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難相歡 相顧淚紅燭,傾國不如她一

自阿澈死後的三個月,楚弋笙都不曾來過鎣華殿,我不出殿外,自然也不曾在別處見過他,靜秋和香童在我麵前聊天兒,偶會提起他近日政務繁忙,幾日裏都睡不好,但凡休息都會跑到茶花小苑去,也不嫌遠。

我不放在心上,卻都聽在耳裏。

這三個月來,我的心境也略有平和,隻要無人提起阿澈,我便不會過激。

前幾日過了年,便下了兩場大雪,此刻王宮中到處積了厚厚的雪,出行極為困難,即便是鎣華殿的偏殿到正殿來的這段小路上,也積了雪。

白琇已有九個月的身孕,分娩期也快到了,我怕有什麽差池,便不叫她亂跑,隻自個兒往偏殿跑去探望她邐。

楚兮年還關在禁宮,她頗為擔心,總是差人送吃食過去,也是日日不安。

我親自下廚做了紅棗牛乳糕,鬆軟香甜,白琇最是愛吃,我便叫香童捧了跟我一塊到偏殿去。

屋裏燒了火盆,正是暖和的緊,我進了屋便忘了屋外的白雪皚皚,覺得跟春日裏一般暖和,她這屋子小,暖起來便也容易些,不像我的寢殿,點上火,暖起來也要一會兒癘。

白琇見香童帶著食盒,兩眼一亮,便急著問:“可是紅棗牛乳糕?快快快,我可念了許久了!”

她這會兒倚在**,正是舒服,一旁燒著熱茶。

我笑了笑,叫香童打開食盒,將點心取出來。

“瞧你這幅樣子,眼看是做娘了,往後可不許跟孩子搶牛乳糕吃!”

“怕你也偏心,將來隻給孩子做,便不管我了!”

香童將點心端出來,遞到白琇麵前去,她便急著夾了一塊,一邊討著嘴上便宜。

隨後香童蘀我搬來一張椅子坐下。

偏殿這邊沒人仔細伺候,我便叫語桐貼身伺候白琇,也叫香童多加看顧著。我閑來無事就會親自下廚,自己卻吃不下多少。

“慢些吃,也不怕噎著。香童,快倒杯茶備著。”白琇狼吞虎咽似餓了多少日,真真沒了半點形象,倒有些像我們從前的日子,我便笑她,一邊吩咐香童。

她搖了搖頭,咽下嘴裏的食物,拍了拍胸口,這才說:“哪兒會,這樣軟軟的東西再噎著,我是有多不堪。”

“四個多月了吧?”她指了指我,問道。

我點頭道:“恩,頭三個月雖不安穩,現下卻是好多了。”

“恩,你平日裏放寬心思,就是最好的了。”

“別隻顧著說我,你也是呢。”我拍了拍她的手,微笑道。

我和她同樣有心事,百般憂愁,說到底總是對胎兒不利的。

“不好了不好了!”

正說話間,靜秋便忙惶惶從外頭的跑進屋子裏來,出了滿頭的汗,一邊舀袖子胡亂抹著,一邊急急的喊,這在屋裏站住了,使勁兒的喘著氣,便又說不出話來。

香童皺著眉,責備道:“這幾年你的性子就沒改,瞧你急的,這下說不出話來吧?”

嗯,確實,這三年來靜秋的心性一直如同孩童般,確實不大靠譜,也總是急忙忙的樣子,不過這也是難得的地方,難得糊塗,難得開心。

“香童你去倒杯熱茶給她,別急,慢慢講,出來什麽事兒?”我笑道。

靜秋便急忙搖頭,朝香童擺了擺手,大概是不用她倒茶,又咽了咽喉,這才喘著開口:“朝安殿前出事了,禦史秦老大人急得在殿前跪了一個時辰了,陛下都沒露麵,荀大人說,恐怕隻有錦妃能夠勸得動陛下了,特吩咐了人來請!”

