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我要的幸福

有人在我耳邊輕聲呼喚:“小予,小予。”

我在混沌中辨認出來,是林哲,我的未婚夫。

我籲一口氣,覺得安心,卻又覺得有幾分失望。

我指望是誰呢?

我是在上島咖啡第一次見到林哲的,那時我正處於人生的低穀,死裏逃生之後,仍覺人生無味,成天渾渾噩噩。

被哥哥拉去相親,他對這個人大加讚頌:

“我這個校友,人不要太可靠!你跟他在一起,我才能放心去打拚。”

我苦笑,我的哥哥,我知道你最愛我,你事事都為我考慮,可隻這一件,你怎麽替我做主?

“哥哥,我不要和誰在一起,咱們倆一塊過一輩子好不好?”

“什麽話!你見過跟哥哥過一輩子的嗎?傻丫頭,哥哥不能照顧你一生,知不知道?”

他這句話讓我立刻淚流滿麵,隻有我們兩兄妹知道,這話對我們來說,是多麽悲涼。

“別哭別哭。”他用手指幫我擦淚:“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該亂說,哥哥會陪你一輩子,我發誓!”

“你要是再說那樣的話,我就……”我哭的說不出話來。

他歎口氣,撫摸我的頭發。

“哥,你別出去打拚什麽,就留在學校裏,多好,多安穩,我們,都經不起折騰,不是嗎?”平靜一點,我說。

他一怔,擰起眉頭,語氣恨恨:“不可能,小予,我不可能讓你再受那樣的侮辱。”

我心裏難受,卻還要勉強微笑:“別說這樣的話,哥,沒人侮辱我,那是我沒這個福分。”

“含他們哪裏會知道,你是多好的女孩子,是他們沒福分。”

“算了,哥,我這一生,就這樣一個人,也挺好的。”

“小予,算哥拜托你,你就去看一下,行不行?大不了就當多認識個朋友,有什麽要緊?”

終於還是拗不過他,被他打扮的像個洋娃娃,拉到上島。

看到林哲的第一眼我就相信我哥的話,這個男子,如此好看,卻沒有任何顧影自憐的姿態,全身上下,都散發著端正而明快的氣息,眼神極平穩,跟別人哪怕隻說一句話目光都是正視,笑容明朗,讓人溫暖舒適。

這笑容竟讓我的心抽搐一下,想到不該想的事。

“我校友,林哲。我妹妹,宋予。”

林哲的神情是有點吃驚的,不過隻是一閃而過,他仍是禮貌地起身,和我握手:

“你好。”

我瞥哥哥一眼,他肯定沒跟人家打招呼。

他常跟我說,男人見到我,不會有不愛我的,我符合男人心目中,關於女人的所有想象。

所以他如此自信,林哲一定也會如此。

可一直到他借故退場,剩我和林哲兩個人的時候,我能看出來,林哲看我的眼神裏,仍然是那種,波瀾不興的平靜。

“宋,在哪裏工作?”稱呼就隔開距離。

“我,我不上班。”

“哦。”他略微怔了一下。

我惴惴地看他,這個人會不會認為我寄生蟲?

我總是這樣,怕給任何人留下壞印象,陌生人也一樣。

“也是,雲鵬兄這麽優秀。”他自己為我解圍,笑一笑。

然後溫和地說:“不過呢,工作也有好處,不是錢的問題,它會讓你的生活開闊許多,結識許多不同的人,接觸各種場合,也會比較有意思。”

我點頭,我又何嚐不知道,不過哥哥不讓,他說他工作就好,可以讓我過上最優渥的生活,他的話,一向我從不違背。

晚上哥哥就問我:“林哲怎麽樣?”

