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後謝秋節仍是說再考慮考慮。

於是夏猶清說:“你幾號線回家?”

“二號線。”

“真巧,我也是,一起走吧。”

這個點的地鐵並不擁擠。

他倆並肩坐著,地鐵輕微晃動,謝秋節覺得自己不對勁,明明跟身邊這個人才認識兩天,竟然已經能相約坐地鐵了?

這就是社交牛逼症的威力嗎?

正思考著,他眼前突然多了一個二維碼。

謝秋節:“?”

他疑惑地看向夏猶清,夏猶清說,“加個聯係方式。”

謝秋節掏出手機掃碼加人。

夏猶清的微信頭像是一張山水圖片,謝秋節點開放大——

中間是寬闊的綠色碧江,兩側是層巒疊嶂的山峰和懸崖峭壁,前方群山相接,水天一色,沒有盡頭。

確實好看。

讓他想起課文學過的詩——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謝秋節拿著手機問,“這是哪兒?”

夏猶清似乎有些高興,“長江三峽的第三個峽,西陵峽,在湖北。”

謝秋節點頭,點到備注那一欄,問:“名字是哪三個字?”

手機震動,有人發了一條消息。

【山川:夏猶清。】

謝秋節敲著鍵盤打字。

【x:謝秋節。】

-

到家時,卻發現合租室友正在搬行李。

謝秋節有點驚訝,出聲問:“你要出差嗎?”

袁宇看見他,抬頭笑了,“你開什麽玩笑,我一個小小職員出什麽差,前幾天不是跟你說了,我要搬去和我女朋友一起住。”

說過,謝秋節還以為會月底才搬。

謝秋節問:“等會兒打車過去嗎?”

“我女朋友叫了車,”袁宇又說,“馬上就走了,等我們安定下來我請你去我家吃飯。”

謝秋節點點頭。

“誒。”袁宇拍了謝秋節一下。

謝秋節看他。

“我走了你會不會很無聊啊,你說你不喜歡跟人聊天,又不打遊戲,也不愛玩手機看電視。”

袁宇是半年前搬過來的,這房子兩室一廳二人合租,家電齊全,離地鐵口近交通也方便。

剛開始認識謝秋節的時候每天看著他癱著個臉不說話,有時候喊他甚至聽不見似的,還以為謝秋節不太好相處,是那種根本不搭理人的室友。

後來袁宇才從謝秋節嘴裏知道他是真的聽不到。

謝秋節總是和人很疏離,像遊離在世界邊緣的人。

“我研究甜品,很充實。”

袁宇問:“你就沒想想找個對象嗎?”

謝秋節不解:“為什麽要找對象?”

袁宇:“……”

“還能為什麽!當然是兩個人一起過日子開心啊,總是一個人有時候很不方便的,特別你又不愛說話,總不跟人交流,萬一哪天語言功能退化了。”畢竟謝秋節聽也聽不見。

“一個人也挺好。”

“雖然但是,謝秋節我覺得你還是該去找個女朋友了,不要總是一個人,容易孤獨。”

袁宇繼續收拾行李,“你要是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問問我女朋友,幫你介紹,兩個人之後你會發現兩個人的生活也很不錯。”

謝秋節平靜地說:“我是殘疾。”

而且沒車沒房沒存款,上有老下有小。

成年人的愛情是很現實的,沒有物質基礎終究走不了長遠,從吃穿住行到以後的茶米油鹽醬醋茶,有多少人願意陪你住合租房子擠地鐵,陪你奮鬥到有車有房,苦盡甘來?

那種概率太小了。

“……”袁宇鬱悶,瞬間跟堵了口氣一樣。

確實,沒什麽人願意和一個有缺陷的人談戀愛,謝秋節聽不見聲音。

除了不愛說話沒什麽表情,謝秋節人很好,愛幹淨沒有不良嗜好,連煙都不抽,又會做甜品,長得還帥,是那種耐看的帥,脾氣也很好,還會給室友蹭飯,做甜品給分享。

袁宇是希望自己這個室友能過好的。

袁宇不說話了,在房間裏收拾自己的行李。

謝秋節思考著,袁宇走了後,那間房間就會被租出去,他可能又要迎來一個新室友。

其實他不想,每次跟新的人重新認識相處都是一個很累的過程,每次都需要跟人解釋他聽不見,八卦一點的人還會追問他為什麽聽不見。

不好相處的室友相處起來也很累,在一個屋子裏防賊似的防著另一個人。

過了一會,袁宇拿著一大袋子泡麵放在謝秋節麵前。

謝秋節:“?”

“方便麵塞不下了,我也懶得再帶走,就送給你吧,就當感謝你讓我蹭那麽久的飯,你想吃就吃,不想吃也別勉強。”

袁宇印象中,謝秋節不怎麽吃泡麵。

謝秋節收下他的好意,“謝謝。”

“啊,對了冰箱裏還有上次買的一打汽水,你拿去做冰飲吧,還有些什麽水果之類的,我也不太翻冰箱。”

袁宇接著說:“過兩天我可能還會回來幾趟,有些東西現在實在帶不走,鑰匙我到時候給你,你幫我交給房東吧。”

“好。”

