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水軍的將領們身著甲胄沿著一人寬的木板搭起的臨時通道魚貫登上了江東水軍的旗艦。這是江東水軍當中唯一的一艘五牙艦,所謂五牙艦,便是指連船身計算在內全艦建築共分為五層,在水軍編製中,這種規模的戰艦俗稱為“樓船”。實際上,這個時代的“樓船”一共有兩種,一種是水軍中的主力裝備“鬥艦”,屬於三牙戰艦,從上到下共有三層;另外一種便是四層樓高的巨型戰艦,被稱為四牙艦,這種艦很少,水軍每個軍也不過裝備了十來艘的樣子。而眼前這艘五牙巨艦,竣工下水至今還沒有四個月時間,這是這個時代唯一的一艘五牙巨艦,也是中國曆史上最早的一艘五牙巨艦。

水軍的規矩,艦船的規模級數按照建築層數來區分,隻有一個船底卻沒有遮蔽物的近戰小舟稱為“走舸”;船上隻有一層建築物的屬於中型戰船,加上船底,算是雙層結構,這種戰船是這個時代戰船的通用型裝備,正規名稱是“艨艟”,而在此基礎上規模再擴大兩到三倍,上層建築高出一層,上列女牆、垛口等防禦性或進攻性結構,便是“鬥艦”了。

一艘走舸,一般搭載十人,其中四至六名槳士,餘等皆是作戰士兵。在特殊情況下,走舸滿載負荷可以搭載十五人左右。走舸的排水量較小,用料也少,自身沒有攜帶風帆動力,在行軍中,走舸一般都係於艨艟等大船地船尾,kao這些帶船帆的船隻拖曳行進。直到戰鬥開始後才會解開纜繩,在江麵上憑借船槳機動來去。

一艘艨艟上搭載的戰士多達二十到三十人。其中三到四名操控船帆船舵的水手,其餘都是作戰人員,艨艟上的水兵幾乎人手一副弓箭,這是他們用來打擊敵人的常用兵器。

一艘鬥艦上搭載的人大約是艨艟地三到四倍,基本上可以達到百人規模,這在內河水戰中已經屬於了不起的龐然大物了,江東水軍**裝備了兩百零九艘。還有二十二艘正在建造中。

一艘四牙樓船上可以搭載一百五十人,這種船上裝備了一種全新地水戰武器——拍竿,那是江東水軍為了水麵近戰研製出來的新型武器,也是江東水軍的高度機密,迄今為止知道這種武器用途及原理的水軍高級將領總共不超過十人,武器的操作人員實行的是全封閉式訓練,嚴禁與外人接觸,沒有統軍將領級別的高級軍官地批準甚至不許隨意登岸。

一艘五牙巨艦。搭載的人員達到兩百人以上,是這個時代最大的船。

江東水軍隻有這樣一艘五牙艦,被用來當作水軍的旗艦,也是奉命督練水軍的建威中郎將周瑜的座艦和指揮艦。前些日子江東軍最高領袖破虜將軍孫權檢閱水軍,也隻登臨一艘四牙艦作為座艦,以示對周瑜這位江東軍元老重將和水軍締造者的尊敬。

自該艦建成下水以來。周瑜這還是第一次在該艦上召集鄱陽湖水陸軍將領進行軍議。

設在第三層的中軍議事大帳寬敞明亮,陣陣湖風吹來,說不出地愜意爽然,中軍官麵無表情地唱名點卯,各路將領紛紛應聲分兩廂站立。

點卯完畢,周瑜掃視了一眼眾將官,輕輕對侍立在身邊的護軍校尉丁奉下命令道:“關門!”

丁奉和另外一位護軍校尉徐盛對視了一眼,齊聲應諾,二人大步穿過大帳中央,走到大廳門口。緩緩將廳門關閉。

“諸位。這些日子我不在軍中,使諸君辛苦了……”周瑜淡淡客氣了一句。眾將齊齊躬身稱“不敢”。

今日在場的將軍中,資格最老的是右都督偏將軍黃蓋,他是孫堅時期便隨從孫家鏖戰江東的元老宿將,官銜為偏將軍,幾乎與周瑜不相上下,實際職務為右都督水軍,統領新組建的水軍右軍;江東水軍建立以來,其最高職務一直由破虜將軍親領,這也難怪,孫權自己也不過才是個雜號將軍,麾下將領地官銜都相對比較低,因此江東軍一直沒有實任的大都督水軍事,位高權重如周瑜,也一直是以中護軍前都督行大都督事的職務來代理水軍職權。

水軍在江東軍是個比較新的團體,其中將弁僚佐多是年輕人,似黃蓋這樣的老將屬於陸軍下水,在水軍中是個特例。其餘的江東軍方重臣大佬比如程普、韓當、周泰、朱治等人皆或為一方太守或掌一方兵權,程普雖然掛著左都督的職銜,卻一直不曾預水軍事,水軍的左軍自建軍至今一直是由新近投降江東的原黃祖麾下別將甘寧暫行左都督代理執掌。

