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一身黑袍,蒙著麵,黑暗中隻餘一雙如老鷹般鋒利的眼眸。

“唰啦”一聲,謝止礿將棉袍下擺撕開大片,重新將魂瓶包住並置於胸前。

來人伸手又要再奪,謝止礿雙手抓住其手腕,海浪般洶湧的靈力劈頭蓋臉朝自己襲來。

此人靈力遠在自己之上。

謝止礿立刻便做出判斷,絲毫不戀戰,拿著魂歸狠狠朝他一劈。劍鋒頓時形成一道鐮刀般的白色弧光,橫向著朝黑衣人麵門飛去。

黑衣人向後仰躲,刀鋒割斷他幾縷長發。謝止礿趁機拉開距離,肩下卻被沾染邪祟的普通百姓死死拖住,接著肩膀傳來劇痛,白袍便洇出鮮紅的血。

謝止礿悶哼一聲,大喝著將背後男子抱摔在地,然後將魂歸插於其肩窩,淨化的力量便透過長劍傳於那男子。

那男子擴大的瞳孔逐漸恢複正常形狀。他抽搐著雙腳,忍不住痛苦呻吟。

黑衣人緊追不舍,拳風襲來,謝止礿左掌接拳,右手立刻掏出黃符,往肩上傷口處狠狠一抹。一陣虎嘯穿過雲層,黃符化作巨虎,張著血盆大口朝黑衣人撕咬猛撲。

地麵震顫,眾百姓慌亂奔逃,謝止礿亦混入其中,準備貓著腰逃之夭夭。

“叮——”

“叮——”

清脆空靈的鈴音於靜謐夜空響起,謝止礿瞳孔驟縮,恐怖的威懾力以排山倒海之勢襲來,身體即刻不聽使喚地停在原地。

八寶銅鈴?!

傳聞中八寶銅鈴是以一根一尺長的木棍為杆,左右各捆四個銅質鈴鐺。鈴鐺做成馬頭形狀,馬脖子係著以紅藍綠青白這五種顏色的布條——亦稱之為五色片。據說五色片越多,八寶銅鈴的靈力越強。

謝止礿未親自見過八寶銅鈴,隻在謝似道的藏書中見過對其的一種說法。傳說中它是幾百年前已經滅亡的種族的巫師法器,在大梁並未出現過。

益州雖與別國接壤,卻隔著群山峻嶺,為何這裏會出現幾百年前的種族,這個種族又如此渴望謝似道的魂魄?

謝止礿咬著牙想要挪動雙腳,卻如同釘子被死死釘於地上。

之前流竄的百姓們皆調轉了方向,滿目空洞,朝著謝止礿的方向挪動著步子。

“叮——”

八寶銅鈴的聲音宛如石子掉入深潭,重重回聲一下又一下地催動著百姓們張牙五爪地襲擊謝止礿。

謝止礿匯聚靈氣,將其變為一柄長劍,強行突破著八寶銅鈴天羅地網的禁錮。

“哢哢!”

黑衣人手中一個鈴鐺崩開條裂縫。

謝止礿哇地吐出大口鮮血,鮮血順著下巴滴落至地麵,腳失去禁錮後頓時能動起來。

四麵八方的人如狂蜂浪蝶般朝謝止礿撲來,烏壓壓的黑氣侵蝕著他的眼鼻口舌。

若是換個人,怕是早就被這股黑氣吞噬。

他當機立斷,以左腳為支點,右腳畫圈。香燭自袖中飛出,於地麵畫出的圈齊整排列。

他將魂歸於地麵狠狠一插。

頓時白光大作,魂歸像有了心髒般,以齊整的節奏“咚、咚、咚”地發出一圈又一圈的白光。

謝止礿又吐出一大口血。

眾人一觸碰到他所畫圈子便動得非常遲緩,眼睛也有恢複神采的跡象。

隻是人們一旦往回走,便又被八寶銅鈴侵染而失去神智。

二股力量相持不下,謝止礿死死拽著魂歸劍柄,雙手青筋暴起,不住顫抖。

即使恢複了兩成功力,對付起如此強大的神魂師也是透支體力硬撐,他早已是強弩之末。

黑衣人緩緩走上前,用著別扭的大梁官話道:“你,不錯。但,還差得遠,謝似道徒弟,如果你是。”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認識我?”

謝止礿聞著這股力量有些熟悉,很像是涪縣那副老鼠嫁女圖上沾染的惡魂之力。

隨著黑衣人現身,被邪祟侵染的百姓們黑氣愈加濃重。他們站於謝止礿劃出的屏障外,用力砸著看不見的罩子,似是想要一股腦地衝進裏麵。

“不該問的,不要問!”

黑衣人揚起八寶銅鈴,不斷搖動著鈴鐺,周圍民眾們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聲,瘋**動著,以血肉之軀衝撞屏障。

“咚、咚、咚。”

魂歸光芒逐漸黯淡,如風中殘燭,時明時暗。屏障“哢擦哢嚓”裂開幾道縫,滾滾黑氣便透過縫隙灌了進來,侵蝕著謝止礿的四肢百骸。

他手腳越來越冰,眼皮也越發沉重。魂歸光芒已淡得宛如螢火暗光,它“嗡嗡”響著,似是發出悲鳴之聲。

黑衣人隱於麵罩後的唇角勾了勾,抬起銅鈴就要給麵前這人最後一擊。

手上卻陡然一空!