“哎,謝秋節你是什麽星座啊?”袁宇突然說,話題來得莫名其妙。

“不知道。”謝秋節不關注這些。

“我記得你生日好像是六月底,我查查。”袁宇拿著手機一通操作,謝秋節不懂他想要幹什麽。

“巨蟹座!”袁宇笑說,“我女朋友看星座分析,今天還跟我說巨蟹座這個月有桃花運,多出去走走說不定就碰到了桃花,你真的該試著找個對象了。”

謝秋節有點無語,“你竟然信這東西。”

封建迷信不可取。

袁宇推著行李箱出門,笑道:“信則有不信則無嘛,不管怎麽說,我還是祝你找個喜歡的人一起過日子。”

-

謝秋節目送室友離開,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突然感覺到手機震動,他點開看信息,是他媽劉麗的短信。

劉麗認識幾個字,但是不太會玩智能手機,給他發消息向來是簡單的文字和塑料普通話。

她說方言轉不了文字,謝秋節最初看著那些轉文字要猜很久才能猜出是什麽意思。

謝秋節長按屏幕將它們轉成文字。

【媽:他二哥,你說怎麽辦吖,秋日今天跟哦哇(我說),他高考沒考好,最近快出成績了,他哇(說)他應該是上不起大學了。】

成績早就出了,是快出錄取結果了。

謝秋日上學跟混日子一樣,能考好才怪。

建議他去單招吧,又說沒有高考過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偏要去高考,去高考又是隨便寫兩筆就睡覺,然後跟人炫耀說老子高考了還老早寫完就睡覺。

高考場睡覺,顯得他有多拽似的。

【媽:這個年紀的崽怎麽闊以(可以)不上大學,那以後就找不著工作吖,秋日哇他最近找了個學校。】

【媽:就是收費(學費)有點高,但是弟弟不能不讀書蠻,他才18,所以我是哇,收費高點就高點,也要帶(給)他讀書。】

他當年18歲不也照樣沒上大學,而且他還考上了。

謝秋日這種上學就是混日子的就應該丟廠裏曆練一番,等他知道打工累了,就乖乖回學校上課了。

【媽:他哇是個環境還蠻不錯的學校咧,就是收費一年兩萬,在星城,是個民辦專科,他大哥昨天給哦轉了8000。】

【媽:就是他二哥你看,你喃(什麽)時候發工資嘚,能不能湊出一萬塊錢收費出來,秋日哇收費先交8000定金。】

最後一條是簡單的文字。

【媽:剩下一萬開學再交。】

謝秋節想起了給夏猶清當模特的巨款。

不禁覺得有些可笑,沒有瓷器活就不攬金剛鑽,他深刻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那筆巨款再誘人,他也隻是想一想。

他當年離開工廠來到星城做學徒時,一個月才1500的工資,和三個人擠一個套間,又髒又亂。

像他這種殘疾人能找的工作本就不多。

現在好不容易成為正式員工,一個月算上加班和提成最多五六千,一千交水電費和房租,不算吃喝和交通。

一個月時間,他上哪去找一萬塊錢來。

哪怕他有存款,也不想浪費在謝秋日身上。

謝秋節發語音說:“可以申請助學貸款,以後工作了還上就行。”

消息來得很快。

【媽:那怎麽闊以,你還不知道你弟的性子,他不想申請貸款,他怕以後還不上,而且他哇貸款是有利息的,那木得(不是)還要多給錢。】

【媽:那不劃算。】

估計都是謝秋日仗著劉麗不懂在瞎扯,說到底,就是想玩不想去打工,上學也不想貸款,以後就是想輕輕鬆鬆。

他想輕輕鬆鬆,那總得有人在背後受累。

謝秋季成家了,他有他的家庭,不能總是被弟弟拖累,而且那樣嫂子也會不舒服,雖然嫂子人好。

那這個人隻能是他。

他當初上高中都是大哥爭取下來的,謝秋季考上了本科。

他們村考上本科的人很少,全家都為他光榮,辦升學宴還收了很多錢。

那時候謝秋季找到他,他們坐在田邊,問他:“小節,你想上學嗎?”

謝秋節戴著助聽器,扯著田埂邊的雜草,悶悶不樂,“媽說讓我去打工。”

反正他是個耳聾,就算上學了以後也有些工作不要他。

“那哥問你想不想上學。”

沉默良久。

“……我想。”謝秋節回答,“哥,我考上了重點高中。”

“嗯。”謝秋季應了一聲,大哥從來不誇他,隻會說這是男人該做的。

謝秋節又說,“哥,老師說知識改變命運,我不想咱家以後都這麽窮。”

謝秋季笑了笑,嘴裏咬著草杆子,“誰跟你說咱家以後也這麽窮,哥升學宴明明收了很多錢。”

“我也想收錢。”

“好,那你就去上學,考上更好的大學,縣裏還會給獎金。”

所以他上了高中,謝秋季去當了兵,一當兵就是五年,退伍出來後才嫂子在一起,結婚成家。

當初老家建房子建的就是大哥的新房,所以謝秋節進廠去了,他願意掙很多錢給大哥建房子娶老婆。

雖然大哥有時候有點當兵後遺症會罵他,但還是很好,他肯定會護著大哥。

謝秋節垂著眸,碎發遮住了眼睛,他發語音,“那他三年學費我來付吧,開學的時候我給你轉過去,以後別找大哥要了,大哥都成家了,賺奶粉錢也不容易,以後女兒長大也要讀書。”

劉麗連聲說好。

謝秋節有些難受,胃裏犯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