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啊……”
泡芙毛茸茸的狼耳不由自主地彈了出來, 輕輕地抖了抖，貼在冰涼的高精度防盜門上，仔細聽著沈梁低沉微磁的聲音。
他莫名有些心慌，一時忘了隱藏自己的氣息。
“說實話, 過得不怎麽好。”
“我本來有個戀人, 但是他在三年前一聲不吭就離開了，這三年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煎熬, 我每天晚上都想去死, 但又怕他突然回來找不到我……”
沈梁盡量平靜地敘述著過往, 聲音卻逐漸沙啞得聽不見了, 就像陳舊機器裏磨損的零件, 最後隻發出一點點報廢的聲響。
方故雲傻眼了。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脆弱的沈梁。
哪怕是在末世最開始最絕望最看不見出路的那段時間, 沈梁也始終是遊刃有餘、極為冷靜理智的存在, 他很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 更別說這樣直接地傾訴悲傷。
“那個人現在回來了嗎？”方故雲拍拍沈梁的肩, 滿臉擔憂, 輕聲問。
“前不久回來了。”沈梁勉強地笑了笑，“所以說也算幸運吧, 至少沒把人弄丟。”
方故雲看著他這樣, 心裏不是滋味：“嫂子道歉了嗎？說明原因了嗎？補償你了嗎？”
他越想越氣，沒等沈梁說話, 又憤然道：“怎麽能這樣！一聲不吭消失三年！人一輩子能有多少個三年？沈哥，我聽你剛才的意思，是就這樣原諒那個人了嗎……不是我說, 在感情中如果一直這樣委屈自己, 對方也永遠學不會珍惜！”
沈梁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 但依舊是滿麵愁容的模樣, 深深地歎了口氣：“可是我愛他，又有什麽辦法。”
方故雲恨鐵不成鋼道：“可是她愛你嗎？！”
“應該愛吧。”
“應該？”
“他說他愛我。”
“她說她愛你你就相信嗎？！”方故雲氣得臉都紅了，“別說現在是在末世了，就算是在正常社會這種話也是不能輕易相信的啊！沈哥你太容易被騙了，這樣一句輕飄飄的愛慕誰不會說？”
沈梁垂眸看著方故雲，一時間竟覺得有些新奇。方故雲不是喜歡大聲說話的性格，相反地，他平日裏很溫和……溫和到近乎溫順，近乎怯懦，所以他能在這件事上這麽氣憤，還是挺令人意外的。
但沈梁沒忘記這番對話的目的。
門外的狼，還在偷聽。
“其實我什麽也不需要他做，說我容易被騙也好，在感情中委屈自己也罷，事已至此……我唯一的心願就是這段感情不要以傷害他為代價。”
“我不希望他受傷，可是他卻總是因為我傷痕累累。問題是什麽……他根本不知道我看見他受傷比我自己切身受傷還要痛苦，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求求他別折磨我了，可是看著他的眼睛，我說不出口……”
沈梁深深地歎息，眉心刻出一道溝壑。
方故雲也皺著眉，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別人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可他真受不了沈梁在愛情裏這麽窩囊的樣子。
“嫂子在哪兒？我去問問她到底什麽意思。”
“別去。”沈梁說，“我們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好什麽好？！她是好了！我看你很不好！”
“沈哥！你忘了你以前什麽樣了嗎？溫文爾雅意氣風發，不說滿眼都是希望至少滿眼都是笑意吧？如果愛情就是讓人變得胡子拉碴頹廢喪誌的話，那幹脆就別戀愛了，何必互相折磨——”
“砰！”
方故雲渾身一震，回頭望去，高級特種爆破裝置都無法撼動一分的高精度鋼□□合防盜門居然被人從外麵給一腳踢破了。鐵塵碎屑彌漫在空中，他看不清那人的麵孔。
沈梁挑了挑眉，把方故雲擋在身後。
泡芙遠遠地看著他這個動作，好像在防著自己，心裏一酸，悶悶地痛起來。
“……你是誰？”
“無可奉告。”
方故雲凝眉，準備通過安保係統呼叫特種異能者。
“泡芙，怎麽今天這麽早就來了？”
沈梁冷淡地問，目光狀似不經意地瞟過他的雙腳，確定沒有受傷才稍稍放下心。
