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細碎的雪中,帕卓化成了人形。

他的腿腳與手腕被冰環控住,柳弦月獻祭自身製成的禁錮法術讓他的法力大打折扣。帕卓反身想走,便聽一陣金屬摩擦之聲,接著腳下一沉,腳踝被鋼鞭卷住,整個人撲倒在地。

他回頭,便見赤麵髯須的靈官對著他。靈官一嘴細密鋒利的鳳牙,左手火輪滾滾,就要挨著他的脖子。

而靈官後站著滿目紅血絲的謝止礿。

帕卓放出黑霧,做成盾,抵禦靈官的攻擊。兩方相撞,竟擦出一道氣刃,周圍柱子攔腰截斷。

更遠處炮火聲響起,白雪落在帕卓的臉上。

謝止礿心髒狂跳,將靈力不斷注入靈官。自恢複靈力,他還未曾喚過它,如今看情形,竟是比之前威力大上更多。

靈官周身圍繞著金色的咒文,每壓近一寸,黑煙便更深一層。

帕卓眼睛轉了轉,從牙縫中擠出字句:“謝止礿,你打不贏我,你知道為什麽嗎?”

“你休想幹擾我!”

“因為你有牽掛,有弱點,便會束手束腳。”

“你說什麽……”

“小謝!你看宋弇!”

薛蘊之抱著柳弦月的屍體喊道。

謝止礿抬頭,就見宋弇被帕卓操控的黑霧升至高空,移到了山崖外。

這個高度,無論是誰摔下來都必死無疑!

謝止礿腦袋懵了片刻,動作便遲疑不少。帕卓立刻抓住機會,用腦袋對著謝止礿狠撞。

“哢哢——”他手上腳上冰柱斷裂,身形又化成黑霧,朝著天空飛去。

靈官長鞭向上縱深,狠狠抽打黑霧,緊接著,宋弇周身的黑霧突然被抽走,而他整個人都快速墜了下去。

“!!”

謝止礿一躍而起,飛到懸崖邊想拉住宋弇,而耳邊陣風刮過,火辣辣地疼後,隻見那黑霧一股腦地鑽進了宋弇體內。

“……”

“……”

“……”

謝止礿整個人撲在了雪裏,抬起頭,看到宋弇周身縈繞著黑氣,然後緩緩從底下升上來。

天空呈血色,而大雪又如鵝毛般飄落下來。

宋弇黑色長發披散,身上皆是剛落下未化的雪。他緩緩睜眼,琥珀色的眼睛呈現出如血瑪瑙般紅豔。

謝止礿喉頭滾了滾,所有不祥的預感皆已成真。

“謝止礿。”宋弇開口,出來的卻是帕卓陰涼如蛇般的聲音,“從他被我做成器皿的那刻,他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埋了二十多年的線,終於要收束了。”

謝止礿一言不發,盯著高高在上的帕卓,任由大雪將心髒凍得冰涼。

如果一切皆如帕卓的設想發展,讓謝似道的魂魄吸收人間百苦,用人性的罪惡麵煉成邪祟,再將神魂顛倒的宋弇作為器皿,他作為大巫將獲得這世上最厲害的東西,從而操控乃至吞並大梁。

但事情產生了變化,因為謝止礿親手讓謝似道魂飛魄散了。

宋弇說他不信命,從來不信什麽輪回轉世、得道飛升。

“你可以信有極樂世界,信有輪回。那你便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你若不信,那便珍惜現世,莫留遺憾。隻是於我而言,有與沒有都無任何區別。倘若我忘卻了現世所有記憶,即使入了輪回或成了仙人,那我也與魂飛魄散別無二致。”

所以宋弇想要的從來都是與謝止礿這一世的相伴相依。

隻是,宋弇這一世,過的未免太苦了些。

帕卓身形晃了晃,便消失在了天上。

謝止礿從雪裏爬起來,落下的兩滴淚將他跪著的地方化出了清清淺淺的兩個小渦。

他走到柳弦月的邊上,將她身上的雪拂去。

薛蘊之哭的滿臉都是淚:“小謝……”

“蘊之,你呆在這裏。你等大梁的軍隊過來。”

“……那你呢?”

