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英雄

1941年6月22日,德國柏林。

一輛英式軍用裝甲運輸車緩緩駛入柏林地堡,車身上沒有塗有任何標誌,來往的德軍士兵卻紛紛選擇對此視而不見。

負責接應裝甲運輸車的人叫馬丁·鮑曼,他是Nazi黨黨務總管兼Nazi德國總理府主任,同時還是阿道夫·希特勒的私人秘書。馬丁·鮑曼掌握著Nazi德國的錢袋子,他是希特勒最忠實的奴仆,更是被稱為“元首的影子”。

能讓馬丁親自接應的物品,這輛英式裝甲運輸車內的東西其重要性可見一斑。

“來兩個人,其他人離開這裏。”馬丁命令道。

待周圍的士兵都走開之後,隻剩下兩名黨衛軍衛兵之後,他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後大手一揮。

“把車廂裏的東西搬出來,跟我走。”馬丁的語氣冷得像塊寒鐵,“記住,小心一點,輕拿輕放。”

“HeilHitler!”兩名衛兵高抬右臂,45度角朝外,手指並攏向前,異口同聲大喊道。

衛兵們走到那輛軍用裝甲運輸車的後邊,卻意外地發現車廂裏擱置著的不是什麽軍事武器,而是一具密封的木棺。憑借著對元首的忠誠和信任,兩名衛兵強壓下心中的訝異和滿腹的疑惑,他們卸下擋板,從上麵把那副棺槨搬了下來。

這副木棺出乎意料地輕,衛兵們幾乎沒花多大力氣就能抬著它走路。見那兩名衛兵抬起木棺,馬丁這才轉身在前麵帶路。

三人一棺材,一行人穿過長長的階梯不斷往下,進入到一處隧道之中。到了這裏,隧道內幾乎見不到任何生人,也沒有任何黨衛軍把守。外界戰火連天,世界一片混亂,而這裏卻安靜得有些詭異,就像一片與世隔絕的烏托邦,可烏托邦可沒這裏這麽陰暗潮濕。

“你們兩個,走在前麵。”馬丁突然停下步伐,站立不動。

衛兵們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乖乖執行他的命令。他們抬著木棺向前走去,下一刻,在一股滯澀感過後,卻發現眼前的景色驟然一變。

“終於來了,快,幫我把棺材打開,放到另一個手術台上。”一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迎了上來。

衛兵們愣了一下,但還是照做。他們認得這個人,他叫路德維希·斯達姆普菲格,是元首的私人醫生。兩名衛兵在打開棺材之前,他們注意到其中一個手術台上躺著一名英國人,那家夥正處於昏睡之中。

衛兵打開棺材,裏麵躺著一具怪異扭曲的屍體。那具屍體鼻子碩大,長著一雙招風耳,雙手閃爍著漆黑的金屬光澤。更令人心生恐懼的是,這屍體即使死後也雙目圓瞪,他的眼睛是血紅色的,就像兩顆燃燒著的詭異火球。

“兩位閣下,今天的事我們是否應該保密?”其中一名衛兵在搬運完屍體之後,忍不住問道。

馬丁沒有說話,路德維希也不做聲,回答他們的是兩個黑魆魆的槍口和兩聲經過消音的沉悶槍響。

“隻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密。”路德維希聳了聳肩,收起手槍,“鮑曼先生,外麵情況怎麽樣了?”

馬丁走過去在尚有氣息的衛兵身上補了幾槍,這才慢條斯理地回答道:“巴巴羅薩計劃已經啟動,元首的軍隊已經從北方、中央、南方三個方向以閃擊戰的方式對蘇聯發動突然襲擊。”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元首麾下的秘密小隊也已經準備就緒,待到夜裏,他們會前往西伯利亞通古斯河附近,看能否找到當年大爆炸的任何殘留。與此同時,元首希望你能加快你的研究,他可等不了那麽久。”

