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弇聽到謝止礿喊好痛,便覺得心也跟著碎了。

若是一直在天機觀,謝止礿便永遠會是那個無憂無慮的謝止礿,純淨剔透,幹淨美好。他不吝拿世間最美好的詞冠在他頭上,可終究還是護不住那個簡單天真的謝止礿,讓他在泥巴裏狠狠地滾了一圈。

謝似道護不住,宋弇也護不住。

宋弇隻能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低聲道:“我在的。”

謝止礿已經哭不出來了,經曆了大開大合的情緒,現在整個人便如被抽空,所剩的一絲情緒隻能勉強撐著意識回話。

謝止礿說:“師父最後好像是笑了一下,他是笑著走的。他說我悟到了他的最後一層,然後便走了。”

其實謝止礿也知道,兩年後與謝似道的相見,見多久都是賺到的。如果是常人,在破魂刀砍下來的那刻,便不可能再相見了。

但他就是很難受,特別是知道沒有來世,也沒有極樂世界後,連個念想都沒有了。

他突然想到當初他對沈莘說,這世間可能沒有輪回,也沒有修煉成仙後,沈莘那副失落的表情。想來那會兒自己便已經產生了迷茫,隻不過現在的他麵臨著和沈莘一樣的局麵,便更不能接受人沒了就是沒了的事情。

宋弇立刻探查謝止礿的靈力狀況,他現在的靈力雖然孱弱,但確實容量比之前又擴增了許多,且紮得比之前更牢固。

現在隻是時間問題,休息幾日便能恢複到比之前更強盛的狀態。

宋弇說:“你與他說了什麽?”

“他讓我不要考慮其他,隻遵循自己內心的想法,是想救人還是不想救人。然後我說,要救,即使這世上隻剩一個好人。”

宋弇扯出笑容:“這確實是最像謝止礿本人的說法。”

“師父說的大道至臻便是這個意思吧,兜兜轉轉其實還是回了原點。”謝止礿說著說著已經有些困了。

“其實也不是。”宋弇頓了頓,“我是旁觀者清。這麽久以來,我見你的迷茫隻是因知曉世間險惡後對本人所堅持信念的動搖,而如今你又重新堅定,看似是回到原點,其實比原本已經牢固太多。”

宋弇把他又重新放回去,摸著他的額頭,溫柔道:“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便是這個意思了。”

謝止礿已困得睜不開眼:“其實很傻。”

“人內心最寶貴最堅毅的東西,就是很傻的。”

謝止礿拉住宋弇衣角,說:“你別走。”

“我不走,一直在這裏。”

說完謝止礿便又睡了過去。

宋弇輕歎,替他掖了掖被子。

薛蘊之見宋弇出來,趕忙問道:“小謝怎麽樣了?”

“醒了一會兒又睡了,身體應該過個幾天便好了,就是不知道精神要多久才能恢複。”

薛蘊之歎氣:“遇到這種事情,無論是誰都沒辦法這麽快走出來的。”他看了看宋弇眼下的青黑,知道他也並不好受,於是道:“我看你也不大好,要不去休息一下吧。”

宋弇搖頭:“總歸要有個人撐著,我若是也倒了,他便更慌亂了。”

跟帕卓打鬥這麽久,即使對方有放水,也十分耗費心力。

柳弦月對著宋弇說:“你有多少把握能殺了帕卓?”

“沒有把握。謝止礿與我加起來,不知道能不能與他一戰。”

宋弇這個回答聽著十分糟糕,薛蘊之不免有些泄氣,高山尚且還會想著努力攀上,但若是高不見頂的珠峰,便連攀登的欲望也沒有了。

柳弦月沉吟片刻道:“聽聞帕卓自任大巫以來,便一直收集著羌族人的邪念,並將其化為自身力量,早就是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了。這次他將手伸到大梁,不過是想效仿一直以來在羌族實施的巫術。”

宋弇聽罷不知在想什麽,隻道:“但我卻相信物極必反,他遲早會被反噬。”

薛蘊之有些擔心:“他之前叫囂著要同歸於盡,我真怕——”

