組裏話多的楚殊魚,今天也心不在焉地,除了偶爾動動筷子,吃一兩口花膠,其餘時候都垂著眼,心事重重。

楚殊魚是真的有心事。

就連麵前是她最愛吃的,無論口味、食材還是調味,都跟小時候一模一樣的美味,她都不小心嗆到了自己。

“咳咳咳……”

林涎抬手,輕輕拍了拍她輕靈的後背,端過一杯茶水。

“當心。”

楚殊魚低頭,隻覺得喉嚨又痛又癢。

看到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紫砂茶杯,也來不及細想,伸出手,徑直覆蓋在了那隻清瘦的手上,遞到自己唇邊,猛地喝了一大口。

楚殊魚的嘴唇若有似無地碰著林涎食指。

林涎靜默一秒,垂眼輕哂。

少女嘴唇柔軟溫熱,如天上覆蓋的層層白雲,輕柔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