“我已經在盡力了,鮑曼先生,多虧前線間諜替我們找到彈簧腿傑克的屍體,接下來我會嚐試讓這具屍體和我們的羅迪克小夥子結合。”路德維希慢悠悠說道,“對了,等下出去的時候,勞煩你幫忙把這兩具屍體帶走。”

“沒問題。”馬丁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手術台上的英國人,隨後低下身子一手抓住一隻腳,將兩名衛兵拖了出去。

路德維希站著不動,就這麽靜靜看著馬丁離開。待他完全退出半位麵空間之後,路德維希這才回到手術台邊,拔掉羅迪克身上的針管。

“羅迪克,我想給你看樣東西。”路德維希看了一眼穿著拘束衣的英國人,轉身走到一塊白布麵前。

羅迪克對於路德維希的話沒有任何反應,他的眼神麻木而死氣沉沉,似乎並不為所動。

見他絲毫不感興趣,路德維希好像也不是很在意。他有些吃力地踮起腳尖,一把扯開白布,露出了一幅頗為荒誕的畫作。

河裏浮著一條造型詭異的小船。小船的船槳是一根巨大的湯勺,船上放滿好幾桶烈酒,船的桅杆上掛著一隻大大的烤鵝,小船的帆繩固定在烤鵝和船身之間。

畫裏麵有一條小船,船上坐著九個人,他們的年齡樣貌不盡相同,有的體型肥胖,有的尖嘴猴腮,甚至這裏麵還有修士和修女像新郎新娘一樣咬著一隻吊在空中的薄餅。其中一個神色癲狂的男子爬到桅杆上,想割斷繩子吃那隻烤鵝,

在他底下,水裏麵還有一男一女赤身**,他們捧著碗,趴在船邊,似乎在等待船上倒下幾碗美酒。

“認得這幅畫嗎?博斯是中世紀的畫家,這幅畫叫《愚人之船》。”路德維希微笑道,“這是我的臨摹之作。”

“中世紀有個傳統,那時的人們一律不接受腦癱、天生弱智、老人癡呆症、麻風病患者、精神病人以及神經錯亂者的醫治。在教會和當時的人民看來,凡是思想不健康的人類都是天生罪孽未被洗清的後果。這樣的人被稱為愚人,愚人最容易受魔鬼蠱惑,也最容易反對教會。於是,所有的愚人都被擱置到一條小船上。人們高喊著‘把愚蠢帶出城去’的口號,把這艘船推下海。”

“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麽?”羅迪克沙啞道。

“做什麽?哈哈哈,問得好。”路德維希臉上笑容依舊,他俯下身子,低聲道,“精神病人在中世紀被視為上帝遺棄的罪人,你知道他們除了愚人之船之外,還有另外一種方法對付他們嗎?”

“那時候的教會認為人類之所以瘋癲,是因為人們的腦子裏長了一塊愚人之石,所以教會的修士們會在愚人的腦袋上鑽一個孔,取出那塊愚人之石。”路德維希站直身子,解釋道,“在我個人看來,所謂的取出愚人石,其實就是一項額葉切除手術,做了這項手術的人會變得異常安靜,他會喪失大部分的性格。”

“我說了,這他媽和我有什麽關係?”羅迪克抬起頭顱,麵無表情地說著髒話。

“當然有關係,你看,你的生命力如此之旺盛,簡直就是一座玩不壞的寶庫。”路德維希眼裏流露出些許狂熱,“我打算取走你的心髒和四肢,把彈簧腿傑克的身體部分嫁接到你的身上。元首給我的課題是讓普通人獲得異能,我想的卻不這麽簡單。”

路德維希稍作停頓,肅穆道:“我個人感興趣的課題是,如何讓一個異種人獲得兩種異能。是誰規定異種人一定就隻有一種異能呢?在這之前,我做了無數次人體試驗,直到後來我才發現,異種人無法獲取兩種異能的原因不是因為身體承受不住第二次基因改造,而是因為人類的大腦承受不了多種異能的算力負擔。”

“所以我就想,一個人不行,那麽兩個人呢?多重人格存在於同一個人體內,卻又能分開獨立思考,這在醫學上是精神缺陷,但站在異種人的角度上,卻是一種恩賜!”