甘寧是個比較特殊的人物,此人早年乃是長江之上地水匪,kao劫持往來客商營生,綽號“錦帆賊”,頗為人所輕,便是在水軍內部,對此人有看法地也是大多數。原左軍的頭號大將承烈都尉淩統便

是代表人物,他地父親淩**在甘寧手上,因此對此人恨之入骨。奈何對甘寧的任命乃是孫權親自作出的,因此他雖然恨得咬牙切齒,卻也不能公開報複抵製。周瑜為了避免左軍出現一軍兩將、將帥不和貽誤軍機的事情,這才特地將其調到前軍麾下任職。

此時周瑜掃視了眾將一眼,緩緩說道:“此次升帳,是我臨時決斷,將各位將軍召來,還望諸位能夠諒解……”

他口中說著希望大家諒解這樣的漂亮話,眼睛裏卻沒有半分真正的歉意,這位年紀不高的都督聲調雖然不高,聲音中卻是有著一種淡淡的威儀,令眾人不敢輕視。

麵對孫權的時候,破虜將軍身上那種天生的主君氣質也曾令眾將敬畏,不過那種氣質的主要成分是一種上位者的天然威勢,而非真正的實實在在的力量。

周瑜不同,這位對待上下級始終態度謙和的都督身上沒有半點權力的味道,但是他坐在那裏,卻給帳中所有人帶來一種穩當和放心的感受。

在戰場上,可以放心地追隨這個人。

這就是江東將士對周瑜此人的終極評價。

這個評價在當時不算什麽,不過後世的人認為,這是對一個為將者最高的評價。

“公覆將軍,右軍的訓練情況如何?可以上江麵了麽?”

周瑜第一個點了黃蓋的名,這位江東老將毫不怠慢,躬身答道:“都督,右軍已經訓練齊備,隻待出江操練,隻待都督下令,末將便即日啟帆出航。”

周瑜也不多話,緩緩自案子上抽了一支令箭出來,舉在手中道:“我這便下令了,老將軍三日之內便啟航出江!”

黃蓋躬身應道:“末將領命——”

他恭恭敬敬接過令箭,問道:“請都督示下,右軍演練是順流還是逆流,駐點在哪裏?”周瑜毫不遲疑地道:“逆流,駐點為沙羨縣江麵——!”

眾人心中“咯噔”一聲,沙羨縣乃是荊州轄境,雖然屬於突出部地帶,南麵有韓當統領的陸軍策應,畢竟也是屬於敵境,何況如今南北鏖兵,荊州已成戰場,黃蓋軍此行,勢必要與荊州軍或者曹軍出現摩擦糾擾,周瑜這個命令下得有些蹊蹺。

黃蓋又道:“請都督示下,若遇荊州水軍攔阻,我軍當如何應對,是戰是退?”

周瑜淡淡一笑,“向荊州開戰與否,乃是孫將軍才能決斷之事,我等不能僭越。因此若遇荊州水軍,探明其虛實即可,若其不向我軍進攻,則酌情而退即可;若其敢於攬戰,江東水軍有規條在,黃老將軍當知如何臨機決斷!”

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均未提及曹軍的存在。曹操沒有水軍,江東水軍在江麵上可能遇到的敵人隻有荊州水軍,所不同的僅僅是投降了曹操的荊州水軍和尚未投降曹操的荊州水軍而已。

“是!末將領命——!”

黃蓋幹脆地接受了命令。

“這段江道,前軍和左軍都已經熟悉,隻有右軍新建,未曾熟識,老將軍此行,便是要熟悉水道和兩岸地形,熟悉江麵上的天文水情,訓練士卒在逆水條件下的作戰及廝殺能力。若是遇到敵襲。當妥善應對,不可墮了軍威,使敵軍小覷了我江東水師……”

“是!”

說到此處,此番逆江研習訓練地目的已經昭然若揭,周瑜的命令雖然隻是要黃蓋的右軍熟悉逆水行軍作戰的情勢,實際上是在預備著和荊州方麵開戰——不管荊州是姓劉還是姓曹。否則若僅僅是演練,順流演練是目前局勢下很自然的選擇。

“都督。末將願隨黃老將軍同往,步隊自年初至今始終不曾進行過全軍登岸廝殺演練。將士們請戰之心甚烈,請都督允準……”

發話的將軍乃是偏將軍領東吳水軍步兵校尉董襲,他是帳中資曆僅次於黃蓋地老將,其職務大約相當於水軍陸戰隊司令。

周瑜掃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董將軍請按捺一下,此番乃是演練不是開戰。步隊人數雖然不多。卻皆是自諸軍中精挑細選來的百戰之士,其戰力無需演練亦差不了。更何況,步隊地效用並不是登岸與敵軍的步騎進行廝殺,而是水戰當中接舷近戰,將步隊扔到陸地上去與敵軍進行廝殺,不但是殺雞用牛刀,更加是損耗實力的愚蠢做法……”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道:“我倒是覺得。董將軍現在最緊要的事務乃是將步隊拆散,以什伍為組登艦,協助水軍將士進行近身肉搏白刃交兵的演練,這才是當前一等一的大

