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顧淚紅燭,傾國不如她(二)

我彎起唇,笑了笑,盡量讓聲音平和些。

“秦老大人,我並非荀大人,也不是單單來勸大人的。”

他聽到聲音,微有詫異,弓著身扭過頭來瞧我,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眼,又將頭扭了回去。

我便伸手扶住腰,緩緩蹲下來,半跪在地上,與他平目相交,定定道:”我知道大人是為了秦夫人,既是為了秦夫人,大人就更不該如此。“

他終於又抬眼望我,隻不說一句話邐。

我便開始勸說道:“大人心知陛下早有決意,何苦長跪不起,難道真是想讓陛下收回成命?大人恐也心知,勝算極微。又何苦如此呢?”王宮裏的女人,又有幾個是真心入宮的,倘若女子在外早有真情,何必將這真情埋沒深宮,長眠地下。大人可問過秦夫人,入深宮,她究竟願不願?離宮,她又願不願?

“我們雖為女子,但終歸是真真實實的人,至少我,不願自己的命運被他人一句話左右一生。大人若真隻為了女兒著想,何不放手癘。

“若大人隻為朝政,不為親情,那便當我這些話是不曾說過。”

他靜默的聽我講完,久久的不曾開口,雙眸中有耐人尋味的目光,似乎想從我的神情中瞧出什麽來,他緊抿著凍得發紫的唇,神情肅然。

“你是哪位夫人?”終於他開口問我。

我笑著答:“我隻是一個一心想要逃離王宮的念情人。”

他又默默望了我良久,才長長歎出一口氣,淒淒道:“縱使如此,我也不能看著陛下如此下去,牽一發動全身,殊不知此舉會對朝綱造成如何影響阿。”

我歎道:“朝綱當真如此重要嗎?”

秦老點頭,將雙眼閉上,淡淡道:“夫人離去吧,老朽今日定要等到陛下。”

看他的樣子,已是死腦筋,如何都勸不動了,再者荀卿喊我來,是希望我來勸楚弋笙的,我倒在這兒跟秦老說了不少話。

他既不願走,我也沒了別的法子。

索性抬起手腕,從大氅中伸出來,重重朝他脖頸敲下。

他年事已高,又冰天雪地的跪了這樣久,縱使我身上沒了從前的功夫,這一掌也是極重,頗為輕鬆的便將他擊倒在地。

他歪了歪身子,斜斜的躺下。

荀卿一驚,忙跑了過來,扶住秦老,隨即瞪了我一眼,語氣不善道:“你這是做什麽,叫你來勸陛下,你竟對秦老大人這般。”

我將手收回去,揉了揉手腕,不在意道:“那又如何,他再跪下去,才是晚年不保。”

見荀卿一直瞪著我,我便有些不自在,急忙道:“大人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把秦老大人送回去,好生將養?”

荀卿為人一向平和,即便是那次他和赫連雲霄一應表達出對我不喜之意,卻也沒有赫連雲霄那般不快,但今日他倒有些氣了。

他冷哼了一聲,吩咐奴才過來抬秦老大人上轎,隨後拂袖離去,竟未再看我一眼。

我便也鬆了一口氣。

冰涼的地板磚,令我微微哆嗦了一下,我已是般坐在地上,此刻要起身卻是難了,真是有些後悔沒帶個人一起出來。

我索性伸了腿兒坐下,捶了捶彎了許久酸麻的小腿。

吱呀一聲,朝安殿的殿門忽然打開來,隻見楚弋笙連厚衣裳都沒穿,青白著臉便急急走了出來,我頓時一怔。

數月不見,我決計不會料到再見時是這幅樣子,況且如今我心頭裏,還是置氣的,我怔了怔,旋即扭了頭,不再瞧他。

他快步走過來,也不顧我是否願意,便將我攔腰抱起,我嚇了一跳,連忙攬住他的脖,他還半蹲著我便急急掙紮道:“楚弋笙,你放下我。”

“你這樣不顧身子坐在地上,也不為孩子想想嗎?”他責備著,卻不敢使了力氣抱我,我又掙紮著,他又怕我摔了,隻好半蹲著不起來。

這會兒我才扭頭看清他的樣貌神情,他的臉瘦了一圈,眼圈深深凹下去,像是多少日子都不曾睡好了,不知為何,看到他這幅樣子,我竟說不出狠話來了。

慢慢的,我便也不掙紮了。

“阿錦,整整三個月了,你還要跟我慪氣嗎?”

