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鬱收到的是申俞從大梁遞送給他的名單,其中人物皆是各地冶署的棟梁之才, 司空期間, 秦鬱與這些人有過往來, 卻不知申俞從何處弄到這些人的底細。

竹簡的開頭是朱砂寫的四個字。

天下生變。

“司空秦鬱須知, 犀首、惠子回魏,魏、齊、楚、燕、韓、趙達成聯盟, 展開近百年來最大規模的伐秦之舉。大梁城, 中府正招兵買馬, 拉攏軍方, 意圖借得畢方營勢力強圍寧邑,趁諸國合縱攻秦之亂,率雀門與桃氏論朱雀劍之真假。”

桃氏隻剩下三個月的時間。

三個月之後, 耕田撒種的農忙結束,戰事就要開始, 他們就要迎來滔天大浪。

而此刻,一切風平浪靜, 試點改製正以令人心悅的速度進行, 很快便將普及。

關口之上, 他們不能離開寧邑。

否則就是前功盡棄。

秦鬱想清楚這些, 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運出, 側過臉,問了石狐子一句話。

“青狐啊,你記得景山麽。”

風是靜的, 隻是雪絮如棉,覆蓋泥土,木車行過山間小道,輪子碾下兩道細長的轍痕。不遠處的狂歡仍未結束,天空時不時盛放一朵金花,照亮二人的麵孔。

“究竟出什麽事情了?”石狐子道,“先生為何單獨叫我至此?是否有變?”

“變又如何呢。”秦鬱道,“在景山我說過,總有一天你要學會處變不驚。那時你還做不到,可是如今,你走過的路已經足夠長,你經曆過的事已經足夠多。”

石狐子停下腳步。

“說。”

“朝中不穩……”秦鬱的眸中映著蕭蕭雪片,他抬起右臂,握住石狐子放在自己左肩的手,“我決定駐留寧邑,完成論劍的使命,但是,你必須盡早離開。”

石狐子怔了一下,旋即恢複平和。

“我不會丟棄先生。”

“青狐。”

木車動了,破開雪層咯吱作響。石狐子把秦鬱推到屋簷下,似往日那般踢來一塊石頭卡住輪子,然後蹲到秦鬱身前。秦鬱道:“這是命令。”石狐子似乎沒有聽見,隻把秦鬱兩邊膝蓋的絨袍拉緊,捂住整個腿腳,接著拔出秦鬱的靴子。

“青狐,聽見沒有?”

“青狐,你應我一聲。”

秦鬱被放在榻間,隻能靠著木幾,看石狐子來來去去,完全不理自己的樣子。

屏風拉攏,手暖爐添過炭粉。

熱水衝入木盆,泛出鬆香。

憑石狐子抬起他的腳泡進水裏,卻一點知覺都沒有,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血肉。

“石公乘!”秦鬱道。

石狐子捧起水,澆淋秦鬱的腳背。

“不論他們有多大的聲勢,隻要到了函穀關,便如六匹朝不同方向拉車的馬,必為秦軍所敗。”石狐子說道,“先生,我讓義悠回去傳信,令雅魚出麵周旋,屆時,借公孫將軍的一支勁旅,先**平了寧邑,看哪個還敢行強圍擄掠之事。”

“然後呢,連師門也一起**平麽。”秦鬱道,“連重鑄的劍器也一起**平麽。”

“那管不得。”石狐子按了一按眼角,“我留下,才能保護先生,保護師門。”

“句句破綻!時節無一處有成算!”秦鬱道,“你單人能打幾個?十個,百個,還是萬個?有這本事,何不闖入王宮,逼魏王休戰講和啊?你連天火都扛過來了,難道還甘願死於人禍麽!你如果死在這裏,才是真正背棄我,明不明白?!”

秦鬱抱起自己的腿,嘩地打翻木盆。

木盆扣地,水潑得石狐子一身。

“先生!”