事,在水軍中,能夠與敵軍奮命搏殺的不僅僅應當隻有步隊數百人。我水軍全軍,都應當有與敵軍地彪悍精銳之軍麵對麵硬撼的決心與勇力。”

以橫野中郎將暫行前都督事的呂蒙遲疑著發言道:“都督,我軍新近裝備了拍竿這等水戰利器,敵軍再想kao近接舷近戰便很難了。末將以為,水軍畢竟是水軍,在大江之上,弓箭是最實用的兵器,與其將時間花費在效用不顯的近戰訓練上,倒不如加強一下射箭功夫的演練或者拍竿弩炮之間的搭配協同。水戰畢竟不同陸戰,這是我們取勝的根本!”

周瑜看了這個出身卑微地將軍一眼。又掃了站在右邊下手的甘寧一眼。撫著唇下的胡須淡淡一笑,卻沒有回答。

甘寧發話道:“子明將軍。末將當年在江麵上打劫往來客商之時,是配不起弓箭的。而那些客商的護衛們往往卻配有弓箭,但是這些客商的船隻卻隻能任憑末將宰割,如同砧板上地魚兒般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呂蒙聽了甘寧的話,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周瑜這時候才道:“子明,興霸將軍話說得粗些,但道理不粗。兩軍交戰,兵力兵器固然是取勝之道,但是卻並不是根本。一支軍隊,若是沒有麵對敵人拔出刀子衝上去拚命的勇氣和戰意,無論裝備什麽樣的兵器都無濟於事。拍竿也好,弩炮也罷,這些兵器的威力都很大,但是最終戰勝敵人,卻不能憑借這些,而要憑借一個一個的戰士衝上去抓住敵人殺死敵人,你明白了麽?”

話說到這裏,呂蒙很識趣地閉嘴不再說話,一旁站在下手的一個年輕武將卻出列道:“都督,右軍北上,可是準備與曹軍開戰了麽?”

眾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在了這個唇上剛剛生出了一撮絨毛的小將軍身上。這個十五六歲的小將官名叫太史享,拜越騎校尉,乃是江東元老重將太史慈地長子,他是江東水軍中地騎兵的最高將領。

江東水師地騎兵,一共隻有五十個人,一百匹馬,隻能夠執行一定的偵察任務。

眾人都存在心裏的話,如今被這小子一語道破,一個個不禁都將目光投向周瑜,希望這位都督今日能夠在這裏表明立場。

周瑜怔怔看了太史享半晌,啞然而笑,一麵歎著“有其父必有其子”,一麵緩緩道:“太史校尉的話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眾人暗自皺眉,周瑜轉過頭看向黃蓋,“公覆老將軍,你能回答麽?”

黃蓋捋著胡須道:“兩代孫將軍創下的基業,斷無拱手送人之理,這一仗遲早是要打的。當今破虜將軍聰明睿斷,絕不會像襄陽孺子那般糊塗無用!”

周瑜又看向甘寧,甘寧tian了tian嘴唇道:“大道理末將不懂,隻是若末將是曹某人,已得荊州,斷無不下江東之理,兵來將擋,這是為將者職責所係!”

呂蒙的回答更加幹脆:“打是一定的,曹軍不習水戰,我軍當教曹某人知道,江東不是荊州!”

淩統默然不語。

太史享道:“都督,若是家父在世,這一戰他是必要參與的!”

軍方將領的態度幾乎是一邊倒,周瑜心中既有欣慰又有些感慨,軍中的主戰情緒固然可貴,然則若要改變柴桑城內的厭戰氛圍和投降論調,依然不是一件容易事。和張昭不同,他對孫權的認識更加深了一層,他知道,這是一個絕對不會輕易做出任何決斷的年輕人,要真的說服他,僅憑魯肅一個人的力量是萬萬不夠的。

可惜,自己所處的位置不宜將話講得太深,否則給自己肇禍倒還在其次,很可能推動著事情向相反方向發展。

自己之所以在這個敏感的當口離開柴桑來檢閱水軍,也正是為了回避開柴桑城中的矛盾旋渦,有些話,隻有在特定的時機和條件下說出來,才可能被孫將軍采納,才可能讓他真正聽進去。

是戰是和,這個問題的主導權在孫權手中,江東的任何人在這一點上都不能越俎代庖,這是個原則。

看著大家都拿眼睛詢問自己,周瑜的臉色肅穆起來,他語氣莊重地道:“是戰是和,唯有孫將軍才能決定,他是江東軍民的主君,他有這權。我們這些將軍校尉,都是孫將軍的從屬,戰與和的問題,不是我們應當考慮的問題,做出決斷下達命令,那不是我們的職責!”

說著,周瑜的聲調陡然間高亢了起來:“也便是說,究竟打不打這一仗,無需我等考慮,我們現在考慮的,是如何才能打贏這一仗。”說完對眾人說:“走,去聽曲,曲有誤,周郎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