我說:“他人很好。”

哥哥笑:“我就知道。”

我接著說:“可是,我覺得跟他做朋友更合適一點。”

他皺皺眉:“傻話,男女之間哪有什麽朋友,要做就做男女朋友啊。”

“真的,這個人,很好很好,可是我對他沒什麽感覺,我感覺到他也是一樣。”我急切地說:“而且,他肯定有喜歡的人了。”

哥哥眉頭一擰:“他告訴你的?”

我低聲說:“不是。”

是林哲提到一個“朋友”時,我從他瞬間溫柔無比的眼神和嘴角的微笑看出來的。

“就是,你不要胡思亂想,他沒有女朋友,我可以保證。”

“可是……”

“哎呀,小予,你交給哥哥,哥哥幫你搞定,好不好?”

我被他講的無語,隻能沉默。

第二天他陰著臉回來,我也不敢問,隻看他在客廳裏,坐著,咬著一支筆,坐了很久。

這是他思考時的習宮直到深夜他還坐在那裏。

我穿著睡衣推推他:“哥哥,別太晚了。”

他愣一愣,回頭看我,眼神溫柔:“好,小予。我知道。”說完伸手摸摸我頭發,像對一個小孩子:“哥哥一定幫你找到幸福,好不好?”

我點頭,對他微笑。心裏已經覺得很幸福。

可沒想到才隔一天,就有電話打給我:“你是宋雲鵬的家人嗎?他進了醫院,你快過來。”

我嚇的差點昏倒,趕到醫院,發現林哲也在,且麵色陰沉。

醫生是我們家的老熟人,從我和哥哥很小時候開始,他就和我父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父親最後的心髒手術還是他做的,雖然沒能搶救過來,可是哥哥還是很感激他,他說如果不是他,父親可能連四十歲都活不到,因為他,父親才得以多陪我們十年。

此時他卻像一個傳遞壞消息的神,麵無表情的對我們說:“很危險,要有心理準備。”

我腿一軟就往下倒,還是林哲扶住我:“宋予,你堅強點。”

我不顧一切在他懷裏大哭,叫我怎麽堅強?我的哥哥,我唯一的親人。他就要離開我,我怎麽堅強?

林哲輕柔地拍著我,語調低沉:“乖,乖,我們進去看看他,你把眼淚擦掉,不然他會不好受。”

說完,遞給我一塊手絹,很大,幾乎像毛巾一樣大,上麵是溫暖幹燥的氣息。

但眼淚怎麽也擦不幹淨,我隻能這樣,被他輕輕牽著,走到哥哥身邊。

哥哥身上插著各種管子,隻有我知道,這些東西插在身上有多痛苦,以前我經常這麽躺著,哥哥就在我身爆給我講笑話,逗我開心。

我再也沒忍住,哽咽出聲,在他床邊跪倒下來。

林哲的聲音嘶啞:“雲鵬,你別有事,不然,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我沒顧上考慮他這話的意思,哥哥已經著伸出手來,拉過我的手,又對林哲伸過去。

林哲立刻攥住他的手:“雲鵬,撐下去,請你!”

哥哥輕輕搖一,聲音極其微弱:“不,是我,請你。”

他把我們的手放在一起:“幫我照顧小予。”

林哲看看我,視線又轉向他,微一猶疑便回答:“行,行,雲鵬,你放心。”

“永遠?”

“……永遠。”

“無論發生什麽?”

“是的。”

“你發誓。”

“我發誓,我發誓,雲鵬,你要好起來。”

哥哥閉上眼睛,鬆開我們:“我累了,讓我一個人。”

醫生對我們說:“他需要安靜。”

我們退出去,醫生跟著出來,帶上門。

林哲小聲對他說:“張醫生,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對方麵色嚴肅地對林哲說:“如果不是這場車禍的刺激,他這心疾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作,但現在就很難控製了。”

我哆嗦著問:“什麽車禍?”

醫生看看林哲:“你問他吧。”

林哲已經往後靠倒在牆上:“對不起,小予。”

“你在說什麽,說什麽!”

