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蘊之領了大總管的職務,立刻揚眉吐氣地走出房門,隨便找了間空房倒頭就睡。畢竟這王府的柴房都比自個兒那間茅草屋要來的安全舒適。

房間隻餘二人。

窗外微風打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

謝止礿一想到方才在船上自個兒如登徒子般的行徑就麵紅耳赤,脫得隻剩中衣後便趕緊拉了被子蓋住半邊臉,隻露出一雙眼睛。

宋弇坐在床邊,支著半邊臉看他。他眼睫濃密纖長,如一把扇子,半邊臉隱在黑暗中,半邊臉露在燭光下,或明或暗間眉骨鼻梁輪廓愈顯立體。

謝止礿咽了口唾沫,小聲抗議道:“你別這麽看我。”

“怎麽?”宋弇懶懶應道。

“怪好看的。”

“……”

宋弇歎氣,忽地起身,謝止礿便條件反射地又縮了縮。

謝止礿望著那張驟然放大的俊顏,心髒又狂跳起來,“你要做什麽?”

“做方才未做完的事情。”

“不好吧,你不是說你還未原諒我麽。”

宋弇挑眉,微微牽動嘴角道:“那你隻管撩撥又不負責的態度是想怎樣?之前說租借魂歸,一天一兩,你都借幾天了,銀子呢?”

“先賒著,先賒著。”

謝止礿不明白宋弇這男人怎麽會是香的。二人近距離相對,他隻覺這人散發著名貴瓜果與茶葉的清香,莫非天天飲茶還能自行生香?

他被這香氣蠱得頭昏腦脹,就怕把持不住,真繼續做船上那檔子事兒。

一雙冰涼的手覆於謝止礿腦袋上。宋弇將臉移開了些,然後帶著宋弇特有的幹淨涼爽的靈力便傳了過來。

宋弇麵露嫌棄:“逗你的。看你一臉倦容,醜得很,我可下不去嘴。”

謝止礿磨牙:“胡說,師父最喜歡誇我生得好,說撿到我時就發現我五官標致,定會出落成貌若潘安的翩翩公子。”

“他才是胡說,繈褓嬰兒皆似猴。再者,就師父這張嘴,你長得再醜他也會說你好看。”宋弇握住謝止礿的手,摩挲幾下道:“不管美醜,我自是都會喜歡你,莫說潘安,你便是長得似龐統,我也毫不在意。”

許是宋弇看他虛弱,竟難得的說起好話。

情話自是聽不膩的,謝止礿正想謙虛幾下,就聽宋弇繼續道:“倒是你,張口閉口的都是誇我好看,好似我除了好看對你沒有任何吸引之處。看來我倒是得時時刻刻擔憂著自個兒會不會年老色衰,到時候隻聽新人笑,哪管舊人哭。”

謝止礿被他逗笑,牽扯到傷口後又“嘶——”了一聲。

宋弇皺眉:“你做事怎麽總這麽莽撞,什麽時候能收收這個一遇到事就不管不顧的性格?”

謝止礿將被子一掀,滾到裏側後拍著床沿道:“好好好,我下次一定改。王爺別念了,快上來吧。”

“怎麽著,想侍寢?”宋弇嘴上這麽說,但隻是脫下外衣與他並肩躺了下來。

謝止礿心道你這番模樣也不像是想走的,但他也不敢直接說出來,隻得雙手墊在腦後,單刀直入道:“有些問題要與你討論討論。”

宋弇心領神會:“你想說那黑衣人的身份?”

“對。我與黑衣人交手時隱約覺著氣息有些熟悉,有些似嫁女圖上和那假薛蘊之身上的邪祟之力。我擔心師父的預想成真,讓他的魂魄為奸人利用。隻是造這些大邪祟出來是為了什麽呢?”

宋弇思考半晌,道:“傳聞早年間人為了與鬼神交通,便誕生出巫。後來分化成兩派,一派為方士,另一派依舊為巫。方士關注現世,致力於求仙問道。巫關注死後世界,致力於在死後魂魄上做文章。師父開創的流派,雖二者皆有涉獵,但習的終歸是方士的思路。我雖學了師父的殺魂之法,但也算不得正統上的殺魂師。這些巫的路數著實難以捉摸。”

“其實都是一樣的,根源上還是看誰的靈力高,誰的靈力低。你覺得這人靈力水平如何?”