“我死了!”秦鬱抓著床板,爬到枕前,“世間根本沒有玉夔,你逍遙去罷。”

石狐子醒了醒神。

二人誰都沒有說話,就這麽對峙著,直到地麵深色水痕變得稀淡,燭油耗盡。

窗外金光閃動,又被大雪剪得斑斕,影子星星點點印在秦鬱枯瘦的身體之上。

石狐子抬起手,抽了自己一耳光。

“先生,我糊塗。”

“今夜過後,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秦鬱道,“坐近些,我把話給你說明。”

“我還是跪著聽好些。”石狐子道。

“好吧。”秦鬱道,“我會把判書寫全,你帶回秦國,在函穀觀望局勢,如果論劍順利或秦軍戰勝,你就借兵援助寧邑,如果論劍失敗或秦軍不敵,我死了,你就繼任掌門,退回鹹陽,保留實力,等局勢變化,再聯絡其餘子弟,攻克中原。”

“是。”石狐子道。

“你不要看著我說。”秦鬱欠身,手指向歐冶子的畫像,“你看著祖師說。”

石狐子咬緊牙幫。

那一副水墨丹青之中,歐冶子右手執錘引雷電,左手舉劍刺天闕,傲視諸神。

秦鬱道:“說!”

石狐子目不斜視,回道:“先生,二百年前幹將取代湛盧,成為當世第一劍,才有桃氏開枝散葉,燭子創立中原,而今,若天下真有人能斬斷青龍,必當是我,若天下真有國家能取代周室王畿一統江山,必當是秦國,先生,請你等我回來。”

秦鬱見此,知石狐子已經把事理想明白了,便也不再強調形式,隻點了點頭。

“去換身衣裳吧。”

“先生,你還沒有聽全我的意思。”石狐子道,“請你不要用強,等我回來。”

秦鬱道:“知道,自會多加防範。”

石狐子垂下眼簾。

二人間波瀾壯闊的戰爭最終和平結束。

石狐子端來湯藥侍候秦鬱喝下,隨後為秦鬱按摩腿部的肌肉,又替秦鬱把腳踝上的紅繩收緊,至狂歡結束,各工室歸房,彼此仍睡不著,就躺在榻上談人生。

天明,石狐子留下包括義悠在內的應龍五百人,隻帶十六桃花衛,動身回秦。

秦鬱和姒妤在城西眺望。

雪停了。

空氣純淨如水,田地盡披銀毯。石狐子的那匹紅鬃格外顯眼,似流火遠去。

“姒郎,他才來幾天呐,又走了。”秦鬱笑歎,“我的錯,僅見河東易主就沉不住氣,怎料時機轉瞬即逝,三年不到又變了天,唉,這一局,我輸於尹昭了。”

姒妤道:“幸而先生選擇了寧邑,若此刻我們在大梁,恐怕更要見風雨飄搖。”

秦鬱道:“我逼他走,卻讓你留下,我許他無限前程,卻拉你與我陷入沼澤。”

姒妤道:“先生不要這麽說,姒氏生而是姬秦氏的人,這一點,至死不能變。”

“寧邑啊。修武啊。”

秦鬱一字一頓。

此後每過三五日,秦鬱都會收到申俞從大梁送來的名單,人數之多,令他應接不暇,無奈之下,他令姒妤秘密傳信各地,凡名單內的人,一概先隱匿山林。

桃氏要以守為攻。

※※※※※

大梁,烏雲籠罩城郭。

二月的天空依舊陰沉,申府老仆從私市裏回來,左右張望一番,鎖死大門。

他們昨日已通過埋在貨郎之中的暗樁往城外送出三份名單,可就在今晨,申俞又從他特殊的信道獲得一批酸棗郡的名字,按規矩,今夜,他們必須再次送出。

申俞趴在案前休憩。

老仆進房,偷偷烤了一陣子炭火,開口道:“申君,箭樓值勤的人加了倍,今夜雪小,路麵結冰,貨郎不行動,街巷連一頭驢都沒有,此時傳信怕會被發現。”

申俞抿了抿唇,支起身子。他發髻淩亂,額頭上還留著被壓出的五六道紅痕。

“不行,不能遲。”申俞道,“利刃已懸於顱頂,遲一刻,便是離死近一步。”

老仆道:“那是他們,不是咱啊。”

申俞嗬欠,支開杆子,望向窗外。

不似前兩日冷風呼嘯抽人麵,今夜景致尤為幽靜,冰雪映著淺月,分外明亮。

“這是怎麽,雪停了,當高興才是。”申俞笑了笑,“選幾個腳力好的去送。”

老仆擦了擦眼淚:“若夫人和少主知道,他們又要責罰老奴,申君,太險了。”

“什麽是險?”申俞道,“他們在垣郡,而垣郡如今是秦地,我若不這麽做,危險的就是他們,罷了,我不怕死,怕的是死不得其所,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

老仆道:“那不然,讓下人走地道吧,每回她來,不都是走地道麽,安全些。”

申俞望向書櫃之後的暗門,搖了搖頭:“府中地道絕不可暴露,就走前門。”