“有車子撞過來時,雲鵬為了救我,受了刺激,才會……”

我明白過來,憤恨地衝上去:“是你害我哥哥,你把哥哥還給我!”

他不躲不閃,頭垂下去,任憑我哭喊著,用盡全身力氣打在他身上。

很長時間之後,他才抬頭,看著我,眼睛紅紅的:

“小予,我會代替你哥哥,照顧你一輩子。”

“我不要,我不要,我隻要我哥哥,你把他還給我!還給我!”我哭的精疲力漿軟倒在他懷裏。

他的身上,有悲傷和絕望的味道:“對不起。”

我在昏沉中,隻覺得,這句話,他並不是對我。

哥哥活了下來,不過很久之後才能出院。

我和林哲幾乎每天都來,其間也有別人,一個叫做蕭程的男孩子,是哥哥的師弟,來的時候見到林哲,吃驚的說話都結巴了一下。

“林林哲?”

哥哥笑道:“怎麽你們認識?”

“是啊,老熟人了,你怎麽會在這?”

林哲微笑一下,不回答,哥哥說:“他是我妹夫,怎麽能不來。”

我輕輕推哥哥一下:“哥!”

這時我注意到蕭程的目光變的複雜,看著林哲:

“真的?

林哲淡淡地說:“算是吧。”

我在走廊裏看見蕭程一拳揮在林哲臉上:“她怎麽辦?啊,她怎麽辦?”

林哲慢慢回頭,沉默著。

我跑上去,擋在林哲前麵:“哎,你幹什麽!”

蕭程冷笑出來:“林哲,是你自己放棄的,我告訴你,你不要後悔!”

林哲看他一眼:“我也希望。”

我不知道林哲有沒有後悔過,但很多時候,我會看到他忽然失神,看著我的時候,卻像看到一個未知的地方,我總要喊他許多聲,他才能回過神來。

還有一個清晨,我在交警大隊門口接到他,他那時微微有些跛,肩頭上全是血。

我嚇的哭出來:“你怎麽了?”

他安慰性的笑笑:“沒事,撞了一下。”

那個星期我留在他家裏照顧他,他每天都躺在發呆,吃的很少,睡的也很少。

那個聖誕夜,我和他在BELLA,看到蕭程和那個女孩子。

蕭程三年來似乎沒怎麽變,仍是那般活潑的神態,隻是似乎又高了一些,他身邊那個嬌小漂亮的女孩,和他在一起,真的是一對璧人。

可是女孩的態度一點都不友善,講話很衝。

我微微有點不愉快,但林哲仍是一如既往的寬和,直到他們的身影離開,他臉上的微笑,才突然如同一個麵具一般,脫的一幹二淨。

那天接下來的時間裏,他幾乎都在發愣,我跟他說話,他總是遲疑半天,才突然說:

“嗯,你說什麽?”

然後,他送我回家,我進門的時候他很平常地說了一句:

“早點睡,成雅。”

我愣在門口,他卻沒有發現,轉身離開。

成雅,我聽蕭程叫了她的名字。

嗬,我早該想到的不是嗎?他神情的轉變,我都看在了眼裏,卻沒往心裏去。

奇怪的是,我沒生氣,隻是有點酸楚。

幾天之後的一個晚上,大約十點,我想起來有東西丟在林哲車上,便打電話給他,響了很久他才接:

“喂?”聲音嘶啞,我幾乎以為自己打錯了。

“林哲嗎?”

“喂?”他重複了一聲。

“林哲,是林哲嗎?”

“是。”

“哦,林哲,你在哪呢?”

“我在哪。”他重複我的話,語調機械而麻木。

“林哲你怎麽了?”

“你是誰?”

“我是宋予嗬,林哲你到底怎麽了?”

