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拂雲哪知道蛇妖心中所想,見身上蛇軀安靜下來,她便抬手在言辭板上寫字回複。

應念珊不過是怕她還想出逃,用找丫鬟一事試探她。她先前討丫鬟,是為了耍蛇妖的好感,但蛇妖連秋月講的故事都不感興趣,讓識文斷字的小丫鬟讀話本應該也沒什麽用。

硬是討要,還會惹人懷疑,後麵想再提別的要求也會困難很多。

識字的丫鬟不要也無妨,材料準備,她一人足矣。但她還沒有去道觀求結契用的符籙,她還必須要出門一趟。

不能和應念珊起衝突。

應拂雲斟酌措辭,在言辭板上一字一句寫道:‘多謝妹妹好意,流珠是妹妹的貼身侍女,我怎麽好意思借用?向母親討丫鬟已是三日前的舊事,最近我觀有白似乎不喜歡聽人說話,連小丫鬟們間的閑聊,他也不願聽。想必小蛇如我一般喜靜,識文斷字的丫鬟大抵是用不上了。’

應拂雲寫完,遞給應念珊看,果然見應念珊誌得意滿的笑容。

生活所迫,她一向擅長察言觀色。

應念珊將言辭板遞回,瞅見應拂雲寫字手上的翡翠鐲子,青綠色的玉鐲套在纖細白皙腕骨間,更顯她楚楚可憐。

應念珊不著痕跡地感慨,“母親還真是疼愛姐姐,這可是上好的冰種翡翠,做成這樣大小的鐲子,可要花上不少銀錢,都夠我半年花銷了。”

應拂雲目光落在青綠色的鐲子上,刻意忽略時還能忍受,如今被應念珊特意提醒,她喉嚨泛酸,忍住惡心反胃感,微笑著將鐲子褪下來。

“姐姐這是做什麽?還是戴著吧,”應念珊止住應拂雲褪鐲子的手,輕笑道,“這鐲子還是戴在姐姐手上好看,攘袖見素手,皓腕約玉釧,真是再楚楚動人不過。說起來,我今天來,除了替母親送新衣,還有一件事要說呢。”

應拂雲不明所以,用眼神詢問。

流珠上前一步,雙手捧著一塊斑駁青玉玉佩,連帶一份同心結和香囊,躬身交予應拂雲。

應拂雲伸手去抓,手卻莫名顫抖,一個不穩,便眼看著象征昔日溫情的玉佩砸到她腿上,又滾落在地。

她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惶惶然想尖叫著逃跑,最終卻隻是平靜地彎腰撿起,聽嫡妹假模假樣的安慰。

“這是陸哥哥讓我轉交給姐姐的,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想必姐姐心裏都明白。”

“陸哥哥接人待物確實過於溫柔了些,對誰都是如出一轍的溫和體貼,姐姐還是莫要太難過,以免傷了身體。”

應念珊眼中笑意盈盈,扶著流珠的手,仔仔細細地打量應拂雲,品味她的痛苦,而後心滿意足道。

“母親和世兄的托付,珊兒俱已完成,若是無事,珊兒便不打擾姐姐了。”

應拂雲搖了搖頭,輕扯住她的衣袖,在言辭板上寫道,‘多謝妹妹替陸玄閔走一趟,姐姐還有一事相求。’

應念珊低頭看字,按下起身的姿態,又坐回軟凳上,瞥見應拂雲左臂上纏繞著的小黑蛇悄無聲息地爬走了,而她這個啞|巴姐姐竟然沒有反應,看來也沒有多喜歡蛇,不過是想借著養蛇討好掌印太監,好多活幾日罷了。

應念珊,或者說等著借應拂雲上位的應家人心態都很矛盾。

一方麵他們巴不得立刻把應拂雲送進太監院裏,希望應拂雲能得掌印太監青眼,好為應家帶來更多的好處;另一方麵,他們又看不上應拂雲委身於不能人道的狗宦官,覺得應拂雲丟人現眼,恨不得她出閣後,隔天就死在太監院裏。

比如很少現身的應父和應拂雲的嫡兄,一麵想要靠買女兒博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一麵又擔心將女兒(妹妹)送到狗宦官**會遺臭萬年,平日裏甚至都不願看見應拂雲,權當應府沒有這號人。