一刻之後,鎖開,老仆領著下人出發。

申俞關窗,和衣而臥。

後半夜,任憑公雞打鳴、更夫敲鑼,申俞打著盹絲毫沒有反應,唯獨當院落突然安靜下來的時候,他從夢中驚醒。他來不及穿鞋,臉也沒有洗,直走到屋外。

“老伯回來沒有?”申俞問。

門客低著頭。侍女掩袖啜泣。

申俞怔了怔,一人穿過雪庭,雙手握住冰涼的門把,謔地往內一拉,門開了。

兩道交叉的鐵戟攔在他麵前。

百餘名身披紅袍的大梁衛戍軍士包圍申府,距離老仆被擒拿,已過兩個時辰。

申俞道:“你奉何人之令,膽敢……”

軍士亮出錯金虎符。

“申大夫,無意冒犯,在下奉畢方營軍令,前來緝拿與秦國細作私通的逆臣。”

申俞道:“可有證據。”

軍士道:“證據自是有的,否則在下一個小小的百夫長,怎麽敢得罪申大夫。”

軍士又從懷中掏出一封破了泥緘的竹簡,簡的左端染著血,是老仆生前留的。

“司空秦鬱須知……”軍士道,“這位秦先生,似乎是跟相邦一道來魏國的。”

申俞道:“他任司空,是我魏臣。”

軍士道:“臣還是賊,不出三月就要定論,還請申大夫珍惜府中最後的時光。”

申俞聽明白事端,忽然笑了出來。

“畢方軍!”申俞伸出手,拍了拍軍士胸前的徽章,笑吹出一口氣,“大魏畢方軍,係中府出身的昂將軍建立,屢戰屢敗,打空了國庫,仍隻知邀功請賞麽!”

語罷,申俞一個趔趄摔倒了,他趟在地上,笑不能止,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申君,申君……”

門客與侍女當即跪地。

軍士皺起眉毛,權當申俞是嚇得瘋癲,用戟勾住門把,將申府之人關回院中。

砰,門閉死。

申俞睜開眼。

他清醒地從地上爬起來,抹去口邊肮漬,拍了拍袖子的灰塵,徐徐走回堂屋。

“我是大魏臣子。”申俞歎道,“你們趕緊寫些批評我的文字罷,或可免死。”

門客道:“要跑的早跑了!申大夫,我等願與你共赴黃泉,來世相知相守!”

申俞揩去熱淚。

“好,申某記得。”

※※※※

空中又落小雪。

申府之中傳出悠悠琴聲。

柔和時如陽光,溫暖而平靜,驅散陰霾;清冷如鋼珠撒向冰麵,粒粒分明,顆顆透骨;烈如咆哮**人肺腑;深如暗夜,有聲若無聲,唯顫動的弦在雕飾光陰。

申俞沐浴更衣,腰佩劍與玉,頭戴紗冠,把自己關在屋中一遍又一遍彈園桃。

那是他永遠無法掙脫的命運。

園有桃,其實之肴。

心之憂矣,我歌且謠。

不知我者,謂我士也驕。

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憂矣,其誰知之?

其誰知之,蓋亦勿思!

園有棘,其實之食。

心之憂矣,聊以行國。

不知我者,謂我士也罔極。

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憂矣,其誰知之?

其誰知之,蓋亦勿思!

七弦琴頭刻著一朵茅花。

申俞的目光落在那兒。

突然,書櫃旁的鈴鐺響起。

叮,叮,叮,十足悅耳。

有人在拍暗門。

申俞撥動宮音。

“雲先生,進來。”

書櫃悶悶發出一聲響動,往前動了兩尺距離,暗門打開,露出一條幽深地道。

一位女子走出來。

她披著雪白的狐裘,腳穿繡花鞋。她摘下麵罩,露出一雙水潤的杏眸。她點著桃紅的唇脂,右手卻始終藏在袖中,頗為嬌羞。她正是申俞口中的“雲先生”。

她是雲姬。

“申郎,馬車在城西,都安排好了。”雲姬坐在申俞對麵,略顯疲憊的臉龐帶著純真的笑意,她探出左手摸到申俞的琴軫,抬眸時,眼角泛起皺紋,“走吧。”

