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傷還未養好,便聽說南宮傅被斬的消息,原本想要帶人去劫法場,不想卻被人拽住,低下頭,竟然是一個盲眼的孩子,她隱約認得這個孩子,原是薛非子一手養大,名叫善兒,發燒時燒壞了嗓子,不想治好,竟然壞了眼睛,便再也無法治愈。

“大姐姐可是想來劫法場?”

苦兒出聲,讓她不由得吃了一驚,問道:“你怎知……”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聽那孩子道:“姐姐生病的時候,就是善兒替姐姐醫治的,大哥哥說了,今日定有人來劫法場,讓苦兒在此等著,大哥哥說,隻要捉了你的手,別人自會離開。”

“你如何識得是我?”

“姐姐身上的香味,善兒自小辨別草藥,因為看不見,嗅覺便比一般人靈敏許多。”

善兒的天分,她自是知道幾分,便繼續問:“你說的大哥哥,可是宮主?”

她這般問,卻隻見那善兒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什麽宮主,我隻知道大哥哥是個好人,還有大姐姐,大姐姐說了,定會和大哥哥一起,回來接善兒。”

她知道,善兒所說的大姐姐並不是她,心中一苦,立即讓眾人退下,然後她跟著善兒,去尋她口中的大哥哥。

善兒眼雖盲,心卻不忙,很快,她便見到了南宮傅。

她見到南宮傅的時候,他一身紅衣,滿頭銀發,武功盡失,就連雙腿也已經廢去,坐在輪椅車上,靜靜的看著她微笑,似乎是等待她已經了。

“宮主。”

見到他這般模樣,饒是鐵石心腸的她也不禁為之動容。

在她的印象中,南宮傅一向傲視這天下,做事隨心所欲,喜怒無常,她每次看到他都會有種卑微的感覺,而他也總會給她一種壓迫感。

如今,那壓迫感雖然還在,隻是他這般模樣,卻讓她忍不住心酸。

南宮傅笑而不語,像是早已習慣一般,隻對她道:“本宮還活著,不是應該感到慶幸嗎?”

他這般安然現狀,倒是她從未料到,她原以為,他的驕傲會讓他發狂,甚至寧願就此死去,也不會苟且存活於這世上。

這樣的南宮傅,太過陌生,隻是她想,或許他已經看破了什麽,他並沒有殺了她,他的恩情就還在。

隻是,她在心底下定了決心,於是在他麵前跪下,懇求他教會她南宮堡不外傳的魔功。

南宮傅並未責罰她,隻是問她為何想要學那魔功。

對此,她早已想好了答案,她告訴他,她是一個狠毒絕情的女子,自小便修習合歡術,既無親人牽掛,又無情愛糾紛,是最適合練魔功之人。

況且南宮堡嫡親血脈如今除了南宮傅便再無他人,雖有不外傳之說,但是規矩都是人定的,隻要南宮傅肯傳,她一定學得會。

這般說辭,不過是為了掩蓋心中所想,所謂魔功,學成之時定會棄情絕愛,那是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邊隻不過是一場夢境,夢醒了什麽都會忘記。

很快,南宮傅答應了她這個請求,將魔功的口訣傳述給她,而她的名字,從此便改為南宮音羽,視為南宮堡的傳人。

修行魔功日複一日,雖然功力見長,卻始終未能練成魔功,倒是皇城裏傳出皇貴妃虞氏誕下龍嗣的消息。

那女子生產的當晚,她聽見屋內的簫聲響了一晚,她依稀記得,那女子曾經最喜歡吹簫。

她站在門外一夜,看著當空的明月,緩緩的融進一絲如血的顏色。

皇貴妃虞氏誕下皇子,那孩子一出生便被封為太子,聽說太子的小名竟然喚作允兒。

允兒,倘若她記得沒錯,她偶然間看到南宮傅腰間掛著的玉佩,那上邊便有一個允字,她也曾問過南宮堡中的老人,他們都說宮主的小名便是允兒。

如今,南宮傅腰間的玉佩丟失,莫非那孩子……

這般想著,她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她便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偶爾推著南宮傅上街。

自從小太子出生以後,南宮傅的心情似乎好了許多,偶爾也會跟著善兒學習辨別草藥,如此,倒像是一個好學的學生。

走過街巷的時候,偶爾有小孩子打鬧撞到了輪椅車,竟然轉過身,叫了南宮傅一聲“爺爺”。

這一聲爺爺,不禁她愣了一下,就連南宮傅的臉上也有了些恍惚的神色。

她心中不禁一酸,看向他的臉,邪魅如初,絲毫不顯得老,隻是那一頭銀發,卻是罕見,難怪竟然會有人叫他爺爺。

越看她越覺哭笑不得,更覺心酸,不想南宮傅竟然悵然的笑了。

日子總還要過,從前發生的事情,似乎真的像一場夢一般,離他們越來越遠。

昔日令人聞風喪膽的魔頭,如今已經同尋常人一般,而她也不再是那心狠手辣的魔音右護法,而是成了南宮堡第十二代的宮主,而南宮傅便成了尊主。

無論如何,他還是她的主人,就像當年的恩情一樣,她有義務照顧他一生。

偶爾也有追殺而來的仇人,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消息,竟聽聞南宮傅未死,不過,她如今的功夫,也足以保護得了他。