應念珊的心態和她父兄差不多,又因為陸行閔的緣故,對應拂雲多了幾番厭惡。

自以為看清應拂雲的計劃,她扯唇輕笑,撥動腕間的白玉珠鏈,低頭看應拂雲繼續寫字。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院裏有些奇怪,嬤嬤磕掉了牙,大丫鬟高熱不退,我最近更是噩夢連連,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就快要到離府的日子了,我擔心會出事端,想去道觀求簽問符,就是安個心也好。’

言辭懇切,看不出問題。

應念珊心中猶豫,抬眸,目光與流珠相接,流珠輕輕搖頭,指了指手上的銀鐲子示意。

應念珊這才回想起來,之前應拂雲借著掌印太監的名義,向姚氏要了好多值錢的衣服首飾,甚至還有現銀,結果轉手就拿著這些錢要逃跑,連身份路引都辦下來了,可不容小覷。

說不定應拂雲現在還想著逃跑呢。

輕輕撫摸發髻間的金鑲玉步搖,應念珊婉拒道,“姐姐多疑心,這些事情間,哪有什麽關聯?”

應拂雲垂眸,在言辭板上寫字爭取。

‘但母親前幾日也無故落水,我心實在難安,若是不能去道觀,可否派人隨我前往司妖局一趟,我求些個符籙置於枕下,也好啊。’

流珠按住應念珊蠢蠢欲動的手,福身行禮,目光如刀,毫不避諱地直視應拂雲。

“拂雲小姐這是非要出門一趟了?難道是您仍舊不認命,心中不滿,想再像上次那回找機會逃跑嗎?離出府的日子不遠了,我勸您還是收收心,安心待嫁,不好嗎?”

應念珊聞言,忽而放聲大笑,許久方止,笑盈盈地勸解道,“流珠這樣說,姐姐可別生氣呀。畢竟這世上可沒有第二個陸哥哥會幫你逃走了。哦,對了,瞧珊兒這記性,即使是陸哥哥,幫到一半也後悔了呢。”

“蕭公公可是姐姐這輩子最好的出路了。姐姐,你看看你,天生啞疾,身體又弱,口不能言,肩不能提的,還沒多少本事。即使真的逃出去了,沒人照顧你,你靠什麽活下去呢?”

應念珊的目光掃過房間,這房中諸物,無一不是姚氏為應拂雲添置的,應拂雲可沒出一分錢。

應念珊指著木架子上半成品的刺繡,眉眼盈盈,似乎是真的不理解應拂雲的想法,溫聲問道。

“靠繡花嗎?可是秀一輩子也換不來姐姐手上的一個翡翠鐲子呢。說不定秀到最後,唯一好的眼睛也要秀壞了,還是莫要折騰了。去道觀一事,珊兒做不了主,不過珊兒會同母親說說,一切端看母親的意思。”

說罷,不再等應拂雲寫字,應念珊欠身行禮,搭著流珠的手,施施然轉身離開。

流珠則稍稍落後一步,替自家小姐收尾,冷聲質問。

“拂雲小姐啊,你怎麽就不信呢?人各有命,你到底有什麽好不滿的?”

好一句人各有命!好一句有什麽好不滿的?

作為既得利益者,他們可以高高在上,可以什麽都不用做,隻要站在高處,就可以輕易地將她敲骨吸髓,將她的價值吞吃地一幹二淨,甚至還可以反過來責怪她為何心有不滿,為何敢怨恨。

他們到底怎麽敢的啊?!怎麽能比妖物更能吃人啊?!

應拂雲抬手扶額,看著應念珊離開的背影,人忽然泄了力氣,腿一軟倒躺在椅子上,從不離身的言辭板滾落在地。

板麵上寫著她想爭取的話,她想辯駁的言論,可惜不能發聲的她,用以溝通的文字一旦被拒絕查看,連傳達情緒也做不到。

這便是命運嗎?

她隻是想活下去罷了,這難道是種錯嗎?

應拂雲向前彎腰,撿起地上的言辭板,細心地將上麵的灰塵擦去,又一字一句地將她寫出來的話抹去。

銅鏡光滑,映照出她寂寥的身影,應拂雲對鏡慘笑,遽然發現,她的蛇不見了?

趴在她肩上的蛇妖有白,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應拂雲:驚恐吸氧.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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