之前申俞獲得的所有消息,包括尹昭即將針對的人名,皆由雲姬從星宮傳出。

她是申俞安插在雀門內部最深的暗樁,從垣郡收到那一千劍的任務起,她便開始了潛伏。她用燕國的胭脂吸引荊如風,又用一曲熱情洋溢的《茅花》誘尹昭破開色戒,她一麵對荊如風哭訴門主的偏頗,一麵在尹昭麵前詆毀青宮的功業,雀門痛失邯鄲正是她故意為之,而她在戲中用情太真,以至於尹昭至今還信著她。

初至垣郡,雲姬年僅十四,卻因數次流產已不能生育,她本以為日子就是被某個奴隸主玩膩,然後被賣到下家去,直到一次宴席之中,她因誤傾了申俞的酒杯,險些被打死,是申俞出麵勸阻,她才得以活命。申俞說,若有仁善之人引導,她一定會活得更有價值。奴隸主以為申俞看中雲姬的美貌,遂把雲姬贈予申俞。

一始,申俞對雲姬並無欲念,但見此女才情匪淺,不忍埋沒,於是親手教其彈琴作畫。雲姬雖暗生了情愫,但自知低賤,搬回花柳院後,隻以報效申俞為終生之願,她生性剛烈而好強,即便無法像正常女子那般生活,卻也摸出了道路。

那段日子,申俞因憂慮秦鬱拖延工程為垣郡引來禍事,心力交瘁又不敢在家中宣泄,故常到雲姬的房中聽琴。可他實在太累,雲姬一曲未完,他就能睡過去。

雲姬暗下決心,終在一天夜裏申俞醒來之時,對申俞把自己的計謀和盤托出。

她要做一朵茅花。

“申郎稱世間值得尊重的人為先生。”雲姬笑道,“我要申郎喚我‘雲先生’。”

這聲先生,申俞叫至如今。

他動過情,卻絲毫沒有逾越。

隨著雲姬的手指一點點轉動琴軫,曲調變幻,似不那麽清正,又餘幾抹風韻。

“雲先生。”申俞反複揉摁著琴弦,緩緩問道,“新鄭之事,你查清楚了麽。”

“若非捏著證據和人脈,我豈敢從雀門離開?可惜這此離開,再也不回去了。”雲姬挑了一下柳眉,“我得去韓國把禺強還給寧坊主,申郎,再等我一年。”

申俞抬起頭,看著雲姬。他明白,雲姬是想翻出新鄭的舊賬,斬斷朱雀的另一隻翅膀,再把何時、杜子彬從尹昭的身邊攆走,讓尹昭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而這一切,隻因他昔年夢中一句話——“冶權不能丟,垣郡不能沒有秦先生”

“多謝雲先生。”

良久,申俞應道。

“那快走吧。”雲姬歡樂地起身,踮起腳尖轉了一個圈,裙袍飛舞,散開清淡的梅香,她彎下腰,情不自禁去拉申俞的手臂,“申郎也真是,連行李都沒有。”

申俞沒有再說話,閉上眼撥弦。

“申郎?”雲姬輕問。

雲姬眸中的光華驟然黯淡。

“申郎為何不備行李?!”

她恨自己,滾滾紅塵閱人無數,到頭來,還是沒能猜透心中最在意的那一個。

申俞把琴軫調回正宮調。

從彈出園桃的那刻起,他便沒有打算停下,他要等夜半子時,從容了斷自己。

他已為魏國做了能做的一切,甚至不惜髒汙羽毛,而今,他沒有什麽惋惜的。

“申郎,那雲姬去了。”雲姬怔著許久,終於在申俞麵前跪下,磕了一個頭。

離去時,她的麵龐淌下兩行熱淚。

暗門關閉,地道中回**著琴聲,忽然,她聽見弦斷的聲音,接著,劍器落地。

是夜,申俞以祖傳佩劍自刎而死。

※※※※

次日,尹昭麵對空****的一片梅園和一架殘破的七弦,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

他總是把痛苦和憤怒當作提點屬下的伎倆,然而這次他再沒有掩飾的理由。他的大略已成功,他就要迎來人生的另一個春天,可是,他愛的女子卻離開了他。

“她走了?!”