南宮傅倒是毫不在乎,像是看破了生死一樣,隻是他這般如常人一樣,甚至還不如常人的活著,她不知道,他心底究竟是喜是悲。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已經放下了那個女子,更不知道,為何他要選擇放棄那個女子。

因為按照他的性格,他所喜歡的東西,寧願毀去,也不會讓別人得了去。

隻是他不說,她便不會主動去問她。

她原以為,他們會這般渡過一生,不想皇宮中卻四處發皇榜,竟是小太子得了天花,四處尋醫。

她心中一急,險些揭下那皇榜,卻被南宮傅阻止,她有些不解,卻聽聞他,平靜的看不出在想些什麽:“這世間隻有一個人能救得了小太子。”

這世間隻有一個人能救得了小太子,便是薛非子。

隻是他也活著嗎?就和她一樣,當初宮主算計好了一切,所以,她和他都還活著。

三日後,她趕到竺院,偽裝成男子,送了一封信給那看院的小童。

她知道,倘若薛非子還活著,這封信定是會到他的手中。

蝶霄崖上,這是南宮傅讓她約見的地點,而薛非子也依言趕到,隻是他的身邊多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粉衣蓮裙,容貌清秀端莊,舉止落落大方,隻一眼,她便認出是那女子的貼身丫頭,也是她最好的姐妹。

那麽她,又為何會在這裏?

她在一旁,聽南宮傅托薛非子最後一件事情,她也知道,他們之間有過一個三件事情的約定。

最後一件事情,便是讓他去救那女子的孩子。

她原本以為,薛非子會同往日那般立刻答應,卻不想竟質問南宮傅為何愛那女子,還要算計。

其實這句話,她也曾想問出口,隻是她終究沒有那般的勇氣。

南宮傅的答案,隻是淡淡的歎了一口氣,然後靜靜的凝笑,看著遠處的天邊,像是魂魄從這裏遠去,再沒有開口。

那一聲歎息,她並不懂,或許薛非子已經懂了,所以他帶著那粉衣女子離去。

不知為何,南宮傅卻不讓她推她離開,山頂的風有些大,他卻偏偏要等到夕陽落山,仿佛是一個約定,黃昏過後,便是天黑。

天黑之前,她推著他下了山,剛剛到了山腳,南宮傅又忍不住抬起頭,看向身後的路,然後突然間朝她開口:“你是不是也很奇怪,為何我曾那般愛她,最終卻要選擇放手。”

這個問題,原本是她想要問出,隻是現在,出自對方的口中,她猶豫著,最終重重的點了下頭。

“其實,我並沒有放手。”

南宮傅說完,隻讓她心底疑惑,不由問道:“音羽不明白尊主的意思?”

“我曾經跟自己打了一個賭,賭北丘尹會死。”

南宮傅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就像是再講自己剛剛做過的夢境。

“你記得嗎?你曾經告訴我說,倘若北丘尹死了,她便不會再愛上我,倘若死的人是我,你說,她還會不會忘記我?你覺得,她的性格,她會不會對北丘尹出手?倘若北丘尹死了,那麽我們誰也沒有得到她,隻是我卻得了她的心,這樣便是我贏了。”

原來他早已算計好了一切,她不禁歎了口氣,聽對方繼續道:“我曾經送給過她一塊玉佩,我猜她之所以會給太子起名為允兒,是想替我完成一個天下夢。”

“那小太子是……”

她忍不住開口,問出一直想要問的問題。

“他不是我的孩子,而是未來的皇上。”

她聞言微怔,似懂而非懂,隻得問出她心底的最後一個問題:“那尊主贏了嗎?”

他贏了嗎?南宮傅抬起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隔了許久,竟然笑了起來:“我不知道。”

她愣了愣,看著南宮傅的表情,許久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一次她是真的懂了,我不知道,這便是最好的答案。

有些人一生都要追尋明白,有人一生過得糊裏糊塗,如果相信愛便是愛了,隻要記得曾經擁有,又何必自尋煩惱。

崇德二十二年冬,孝仁皇太後薨於北丘皇宮,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第一次見到南宮傅的眼淚,她也從未想過這個男人,曾經殺人都是含笑,不想今日也會有為了別人哭泣的時候。雖然隻有一滴,隻是她知道,這已經是他這一生最讓她感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