謝止礿蹲下來,平靜道:“我去找宋弇。”

然後他抓起一捧雪,將它捏成了彎月的樣子,放入柳弦月的手掌心。

月亮寂寥,有群星相伴卻孤寡置於當空。萬籟俱寂下,以冰冷清輝灑落人世。

謝止礿:“魂兮歸來,魂兮歸來!與君之何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這是人去世後用來招魂的詞,隻是柳弦月的魂魄已經沒了,化為茫茫白雪,浸入羌族大地,魂歸故裏。

薛蘊之抽泣道:“帕卓在哪裏,你要是回不來怎麽辦?”

“帕卓在卡木珍宮殿。”謝止礿肯定道,“他沒有殺我們,我想是因為他來不及了。自從大梁的炮火打過來,他就變的很急。”

“你是說……”

“煉化邪祟這種事情難度很高,而如此盛大的羌族儀式必定需要圖騰,圖騰最多的肯定是卡木珍宮殿。”

“那我陪——”

“蘊之,把柳姑娘的屍身帶回去,葬在她家人邊上吧。生前難以團聚,死後總要埋在一起。”

薛蘊之泣不成聲。

“我不會回不來的。”他與薛蘊之擁抱,“宋弇不信命,我也不信了。你看,至少事情已經與帕卓一開始設想的不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麽多人用命換世間和平,我並非孤身奮戰。”

“我會回來,把宋弇一起帶回來。”

卡木珍宮殿。

原先充斥著各種信徒的前殿空空如也,燭台貢品倒了一地。

宮殿的扣扒們都去支援前線,而信徒們也早就在聽到炮火聲的那刻躲了起來。

卡木珍宮殿從未如此冷清,因為即使是晚上,也會有絡繹不絕的人過來朝拜,而前殿的燈火生生不息。

燭台倒在地麵,燭油撒了一地,卻未著起來。

這是自然,因為地麵皆以名貴石料修築,凡火又怎麽會將漢白玉做的地麵點燃呢。

帕卓性格怪異,後殿有多間屋子,其餘扣扒住在各間,他獨占正屋,且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上任大巫暴斃後,他將所有的東西全扔了出去,隻餘一個冰冷堅硬的寶座留在寢殿。諾大的宮殿,除了那寶座,便隻剩幾根刻著羊角的柱子,石柱中間鏤空放有長明燈,其餘便什麽都沒有了。

他日日夜夜宿在這個布局宛如陵墓的寢殿裏,即使睡著,也是坐在石座上。

仿佛與宮殿共生,且隨時準備長眠於此。

黑發俊美青年踉蹌著進入此殿,還未走幾步,便突然摔在地上,翻滾著嘔出黑血。

“咳咳咳咳咳……”

他掐著自己脖子,獰笑道:“宋弇,你不要不識好歹!”

“一想到你混在我的神魂裏,我就惡心得要命。”

“你以為你把自己殺了就有用了嗎?”帕卓哈哈大笑,仰麵倒在地上,“沒用的,你的神魂沾了我,即使肉身死了,魂魄依舊作亂,除非——”

“……”

“除非你也神魂俱滅。”帕卓說著說著便癲狂笑道,“宋弇,你覺得謝止礿對你下得了手嗎?”

“……”

“哈哈哈哈哈,他親手殺完自己的師父,然後又要來殺你,你覺得他做得到嗎?”

宋弇:“閉嘴!”

帕卓:“跟舅舅一起永生不好嗎?我們一起把這世界毀了。我知道你也對這世道恨之入骨,你想想你來這世界落著什麽好了?連你親娘都恨透了你。”

帕卓說完便趴在地上,慢慢向石座所在地方爬。

他敲了敲地麵,隻聽“轟隆轟隆”聲響起,平麵沉降,露出裏麵的凹槽。

帕卓將手腕用牙咬破,喃喃道:“隻要我想,世間便沒有能阻撓我的事情,就快了,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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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薛蘊之安全的,但你們不覺得宋弇才是FLAG最多的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