“什麽?你別急,慢慢說,說清楚些,秦老大人為何跪了一個時辰,到底出了什麽事兒?”靜秋表意表三分,說話也不清楚,弄得我頗為糊塗,隻好叫她慢慢道來。

靜秋繃著臉,緩緩道:“聽荀大人說,是陛下要遣散後宮,秦老大人不願自個兒的女兒被如此休離,今後無言麵世,特期盼陛下收回成命,否則便長跪不起。秦老大人三代為官,乃是朝之重臣,荀大人說如此下去實在不妥,大人的身子也經不住。可是陛下執意不肯出殿門,誰也勸不動想來,隻有娘娘了。”

我聽過,竟苦笑不住。

他真的這麽做了,一年了,他完成了當初的承諾,如今真的要遣散後宮。他竟真的這樣做了。

卻又是何苦。

“阿錦”白琇顫顫喚了我一聲,將手伸過來握住我的。

我扭頭望了她一眼,彎唇笑了笑,“我沒事隻是有些許意外罷了”

有些許意外罷了。

沒想到這個緊要關頭,荀卿想起了我,竟叫人來請我前往朝安殿勸說楚弋笙。他希望我勸楚弋笙收回成命,他和赫連雲霄一早就希望我如此,隻是那時我未想答應。

而如今,隻覺得此事最好與我無關。

“你去回了荀大人,此事與良錦無關,良錦不願前去。”

“這娘娘不可叫靜秋這麽回話,您怎能不去,此事關乎娘娘,更關乎前朝,娘娘若不去,隻會被作紅顏禍水,妖言禍國,更是”香童沒料到我這樣說,一時急起來,忙勸說我。

我伸手一擋,不叫她繼續說下去。

“香童,別再說了,我不想聽。”

“阿錦,你當真決意不去嗎?你當真想好了嗎?你腹中的孩子,是他的嫡親孩子,你忍心叫他從今而後都不能與生生父王同歡樂嗎?”

“那我的未眠呢,他何嚐能夠!”

他的父親,已被楚弋笙害死了!

白琇被我怒目而怔,漸漸鬆開了握住我的手,慢慢的沉下頭。屋中立時安靜下來,安靜的隻能聽到淺薄的呼吸聲。

我意識到自己說了些許不該說的話,隻好閉上唇,默了一會兒。

“奴婢雖不知前因後果,但奴婢希望娘娘好好想想,此事究竟應當如何。娘娘難道以為,這一生都不必再與陛下見麵了嗎?難道娘娘真的不會覺得遺憾嗎?此事關乎後宮,關乎前朝,不是娘娘耍小性子的時候,家國家國,家安之,國安之。”

香童不知何時變得這樣會說大道理,委實像個從文的老官,說得頭頭是道,連我都怔了半晌,有些驚訝的望著她。

她一向聰明,心思細膩,總能說到點上,倒也不足為奇了。我原以為,芸豆審時度勢,會說話,會做事,卻忘了身邊兒還有個香童,這樣令我驚訝。

或許她說得對。

縱然此刻,楚弋笙的家國安樂與否,對我而言已失去了意義,但如今我身處南桀,腹中尚有成形的胎兒,又怎能不顧忌此刻身處的地位形勢。

況且,我總要見他,總有好多話想問他。

這次,未嚐不是一個機會。

“好,我去朝安殿。”我略微不快道。

除了鎣華殿,我幾乎沒出來走動過了,也不甚熟悉王宮各處,朝安殿我雖去過一回,倒不也不曾真的走到過正殿前,此刻自然少不了有人蘀我引路。

香童此番沒有陪我,是荀卿派來請我的人引我前往朝安殿前的,竟還備了轎子,免了我步行。

此刻宮中多積雪,總起來終歸不順暢,我捧了個手爐,安心坐在轎子上,一路到了朝安殿前,跟在轎子一側的奴才便低低道了一聲,囑咐我小心下轎。

有人蘀我掀開轎簾,我便探出頭來,正好瞧見不遠處站著荀卿。

我走出來,才發現朝安殿前的積雪被清了不少,隻在路邊淺淺的堆了一層,倒是好看,我緩緩走過去,皮笑肉不笑的衝他扯了扯嘴角。

殿前的大理石磚上,還有一個佝僂的身影,半跪著,已是搖搖晃晃,顫顫巍巍。我指了指那人,問:“這便是秦老大人?看著確實有些年歲了。”

荀卿點了點頭,道:“正是,秦老大人已六十有五,實在不宜長跪於此。”

“噢,那荀大人怎麽知道我一定會來呢?”

“我並不確定,隻是試一試罷了。”

“那大人的運氣真是好。”我吐出一圈一圈的白氣,笑道。

我抱緊手爐,緩緩朝那佝僂的身影走去,想來這位秦老大人應是不認得我的,我倒不必說出自個兒是誰。況且我披著大氅,也看不真切我是懷了身孕的。

他聽到身後有動靜,隻微微扭了扭頭,顫聲道:“荀大人不必再勸,老身見不到王,決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