找機會還是得脫下鞋看看。
“泡芙怕沈餓著，今天早一點做了飯。”
他跟沈梁說話和跟方故雲說話完全是兩種語氣，方故雲都愣了半晌，剛剛那個傲慢到沒邊的人怎麽突然黏膩了起來，讓人怪害怕的。
方故雲眼睜睜地沈梁接過那人手裏的保溫盒，低頭和那人交換了一個短暫而甜蜜的吻，霎時心神俱震，他急忙偏開眼神，卻又想起剛才沈梁的話。
他很驚訝，說真的，他沒想過沈梁也喜歡男人。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不管這嫂子是男人還是女人，他今天都必須讓他把話給說清楚。
方故雲強迫自己回頭和所謂的“嫂子”對視，這樣的事對於他來說很尷尬，但他沒想到的是嫂子也在看他。
那雙漂亮到極點的圓眼此刻流露出一點與周身氣場極不相符的狠辣來，冷冷地盯著自己，像野獸一樣輕蔑而凶殘。
方故雲感覺被什麽扼住了咽喉，渾身冒著冷汗，有點發暈，霎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麽了。
“小方，要留下來一起吃點嗎？”沈梁打開保溫盒，把裏麵燒得不怎麽好看的飯菜拿了出來，“泡芙做飯還挺好吃的。”
方故雲看著那賣相慘烈的菜，剛想拒絕，那白發異瞳的少年卻先開了口：“我隻做了兩人份。”
方故雲腦袋裏突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
三年？
三年前，這少年才多大？
沈哥也太不是人了吧，三年前會不會是逃走的啊？不會吧……這少年看起來挺凶的，也不是好欺負的類型啊。
方故雲快被這倆人複雜的關係繞暈了。
“你還不走？”泡芙盯著他。
“怎麽說話呢？”沈梁捏了捏他雪白的臉頰，朝著方故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他就這性子，不好改。你有營養劑在身上嗎？沒有的話吃我的那份也行，不用再跑一躺物資采購室了。”
“有，在我的臨時辦公室。”方故雲也回以微笑，“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聊。”
“那好吧，我就不送了，能找到路嗎？”
方故雲故作不悅：“沈哥你別再拿這件事笑我了，這點路還是找得到的，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徹頭徹尾的路癡了。”
說罷，兩人都笑起來。
泡芙被沈梁單手攏在懷裏，陰沉著臉，死死盯著方故雲看，尖銳的狼牙不懷好意地磨著，沈梁略微垂眸，眼神冷了半分。
待方故雲走後，他才鬆開泡芙，把小鐵盒的蓋子一一打開。一份番茄炒蛋，蛋都黑了，番茄也沒去皮，一份土豆絲，絲切得比條都大，也糊了不少，一分黃瓜湯，沒味。
飯是電飯煲煮的，白花花香噴噴的，令人很有食欲。
沈梁盛了一碗出來，自己端著吃了，沒管站在一旁的泡芙。
每天泡芙的飯都是沈梁給盛的，今天突然沒有了，泡芙難受得不行，尾巴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懨懨地垂在後麵，他攪了攪手指，卻咬著唇沒問沈梁為什麽不給他飯吃。
直到沈梁一碗飯都吃完了，泡芙的肚子癟癟的，咕嚕咕嚕地叫了幾聲，看沈梁還沒有要給他盛的意思，泡芙才終於忍不了了，自己拿起碗去盒子裏盛飯。
“啪！”
“呃！”
筷子毫不客氣地打下去，一瞬間在手背上留下了深紅的長痕，這點疼痛對於泡芙來說原本該像是撓癢癢一樣，可泡芙莫名地就是紅了眼，鼻子一酸，臉上就濕濕地熱了一片。
沈梁一下子也慌了神，差點就下意識去給他擦眼淚了，好歹拉住了理智的韁繩，原地保持著微冷的沉默。
“嗚……”
“哭什麽？”
泡芙聞言立刻強忍哭聲，雪白的臉頰憋得通紅，狼耳也冒出來無力耷拉著。眼淚從小巧漂亮的下巴尖滴落，答答地落進空空的碗裏。
“你知道你做錯什麽了嗎？”
“不該……傷害自己……”泡芙答得很快，像是早在心裏組織過答案，“不該騙沈……嗚……可是……”
“可是什麽？”
“泡芙不知道還能怎麽辦……”
“那你不該和我商量嗎？”沈梁深深地看著他，終於問出了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我不值得你相信嗎？你寧願和別人合作都不來找我？”
“怕……沈……難過。”