“那麽你知道原本正常的人如何發瘋嗎?人在極度危險極度無助的情況下,就有可能會分裂出一個人格保護自己,隻是概率太低,我不這麽做。額葉切除手術同樣能達到這一點,我會將冰錐通過眼窩底部插入你的大腦裏,切除你腦內的灰質和白紙。”

“接下來,你的身體大部分零件將被替換成彈簧腿傑克的部位。我會在你心裏種下這麽一個概念,你的心髒和四肢屬於彈簧腿傑克,所以他將從你內心深處複活,成為你的一部分。”

羅迪克麻木的眼神終於出現一絲恐懼,他被束縛在拘束衣裏,想瘋狂掙紮,卻又無濟於事。路德維希的臉上掛著惡魔般的微笑,一步一步靠近羅迪克。

安娜……羅迪克目露絕望,他看著路德維希那冰冷無情的笑容,實在難以將這個惡魔同溫柔善良的安娜聯係在一起……

第二天中午,安娜一如既往地來給自己的父親送餐。

作為路德維希的女兒,安娜是少數幾個知道這個半位麵空間存在的知情人,雖然路德維希一直在他麵前維持著一種慈父形象,但安娜私底下其實早就知道他的具體工作。

隻是在這亂世,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更別提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安娜沒有選擇。

路德維希不知道的是,自從去年德軍從敦刻爾克俘虜了羅迪克並帶到柏林之後,自己的女兒很快就偷偷和羅迪克建立了聯係。

她同情那個英國男人,他一個人置身在暗無天日的實驗室裏,孤獨、無助、悲傷、痛苦,除了自己就無人問津。自己的父親對待以前那些異種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傷到對方。可羅迪克不一樣,他那強大的恢複力造就了父親的肆無忌憚。

路德維希還當她是懵懂無知的小女孩,可她其實什麽都知道。

“父親,午飯我幫你帶過來了。”安娜提著籃子走進實驗室。

“啊,是安娜啊。”路德維希露出一絲慈祥的笑容,“我去吃飯,你在這幫我看著點。”

“是,父親。”安娜點了點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半位麵空間。

安娜鬼頭鬼腦地望了一眼,這才走到手術台邊,柔聲道:“羅迪克,今天我給你帶了科隆的啤酒和紐倫堡的烤腸。”

羅迪克整個人蒙在白布裏麵,身體微微顫抖,但不說話。

“怎麽了嗎?我父親他是不是又對你做了什麽不好的事?”安娜小心翼翼捏住白布的一邊,試圖拉開布蓋。

“別碰我!”白布底下傳來羅迪克的怒吼,但他很快又為自己的粗魯道歉。

“安娜,請不要看著我,我不想讓你看我……”羅迪克的聲音比以往還要沙啞,“我是一個怪物,我是一個怪物……”

一直都是這樣,羅迪克不想讓安娜感到自責,所以從不向她傾訴痛苦。他是一個溫柔的人,可是這次明顯有些不一樣。

“羅迪克,相信我,就算你是怪物,也是最溫柔的怪物。”安娜隔著白布把臉貼在他的身上,“出來吧,我辛辛苦苦才托人替我捎來紐倫堡的烤腸和科隆的啤酒誒,起來吃一點吧。”

安娜總是這麽溫柔,她就像冬天的陽光,足以令世間最窮凶極惡的野獸融化成黃油。她的話令羅迪克心中一顫,漸漸放下心中的戒備。

“你離遠一點,我怕嚇到你。”羅迪克悶聲道。

“我不怕。”安娜輕聲道。

“好吧,希望你不會討厭我。”羅迪克顫抖著掀開白布,露出了他現在的樣貌。

赤紅的眼睛像燃燒著的火球,一對招風耳,鼻子碩大猶如傳說中的巨魔,以上部位都還在流著膿水。但令人心驚膽戰的是他的胸口和四肢,羅迪克的心髒處被挖開一個大窟窿,此刻肉芽蠕動,青筋暴露,隱約可見胸腔內的肋骨和被肋骨下跳動的灰白色腐朽心髒。