吼完,尹昭徹底斷了牽掛,他不怨賀訣,畢竟雲姬得逞,是他一手釀成的禍。

“門主,珍重。”賀訣揮劍斬斷最高最美豔的那一枝,躍下梅樹,“雲姬的手中有我們所有暗樁的信息,她膽敢離開,說明已有新的計劃,我們要堤防韓國。”

“不在乎了。”尹昭道,“新鄭能不能保住全看天命,現在,我們專攻寧邑。”

“是,門主。”賀訣道。

尹昭的決策果斷狠戾,伴隨中府洶湧的推進,畢方軍營迅速集結起六千軍士。

六千軍領著雀門白宮的黑金鍛劍,穿著武卒鎧甲,星夜兼程往駐地寧邑奔去。

尹昭逢人便說:“朱雀是真劍。”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為芰荷樓夜宴雪恥了。

※※※※

“朱雀是假劍!”秦鬱道,“王上濫殺忠良令天下心寒,如此昏庸豈能為真!”

魏國大夫申俞自盡的消息傳到寧邑已三日,三日,秦鬱水米不進,晝夜難安。

哪怕是犀首任相,儀被驅逐,邦府顛倒黑白欲治司空的罪,秦鬱都沒這麽大的反應。秦鬱憤怒了,桃氏憤怒了,寧懷實在承受不住,隻得立即開始重建冶區。

卻就在這一天,魏王去世,公子嗣繼位,魏邦府撤去了秦鬱司空之職,禁止其離開寧邑。

他們成為了籠中之鳥。

作者有話要說:申俞是我最喜歡角色之一,所以不惜花費大量的筆墨,甚至在序章中,他先於石狐子出現。

申俞所經曆的時代,是魏國從令天下霸主淪落到弱小螻蟻的時代,他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

第一卷 中,他隻有局部的視野,一切行為皆是為了垣郡的民生;第二卷,他從垣郡的政治麵貌領悟出魏國正走向衰敗,所以想盡一份士子的責任,他出使秦國,勸秦鬱與他共同輔佐魏國,可惜沒有成功;第四卷始,在明知合縱大概率失敗的情況下,他仍然勇挑重擔,這個時候,他的心中對魏國戰勝秦國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的,然而等河東淪陷,他徹底絕望了,加之秦鬱的遊說,他終於意識到,隻有依附秦國,魏國的百姓才能不再受豺狼虎豹的荼毒,所以,他迅速調整策略,並且在這一條路堅定地走下去,直至死亡。

以下是關於申俞和雲姬的三次引用,我會從詩歌本義和為何引用兩個方麵說明。

出自《詩經·國風·魏風》

1.《汾沮洳》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

彼其之子,美無度。

美無度,殊異乎公路。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

彼其之子,美如英。

美如英,殊異乎公行。

彼汾一曲,言采其藚。

彼其之子,美如玉。

美如玉,殊異乎公族。

這是

第三卷 ,錫戰白熱化時期,雲姬為尹昭彈的琴曲,後世關於此段的解釋不一,原文的意思大概是,“在河水旁有一個勤勞的小夥子正在采摘野菜,他的品行如美玉一般純潔高尚,和王公不太一樣。”按我個人理解,這是在表達,在勞動人民的眼中,君子氣質的高貴並非要由身份來體現,如果一個人勤勞,而且顏值還很高(玩笑),那麽,他也是能吸引女子歡心的。我引用這段,因為是雲姬在誇尹昭,雖然他出身不高,以冶金起家也並非貴族所為,但在她心中,他是偉大的。雲姬是戲中有真情的人。

2.《園有桃》

園有桃,其實之肴。心之憂矣,我歌且謠。不知我者,謂我士也驕。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蓋亦勿思!

園有棘,其實之食。心之憂矣,聊以行國。不知我者,謂我士也罔極。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蓋亦勿思!

這首共引用兩次,第一次是秦亞學琴時問秦鬱,第二次是本章。《詩經選注》說:“從詩本身分析,隻能知道這位作者屬於士階層,他對所在的魏國不滿,是因為那個社會沒有人了解他,而且還指責他高傲和反覆無常,因此他在憂憤無法排遣的時候,隻得長歌當哭,**自解。最後在無可奈何中,他表示‘聊以行國’,置一切不顧了。因此,從詩的內容和情調判斷,屬於懷才不遇的可能性極大。”

我引用它,因它是人物性格和命運的最佳詮釋,也是申俞生平最喜愛的一首曲子。

我在文中放原段,不是為湊字數,不是為湊字數,不是為湊字數。

3.《伐檀》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幹兮。河水清且漣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輻兮,置之河之側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輪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淪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這是申俞離開安邑監獄,與秦鬱共赴時艱的時候留下的血字。全詩充滿勞動者對統治者的諷刺和對社會現實不公的斥責。我引用它,因為申俞的思想完成了一次華麗麗的轉變,他把對於王公的忠誠割舍掉,留下了對百姓的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