沈梁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答案。
“那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更難過。”沈梁歎了一聲，眉心疼痛地蹙起來。
“……我知道。”
沈梁有些意外，看來剛剛的談話他有聽進心裏，也不算白費。
“那罰你一天不吃飯，沒意見吧？”
泡芙好餓，他早飯沒吃，又為了做午飯忙了一上午，要是一天不吃飯真的會很難受……
可是沈梁都這麽說了。
泡芙想起剛才在門外聽到的話，心裏亂亂的，他每天都回來看沈梁，可是卻不知道他那麽傷心……每天都想去死，是真的嗎？
“還有，你今天犯的錯，也一並算一算吧。”
“第一，踢門。誰教你的，一言不合就把門踢得稀碎？我辦公室裏這麽多材料你晚上幫我守著？萬一門後有人怎麽辦？萬一傷著人你拿什麽賠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隻要你用愛來彌補就行了的。”
“第二，你剛剛看我同事，是什麽眼神。”
泡芙抬眸望他，圓眼濕漉漉的，仿佛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別裝可憐，寶貝，我希望你誠實一點。”
“泡芙不喜歡他。”
“他哪裏做錯了嗎，你不喜歡他。”
“就是不喜歡。”泡芙重重地咬著字，垂眸遮去了眼底的狠戾。
沈梁卻伸手，虎口卡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來看著他。目光對上的那一瞬間，即便是他也有點膽寒。
“你想殺他。”
不是詢問，而是敘述。
“……沒有。”
“撒謊。”沈梁湊近他，極具壓迫感的氣息籠罩著他年輕而纖細的身體，“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最討厭撒謊的人，你忘了嗎？”
“可是我不撒謊你又要生氣。”
“我還沒說什麽，你倒委屈上了。”
“這還叫沒說什麽……”泡芙流過眼淚的眼眶濕淋淋的，淡粉的眼窩變得通紅，長睫一撲一撲的，像雨後蝴蝶的翅膀。
沈梁在內心告誡自己——不能心軟，不能動搖，不能被**。
“所以，你不覺得自己是錯的嗎？”
泡芙撇開臉，不說話。
“在人類社會，即便是末世，也不是你討厭誰就可以殺誰的，這裏不是動物世界，殺了人是要償命的，你一時衝動殺了別人，抵了命，你要我一個人怎麽活下去？”
泡芙這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早就被他摸透了，逼他一把固然是好的，但更多時候還是得慢慢來。
“誰敢要我償命？”
“可是寶貝，我不和殺人犯結婚。”
他溫柔地撫摸泡芙的雪鬢，低聲說：“他是我的同事，我的朋友，你要是殺了他，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泡芙吸了吸鼻子，聽到最後一句，心裏的殺意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寶貝，我希望你能控製住自己，不要被殺戮的欲望左右。很快，末世就會結束了，你會麵臨一個更有秩序的世界，你不能隨意傷人，更不能隨意殺人，你要知道這是錯的，每個人的生命都值得被尊重，不是你覺得他討厭就可以去殺害的。”
“我的寶貝是雪狼，這沒有錯，我愛你，所以連帶著你作為雪狼的那一部分也愛，如果這世界上隻剩我們兩個人，你把我殺了，把我撕咬成血肉殘骸都沒關係——”
泡芙抬眼瞪他：“我才不會！”
“好了，我知道，先聽我說完。”沈梁撫過他的眼窩，“但是這世界上有很多人，我也會接觸很多人，和很多人說話，和很多人說笑，到時候你要怎麽辦，一個一個殺掉嗎？”
泡芙沉默片刻，卻隻是問：“那樣會讓沈痛苦嗎？”
“……會。”沈梁抵住他的額頭，歎息般說道。
雖然看起來是沈梁掌握著主動權，但泡芙聽出來了，那語氣中帶著一點不太明顯的哀懇。
他哪裏舍得讓沈梁這樣為難。
“泡芙會乖乖的，不殺人。沈……別難過了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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