他那強大的異能帶動彈簧腿傑克那早已腐爛的心髒,重新向其灌入生機。而他的雙手雙腳,同樣呈現出一種死人的灰白色,尤其是他的雙手,各自隻有三根爪子,閃爍著漆黑的金屬光澤,宛如利爪。

“羅迪克……我……父親……對你做了什麽?”安娜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和愧疚漸漸將她淹沒。

“沒什麽,隻是一些小手術罷了。”羅迪克搖了搖頭,勉強笑道,“我現在這樣像不像弗蘭肯斯坦的怪物?希望你不會被我嚇到。”

“羅迪克,我不怕,所以說實話。”安娜的眼裏蒙上一層水霧,語氣卻前所未有的嚴厲。

“我……好吧……”羅迪克低下頭,不敢直視她,“路德維希先生摘除了我的眼球、雙耳、手腳和心髒。”

“那你現在身上這些……”

“來自一具19世紀的屍體,據說是彈簧腿傑克。”羅迪克解釋道。

“今天還要做什麽手術?”安娜顫抖著雙手,摸上他的臉龐。

羅迪克身體一顫,腦袋仿佛要埋進地心裏。

“額葉切除手術,大概是對我的大腦動手之類的。”羅迪克安慰道,“你也知道的,我恢複力很強大,所以沒事的。”

“羅迪克。”

“嗯?”

“這種時候應該是我來安慰你,而不是你反過來安慰我。”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氣,嚴肅道,“我現在就去找我的父親談談,我不能讓他這麽對你。”

“別,安娜!”羅迪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如果你父親知道了,她就不會讓你有機會走進這間實驗室。聽我說,你是這間實驗室裏唯一的光,你如果不能來看我,那我不如就這樣死去。”

“好吧,我明白了。”安娜歎了一口氣,輕聲說道,“羅迪克,疼。”

羅迪克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利爪抓在安娜的手上,竟劃出了三道深淺不一的傷口。鮮紅的血液從那三道傷口之中流出,就像紅色的利劍紮在他的心上。

“對不起……”

“沒關係,不過我得趕緊包紮好,否則我父親看到了又要怪罪於你。”安娜開始在桌上翻找紗布和剪刀。

“安娜,我是個英國人,所以我知道彈簧腿傑克的傳說。”羅迪克的聲音透露著一股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懼,“曆史上的彈簧腿傑克隻針對女性,卻又不殺了她們,我知道是為什麽了……”

“為什麽?”安娜一邊處理傷口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他是一個怪物,但他不是想要傷害她們,他是要擁抱她們。可他的雙手是利爪,樣貌又醜陋無比,所以女人們總是尖叫,甚至奮起反抗。他是個孤獨的怪物,渴望被擁抱,也渴望被親吻,注定無法融於社會。”羅迪克抱著雙臂,蜷縮在手術台上,“現在,我也是一個怪物了,我想靠近你,卻注定沒辦法再擁抱你了。”

“不啊,羅迪克,為什麽你會這麽想?”安娜將受傷的手腕伸到羅迪克麵前,扯直繃帶在他的利爪輕輕一割,“你看,多方便啊,而且……”

安娜站起身子,不顧羅迪克臉頰上的膿水,雙手摟著他的脖子,臉頰緊緊貼著他的臉上。

“你看,羅迪克,你不能擁抱我沒事,我可以擁抱你就夠了。”安娜輕笑道,“有句老掉牙的話怎麽說來著?你隻需邁出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由我完成。”

“可是我是個怪物。”羅迪克悶聲道,“沒有未來,也沒有絲毫魅力可言。”

“不,親愛的,你說錯了一件事。”她說,“你不是怪物,你是反fascist的戰士,同時也是……”

“我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