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止礿問道:“查的死人……為何要查死人?”
“對啊!這卡木珍又不是什麽鬼界冥界的地方,還得查人活著或是生?”薛蘊之也覺得奇怪。
夜色已深,街上行人稀疏,加上月光被雲層遮蔽減淡了清輝,卡木珍的主幹道黑漆漆的,看不出原本真實樣子。
一陣涼風吹來,眾人不由打了個冷顫。
柳弦月還未來得及答,城門方向便傳來一陣嘈雜聲。
城門火把光照下,隻見那兩扣扒將一個黑卷發,鷹鉤鼻,一身素白的男子押在地上,雙手反剪在身後。
鷹鉤鼻掙紮,嘴上拿陌生語言叫罵著,被站於右側的扣扒狠狠扇了一個巴掌。
而他同伴戴著個鬥笠,對此情此景卻麻木不仁,雙手垂於身體兩側,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接著,另一個扣扒將手放在鬥笠人頭上。
“!!”
鷹鉤鼻的男人猛地仰起頭,瘋狂掙紮,後背倏地又被一敲,痛得麵部扭曲。
鬥笠“啪”地掉至地上,
鬥笠男立刻如魂魄被抽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薛蘊之驚了:“啥情況啊,怎麽鬥笠一摘就倒了。”
謝止礿站得遠,看不太真切,但隱隱好像看到其頭上有些斑點:“我好像看到他臉上有屍斑。”
“不止。”宋弇眯眼,“仔細看。他露出的四肢浮腫,動作神態也很僵硬,應當死了許久。”
“他把死人當活人弄進來幹什麽啊?”薛蘊之無法理解。
柳弦月終於能把話講完了:“因為天葬場,你們進來時都看到上麵的禿鷲了吧?”
眾人忍不住往之前的方向看去,現在當然已看不見白日裏飛著的大鳥。
柳弦月:“我也隻是聽說……天葬場並不是人人都能進的。隻有符合條件的死人才有資格進場,並且下葬的規格根據死人的身份定。而最簡單的下葬模式便是將屍體置於天葬場的最高層,然後讓禿鷲蠶食。”
謝止礿道:“也就是說,扣扒在門外查驗死人,就是怕他們將不符合規矩的死人偷偷弄進來,然後混進天葬場。”
薛蘊之翻了個白眼:“難以理解,難以理解。大梁人最怕死無全屍,死也要死得體麵完整,他們倒好,還希望有禿鷲來吃掉他們。”
柳弦月說:“他們視能夠在天葬場埋葬為最高的榮譽,覺得這樣便能下世輪回至天道。”
“羌族重靈,隻看重死後世界。”宋弇不覺得稀奇,什麽說法走火入魔後都會變得偏激且詭異,梁景帝想推崇的輪回說法,隻怕也是飲鴆止渴。他看向門口已被驅逐出去的男人,冷靜道:“當務之急還是得找到削弱帕卓的方法,把他揪出來殺了。”
來卡木珍的人多,客棧這些倒也常見,不像之前鮮有人至的幾個村落,不是露宿野外便是隻能借人屋子。
薛母給薛蘊之的貨幣終於派上了用場,他大手一揮立刻包了三間房間下來。
趁著柳弦月與薛蘊之付錢的空當,謝止礿細細地打量著這裏。
這客棧布局倒是與大梁的客棧大差不差,吊頂高,多以厚實木材建造。中間客堂放著幾張桌子,上麵放著茶壺和燭台,三三兩兩的人坐在板凳上,於昏黃的燭光下喝酒吃飯。
要說與大梁不同的地方,最顯眼的便是嵌入牆麵的神偶。
這怪異神偶一進門便會被它吸引全部視線。上身是人,下身是羊,舌頭卻似蛇,與之前在梁祀帝陵墓裏見到的那頭如出一轍。
柱子也非簡單的木製柱子,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羌族文字,圍繞其一圈刻著的不知是羌族巫術還是當地神話故事一樣的圖案。
底下坐著的人也是牛鬼蛇神,穿著的衣服各式各樣。有裹著白頭巾的,有蒙著黑布的,一身素白的……
等等。
這一身素白的不是方才在城門口的那個長著鷹鉤鼻的人嗎?
謝止礿立刻用眼神示意宋弇,對方立刻心領神會,與他一同坐於鷹鉤鼻男子的隔壁桌。
鷹鉤鼻男子不知用了什麽方法進來的,但謝止礿斷定他不是正常進入的。
他右腿腳踝擱在左大腿上,左手捏著酒杯,右手卻縮在袖子裏,隻露出半截紅色印章。
這不是一個自然的動作。
如果是忸怩文秀之人,便不會是這種坐姿。但如果是豪邁不羈之人,右手也不會掩著,說明這男子的右手標記大約是偽造的。
這也就罷了,隻是這男子方才在門口時就他一個,還帶著個死人,可如今他這一桌東南西北皆坐著與他打扮相似的人。
也不知是有什麽企圖。
謝止礿偷偷分出一縷神識附在那男子身上,正用眼角餘光仔細盯著那桌人的動向,麵前突然擺上了一隻燒鵝,聞著便讓人食指大動。
謝止礿哭笑不得:“哪裏來的燒鵝?”