“並非我跟你慪氣,是你先騙了我,楚弋笙,我還能信你嗎?還能信你一輩子嗎?”我苦笑著,心裏盤算了許久想要咒罵宣泄的話,此刻不知從何說起,隻淒淒說了這些。

他沉眸垂頭,將額發貼在我頰上,低低道:“如今我隻求一樣,原諒我。”

我一怔,竟情不自禁的落了兩滴淚,莫不是他一句話,便想攻陷我守了三個月的城嗎?

原諒,從何而原諒。

他為何能這樣低聲下氣?

是了,因為他知道是他錯了,是他錯了,不是我。

“你知道嗎?那天我握著韓菱兒的手,幻想著和他們一樣山水田園的生活,我以為他們比我們幸運,可結果,他們卻要死在我麵前。阿葦啊,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是我唯一的親人,你怎麽狠心,再這樣傷我”

“對不起,對不起孤是王,孤有許多迫不得已,孤欠你的,求你給我個機會補償你”

孤,王。

我曾以為,即便他是王,他許諾我的,必然會實現,我能夠和他安穩的相守在茶花小苑,沒有後宮之爭,更不必我插手朝政,我不需要籌謀任何,隻需要一心一意待他好,安樂的過下半輩子。

我的確以為,他能夠給我。

然而,我卻逃不開,逃不開命運的牽絆。

這個男人,現在抱著我,垂頭低聲對我說抱歉,他想要彌補他傷害我的,而我的心,卻放佛再難回到從前模樣。

我伸出手,慢慢覆上他的發,一遍一遍的撫過。

他待我一直很好,讓我有種暖暖的感覺。他為了我,做過許多從未做過的事,我感動,亦珍惜,但

“阿慕死了,阿澈也死了,他們皆因你而死,他們原本便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你既索了他們的命,為何要留我?”我啞著嗓子,不禁質問。

他身子一僵,我亦一僵,溫熱濕潤的**滑到我垂在腰腹的手臂上,我握住手爐的手一鬆,手爐便一骨碌滾到了地上,遠遠的滾了許久。

錚錚英漢,七尺男兒,一國之君,竟在這裏落了淚。

我永遠猜不透他在想什麽,永遠弄不明白他的情緒究竟因何而牽動,直至此刻,我依然不懂。

“阿錦,原諒我,我這一生絕不會再傷你,讓我用餘生彌補你,好嗎?我們還有孩子,我們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你可以恨我,你甚至可以不愛我你永遠不會知道,我究竟有多愛你”

他哽咽著,如泣如訴,就像一個癡情怨婦一般,至少此刻我這樣覺得。

或許,他永遠比我想象的,更愛我。

他轉手將我抱起,自己沉沉坐到地上去,兩隻手環住我將我摟在懷裏,在我身前扣住手,將我錮緊。

朝安殿前,南桀之王,著輕衫坐於殿前大理石磚上,懷中抱著他最寵愛的女人,竟這樣肆無忌憚,光天化日。

冬日的雪,原本在屋簷上便積得厚,如今吧嗒吧嗒的往下落,聲音悶悶的。

我抿了抿唇,幽幽開口:“阿葦,再為我吹一隻曲兒吧。”

高牆深苑,我忽然的便提議起來,隻是望著蒼穹和高牆,不免覺得自己是籠中之鳥。是了,即便他給我再多,也擺脫不掉我們被困王宮的事實。

或許我生性,就不該生在官宦家,不該涉入王宮深苑。

“好。”

他應了一聲,我卻好奇起來。

此刻他身無長物,就連葦葉也不曾有,如何替我吹奏?

我正疑惑間,他已將雙手扣住,一隻手疊著一隻手,緩緩湊到唇邊,鼓起腮,片刻後竟吹奏出當日我倆初遇時的曲兒。

原來我隻聽說過肉塤,卻從未見過,此刻隻好怔怔的仰頭望著他。他吹奏的清亮,少了幾分當日哀怨,更是明亮動人了許多。

樂本無意,聽者有心。

在這清亮的樂曲之中,我聽出他濃濃的情意,他悔,他也恨,隻因自己生在王室,身不由己,就連愛的人,都無法嗬護備至。

我何嚐不懂,何嚐不懂他的身不由己,可這份情,這份仇,我都放不下,都放不下。

今日二更畢,大結局就在不遠的前方,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