“……”他竟然把電話掛了,再打過去就關了機。

我擔心了一夜,第二天跑到他的住處,正好遇見他回來,他的模樣嚇我一跳。

一天不見,他的胡茬就戳破皮膚跑出來,臉色蒼白,眼神空洞。

“林哲,你怎麽回事,我很擔心……”我去拉他的手,真正被嚇到,他的手,就如同一個死人一樣冰冷。

“林哲,林哲!”我晃他,喊他。

好久,他才看我一眼:“宋……宋予?”

“是,是,你怎麽了?”

“沒事,沒事。”他的聲音已經啞的幾乎聽不清。

他的情況和他說的顯然是相反的,因為他幾乎立刻就倒了下去。

接下來整整一天一夜,他都在發著高燒,喊著一個女人的名字,雖然不太清楚,但我還是能聽出。

“成雅……成雅……”

我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總之他一個字都不願對我提。

我對哥哥說:“我該離開林哲嗎?”

哥哥皺眉:“為什麽?”

“他很痛苦。”

“他幹嗎痛苦。”

“他愛一個女人。”

“時間久了就好了,男人對女人,還是責任長久,何況是林哲這樣的男人。”

“我們會不會太殘忍?”

“怎麽會,你這麽好的女孩,多少人欲求不得呢!”

“可是……”

“好了,小予,別放手你自己的幸福,你願意離開林哲嗎?”

我搖,三年來,不知不覺我已經依賴他,哥哥不在身邊的時候,他已經成為我生命中,第二個至親。

“所以,相信我,時間久了,會好的。哥哥也在聯係外國的專家,為我們尋找治療方案。”

我苦澀的笑笑,林哲也在到處為我求醫問藥,可能我好起來,他就能毫無愧疚的離開。

我也希望能夠像個正常的女人那樣,於是那一天,我在林哲的住處等他,他看到我,有些吃驚:

“小予,你來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我不說話,隻走到他身爆僵硬地伸手抱住他。

“小予,你做什麽?”

我湊過去生澀地吻他:“林哲,你想不想要我?”

“……”

“三年,你一定忍的很辛苦吧?”

“別這樣,小予。”

“我可以的,林哲,隻要你……嗯,隻要你慢一點,我一定可以。”

“小予,你別這樣。”他開始掰我的手。

我抬頭看他:“真的,林哲,我想讓你開心。”

他胡亂的點頭:“我很開心,真的,小予,我很開心,你別做傻事。”

“林哲,我自己願意的,我可以,真的可以。”我堅持地說。

他終於還是溫柔的弄開我:“我知道,小予,我要是想,我會告訴你,好不好?”

我悲哀的看著他,他不過當我是個妹妹。

我呢,其實我也不過當他是哥哥,但我不想他離開。

我已經沒有能力再去愛一個人,隻能要多要些平淡的幸福。

過年我和他一起回家,他爸媽對我都很滿意。

年三十我和他媽媽一起做好飯,他卻遲遲沒有回來,他前一天夜裏就不知去了哪裏。

我打電話給他,他說:“我馬上就回去,你和我家裏人先吃。”

我頓一頓,他家裏人,他根本沒拿我當家人。

可是直到非常晚他才回來,第一件事是拿了鑰匙給我:

“宋予,以後別讓我開車了,讓你大哥來接我們吧。”

我不知發生了什麽,隻本能地覺得和成雅有關。

席上有他的親朋問我們什麽時候結婚,他媽媽笑道:

“快了快了。”

然後轉頭對他說:“我都告訴你蕭媽媽和成媽媽了,你可得抓緊,不然我就成說大話了,知道不?”

林哲默默地喝酒,笑一笑,再笑一笑。

晚上,房間隻剩我們兩個,外麵有一聲連一聲的爆竹,客廳的電視裏是喧鬧的春晚。

他向我走來,我裝作收拾東西,心裏有些緊張。

他喊一聲:“小予……”

我都沒敢回答,心裏想,他如果要和我分手,不知道我會難受到什麽地步,我得做個準備。

深呼吸,然後開始流汗,手指有些抖。

“小予。”他重複一句:“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