“我點的呀!”薛蘊之屁顛跑過來,“我看你倆坐這,想著是不是餓了,趕緊點了一隻。”
說完扯了一個大腿放在嘴裏:“香啊!”
被他這麽一打岔,謝止礿也立刻沒了探查的心情,笑道:“這麽說來,是很久沒有吃像樣的東西了。”
“對吧!”
宋弇也扯了個鵝腿給謝止礿,然後問薛蘊之:“你花了多少錢,可還有剩餘?”
“沒多少了。”薛蘊之抹了抹嘴,“我還點了好多,都是柳姑娘給翻譯的,什麽醃牛肉,醬豬肘子,羊奶糕……大家就當斷頭飯吃。”
柳弦月聽罷立刻拍了薛蘊之後腦:“呸,晦氣。”
薛蘊之掰開饃,燙得吱哇亂叫,抄了一大勺醬牛肉進去,吃得滿嘴流油,道:“太好吃了,我真的很久沒有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了。一想到我之前差點被人做成東西吃,便恨不得今天能吃多少便吃多少。”
謝止礿看著薛蘊之狼吞虎咽的樣子,也不由想起一開始見到他的模樣。當時的薛蘊之身體被邪祟占著,又成日流連於煙花柳巷之地,雖然也看著有點萎靡,但那地方吹不著風也曬不著太陽,總體來說也還算是像個麵若冠玉的小公子。
可如今,到了這裏每日遭受著風霜,薛蘊之早已黑了幾個度,臉頰被曬得紅紅,眼睛下青黑一片,想來是沒有睡好。
薛蘊之感覺有人在看自己,將肉夾饃最後一口吞了進去,隨意將手往身上擦了擦:“小謝,你幹嘛這麽看我?”
“嗯?”
“怪惡心的……”
“……”謝止礿翻了個白眼,然後用指尖點了點桌麵,片刻道:“要不你別跟我們去找帕卓了吧?”
“……為什麽?”薛蘊之有點委屈,“你嫌棄我沒有用嗎?”
謝止礿哭笑不得:“當然不是,我隻是覺得,找帕卓報仇是我們三個人的事情,其實你與他關係不大。”
“小謝,”薛蘊之嚴肅道,“雖然我看上去貪生怕死,好吧,我也確實貪生怕死。但是我也想做英雄,你不覺得拯救大梁這件事聽上去就很厲害嗎?”
“我以前渾渾噩噩,也老被我爺爺罵沒出息,後來他讓我躲在青城山,我也沒想好我要做什麽,就每天傻玩,還被自個兒的魂給奪了身體,真丟人。”
“你可能沒發現,我受你影響很多。我看到你才發覺原來世上還會有這種人,有著自己堅定的信念,然後不折不扣地走下去,真了不起。”
謝止礿忙道:“沒有,我沒這麽好,也迷茫了很久。”
“小謝!”薛蘊之握住他的手,堅定地說,“我們一起打敗帕卓,我要親眼看著你手刃他。”
謝止礿鼻子酸澀,抽回全是油的手,感動地說:“好。”
“不過要是真有生命危險,我可能還是會忍不住跑,怎麽辦?”薛蘊之道。
謝止礿:“……”
宋弇拿布擦著謝止礿的手,對薛蘊之不鹹不淡地說:“那你跑吧,沒人怪你。”
薛蘊之眼睛瞪得像銅鈴:“你還是宋弇嗎?不對,我發現你最近越來越平和了,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能多活一個便是一個,有什麽不對。”
薛蘊之掩麵:“弇兒,你終歸還是長大了。”
宋弇:“……飽了。”
宋弇按耐住將薛蘊之罵一頓的欲望,拉著謝止礿便回了房。
剛一進房門,他便將門拴住,回頭問謝止礿:“你有什麽計劃?”
謝止礿半坐在窗台,聞言“嗯?”了一聲,後想了想回道:“我覺得那個鷹鉤鼻搞不好知道些什麽門道,明日追著他去看看。”
“也好,”宋弇道,“之前沒有說……我好像能感應到帕卓。”
“……什麽意思?”
“不知道,自進入卡木珍後,這種感覺就越來越強烈。我在想,既然我能感應到他,是不是說明他也能感應到我,所以我們之前的行蹤他都能知道的很清楚。”
謝止礿不放心地將手覆在宋弇的胸口:“你神魂覺得如何?”
“……也不太好。”
謝止礿聽罷眼睛又有些酸,往自個兒身上摸了摸,倏地又像個飛彈將宋弇撞了個滿懷。
宋弇千言萬語化作歎息,緊緊抱著他,從他發頂摸向發尾。
兩人擁抱許久,謝止礿慢慢退了出去,指著宋弇脖子上的紅蓮墜子道:“物歸原主了。”
這墜子是之前他發狂狠拽下來的,他還以為丟了,沒想到被謝止礿保存了去。
宋弇又想把它解下來:“我不要這東西。”
“別啊,你戴著好看。”謝止礿莞爾,“你就當這是我送你的。”
宋弇捏著吊墜,手指都捏到發白,最後還是沒解,將墜子重新塞進衣服裏。
謝止礿道:“我覺得你母妃既然送你墜子,至少在某一時刻是愛你的。”
“是嗎……算了,我已經無所謂了。”
“沒關係,我是你的家人。”謝止礿又抱了抱他,“我會做這世上最愛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