“怕什麽,”柳弦月冷道,“不看到他咽氣的那刻我都不會罷休。”

說話間,突然有個竹條做的小人匆匆背了個籮筐跳到薛蘊之的肩頭,籮筐裏還夾著封信。

薛蘊之將信展開,看了幾眼便大為震驚,將信又遞給宋弇。

宋弇從頭至尾看完,也不覺得奇怪,用火燒了一幹二淨。

薛蘊之啞然:“這,梁景帝才多大,怎麽就突然臥病不能上朝了。”

大梁的皇帝向來長壽,除了突然暴斃的梁祀帝,其餘皇帝最短的都要到六十多歲才駕崩。

信是胡靈寄到薛家的,薛父又派了個小竹人送過來。信上說梁景帝突發惡疾,於書房批閱奏折時嘔出一口黑血,像是時日無多的樣子。內閣們慌成一團,現在隻是對外稱梁景帝感染風寒,暫時無法上朝,讓隻有八歲的太子臨時頂替一下。

景帝說不管如何,隻希望能親眼見證他們解決掉羌族這個心腹大患。

催促之意溢於言表。

京城的信送過來已要花費數月,隻怕現在京城更加亂得不行。

宋弇道:“他與帕卓勾結,定是下了什麽血咒,如今不過自食其果。”

“……何必呢。”薛蘊之無法理解。

宋弇說:“梁祀帝不死,至少還能活個二十多年,再看看布局如此之久的帕卓,大梁的氣數怕是那會兒就盡了,等不到宋璟做皇帝。”

他說完又道:“他在位期間能把羌族這塊地搶占,即使死了也是巨大功德,在史書上流芳百世,大梁還能再續上一口氣。”

薛蘊之道:“難怪他做事激進……都說梁景帝做事雷厲風行,極其痛恨道士,一上任便將他們趕盡殺絕,又禁止百姓再迷信道家學說。合著是早就知道自己短命,想早日將事情都做完,才做得這麽急。”

“梁祀帝的兒子們各個酒囊飯袋,唯獨宋璟很有腦子,他確實是最適合做皇帝的人。”宋弇絲毫不在意將自己也罵進去,“他也是殺了師父的人,如今竟也快死了。”

期間牽扯的東西太多,勢力、出發點錯綜複雜,都不能直接用誰殺了誰,便找誰報仇這麽簡單的邏輯決定。

薛蘊之都能感受到茫茫的無力感,更不用說身處其中的宋弇和謝止礿二人。

他瞥了眼宋弇說:“你倒是不用把自己也說成酒囊飯袋。”

“可我是,”宋弇說,“做皇帝的人要心狠,要顧大局,又要懂得識人,我沒這本事。”

薛蘊之弱弱地說:“聽說景帝勤勉至極。”

“是,經常從清晨批折子到深夜,從寒冬臘月到炎炎酷暑,一年到頭沒有停歇。在朝上還要聽著各勢力扯皮推諉,既要操心內亂又要煩惱外憂,老天爺時不時還要來個幹旱洪水瘟疫等天災。”宋弇冷道,“做昏君是快樂的,做明君可不是。這皇帝我可不稀罕當。”

薛蘊之聽著就覺得頭大,也不免擔憂道:“那景帝要是薨了怎麽辦,豈不是大亂。”

“他怕是早就想好身後事了,有這麽多大臣呢,不然把胡靈叫回去做什麽。國可以無君,但不可以無臣,若是做好平衡,成了體係,無君也能運行許久。”

柳弦月也忍不住側目:“你……竟然這麽清醒。”

宋弇朝門內看了一眼,目光柔和似水。

“也許是受謝止礿影響,我竟感覺‘人’也沒那麽不堪。總有些人堅守本心,有心中的‘道’。”

“能人誌士這麽多,大梁的氣數說不定這次真就起來了。”宋弇自嘲,“不過我們還是先想著如何打敗帕卓吧,宋璟這催促,可真像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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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枯燥了點,但不得不交代。下章進入最後一卷了,快尾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