一柄黑劍帶著劈裂蒼穹的氣勢自上而下劈開,地麵頓時如地震般裂開幾道溝壑。

黑衣人站立不穩,偏身躲開炙熱劍氣,卻見自己的銅鈴被一稻草小人於頭頂抬著。小人拿著他的銅鈴扭動著身軀,充滿挑釁意味。

“豎子豈敢!”黑衣人暴起,箭步流星,飛身去奪,眼前卻陡然一黑。

宋弇提著滅靈斜上劈下,黑衣人踉蹌著後退幾步,火星點燃其黑袍,如火蛇般自袖口往上飛速蠶食。

黑衣人目眥欲裂,吹著口哨就令民眾調轉方向,烏壓壓的人群朝著宋弇奔來。

“幸好我多做了幾個草人!”

薛蘊之於一旁草叢探出頭來,催動著草人將暴走發狂的百姓們牽絆住,人群便如麥秸一波又一波地倒了下來。

黑衣人眸光一閃,手呈爪狀向宋弇襲來,卻被其反手死死握住。

電光火石間,二人靈力如雷電碰撞,劈裏啪啦炸成一團煙火。

滅靈之火於地上裂縫躥出,黑衣人手掌猛地一拍,擊退宋弇後腳底於地麵平行劃出稍短距離,帶起一串飛揚塵土。

他口中念念有詞,揮開雙臂當空一握。

八寶銅鈴倏地飛回其手掌。

謝止礿吐出口中血沫,三張雷符於空中炸響,劈手就要去剁黑衣人麵罩。

“小心!”薛蘊之吼道。

黑衣人袖中掏出一件物什,隻聽“砰”地一聲,辣眼嗆鼻的粉末炸開,周圍立刻皆彌漫著煙灰色的煙霧。

謝止礿趕緊拿寬大衣袖堵住口鼻,待煙霧散去,這黑衣人卻也無影無蹤。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一群百姓,路麵溝壑縱橫,方才繁華悠閑的街巷現在滿目瘡痍。

魂歸“叮”地插於地麵,銀輝灑落淨化著殘留邪祟的痕跡。謝止礿也終於脫力跪倒在地上。

幸好魂瓶沒有事情。

他小心地撫摸著魂瓶上的凸起紋路。

等等。

謝止礿摸著底部,這是哪時裂開的縫隙?!

薛蘊之見著他數秒內反複變化的臉色,不確定問道:“這魂瓶怎麽了?”

“……裂了。”

薛蘊之摸了摸底部紋路,安慰道:“沒事,內部未完全裂開,我拿黏土簡單糊上,想來還能撐個倆月。”

謝止礿麵色凝重:“拜托了。那師父的神偶也該在兩個月內做完。”

薛蘊之笑道:“好說,好說。隻是謝國師並非常人,其神偶材料獲取有些困難,咱們可能得往揚州去。”

謝止礿嘴張了張,正欲問揚州在哪兒,就見宋弇蹲下來,麵色凝重地看著他。

謝止礿嘴邊的鮮血被宋弇用拇指擦掉。就這一簡單的動作,方才遊船上二人親密舉動又如走馬燈般在他眼前顯現出來。

“……我,我要去揚州了。”謝止礿大腦短路,隻蹦出這麽一句。

宋弇卻道:“哦?那先回我府上,你養好傷,咱們便一道去。”

“我已經好透了。”說這話的謝止礿白袍沾著血,唇與臉也都慘白如紙。

宋弇自然理都不理,二話不說便背起他。

薛蘊之愣愣道:“府上?”

饒是薛蘊之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被這偌大的王府晃瞎了眼。

這恢弘氣派的石獅子,這波光粼粼的琉璃瓦,這巧奪天工的亭台樓榭……

也不是他眼皮子淺。他薛家怎麽說祖上也闊過,隻不過他爺爺於朝堂之中站錯隊,還被陷害成了罪魁禍首。致使全家被流放,就他一獨苗苟延殘喘地逃到了青城山上。

還搭了個冬冷夏炎的茅草屋。

但他還是第一次到王府來。

薛蘊之震驚地看向謝止礿:“你是王爺啊?!”

謝止礿:“我姓謝啊!”

薛蘊之震驚地看向宋弇:“你是王爺啊?!”

宋弇拿腔拿調:“怎麽,想找本王報仇雪恨?”

薛蘊之立刻下跪,毫無尊嚴道:“王爺在上,請受草民一拜。草民無甚大用,但略懂些神偶機關等奇技**巧,還望王爺收留。草民定當肝腦塗地,為王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謝止礿無言以對,這人骨頭忒軟。

宋弇將謝止礿放於床榻,對著薛蘊之道:“你不是‘斯是陋室,為吾德馨’麽,我怕我的王府損毀了你的高尚品德。”

薛蘊之大驚:“誒,所謂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世。在此地更有助於磨練我的品格。”

說完他還嫌不夠似的,毛遂自薦道:“我自幼便幫著家裏打點家中事宜。有我在,王爺您的王府定會有條不紊,齊齊整整。我還可製造些神偶,讓他們日日夜夜為王府巡邏守夜,保障王府安全。甚至還可以讓他們灑掃添香,這樣還能減少一些下人等人力開支——”

“好,錄用了。”宋弇爽快答應。

薛蘊之:“?”

這麽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