“與我差不多。”宋弇提醒道,“但幕後黑手不會親自露麵,我懷疑他可能根本隻是個打手。”

也就是說,幕後黑手很有可能靈力在宋弇和巔峰時期的謝止礿之上,甚至比肩謝似道或者在謝似道之上。

謝止礿打了個冷顫:“先前我還覺著不就是收集個魂魄,簡單得很。現在想想,真覺得前路漫漫。”不過他很快便又樂觀道:“罷了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現在我活多久都是撿來的,先收集著再說吧。”

宋弇聽著這話有些不是滋味:“為何你把命看得比我這天生的短命鬼都要輕?”

“嗐,咱就是樂觀,有一天是一天,能活一天是一天。”說完便抱起宋弇手臂,討價還價道:“這樣吧,我每日陪你睡覺,一天一兩如何?”

“純睡覺?”

“呃,對啊。”

宋弇冷笑:“那也不知是誰賺了。某些人睡相難看,夏天又極其燙手。沒門,你乖乖把銀子拿來。”

謝止礿討價還價失敗,又被宋弇察覺到真正意圖,隻好無趣地翻了個身:“睡覺睡覺!天都蒙蒙亮了。”

宋弇常年似冰塊,冬天雖然難熬,但夏天卻是解暑利器,挨著十分涼快,眼看就快入夏,能哄騙到自然最好。

謝止礿沒心沒肺地陷入沉睡,宋弇卻睡不著了。

近來大梁邊境外族有些蠢蠢欲動,單純收集魂魄還好,一旦涉及到此類事情,這件事便會變得複雜很多。更別提他那便宜皇兄還在盯著謝止礿的動向。

懿王思憂過度,一晚沒闔眼。

薛蘊之翌日便見到神情懨懨的宋弇和神清氣爽的謝止礿一道出了房間。

天氣晴朗,春風和煦。

薛蘊之錘了錘腰,道:“怎麽看上去懿王殿下才是那個受了大傷的人呐。血氣方剛的年紀更要懂得節製,這重傷未愈怎可——”

宋弇皮笑肉不笑道:“薛大管家,我們何日動身去揚州,又何日回益州,要采購哪些材料,大約花費多少銀子,你可有詳細周密計劃了? ”

“……我這就去做。”薛蘊之立刻體會到在王府當仆役的壓榨感,唉聲歎氣地錘著後腰。

謝止礿好奇問道:“薛公子,你腰怎麽了。”

“縱欲過度,腎有虧損。”薛蘊之歎氣,“以上訴說皆是我肺腑之言,你們卻不信。可憐我剛拿回身體,還未適應多久,便又要被使喚著做這些耗費心力的活,時也命也,倘若我父母知曉——”

“還不快去?!”宋弇吼道。

薛蘊之屁滾尿流地走了。

草長鶯飛,春風十裏。

待謝止礿修養幾天又活蹦亂跳後,三人便又動身前往揚州。

薛蘊之捏了個穿著一身粗布短打,頭戴鬥笠的草人神偶,又命其坐於馬上,遠遠看著幾乎與常人無異。

然後他便附了自個兒的一縷魂魄,讓草人駕駛著馬,自個兒便鑽進轎子裏享清閑。

謝止礿本以為他們要去的地方是那揚州大城,還想去試試那邊的燒賣湯圓。

結果薛蘊之卻道:“揚州可大了,咱要去的是一個叫潮陽縣的地方,距離揚州城那可是十萬八千裏。我與你說,揚州美女如雲,你可知那上官婉兒和趙飛燕便都是出自揚州——”

謝止礿並不關心揚州有哪些美女,隻是問道:“潮陽縣有哪些吃食?”

“粉桃餅,據說那蘭芳寺前賣的粉桃餅最為靈驗。外表似粉色蟠桃,裏麵包著糯米,吃起來鮮香四溢。”

“靈驗?”謝止礿敏銳捕捉到這個詞兒,第一次聽說吃食能用靈驗形容的。

“潮陽人家家戶戶都愛用這玩意兒祭拜祖先,求功名利祿,求幸福安康。據說其中呢是蘭芳寺的僧人做的粉桃餅最為靈驗。”

謝止礿:“那咱們就先去這蘭芳寺瞅瞅唄。”

一直閉目養神的宋弇開口道:“一群道士去寺廟,是去踢館還是遊山玩水呐,也不怕被人打出門。”

謝止礿覺得有些道理,隻好道:“那咱們還是幹正事吧,你說師父的神偶要用那什麽五百年的榕樹枝幹製成,那這棵樹在哪?”

薛蘊之嘖道:“我當然是先顧全大局!這榕樹自然在賣這粉桃餅的蘭芳寺裏,還被他們供為神樹哩。買餅隻是順便,砍那樹的枝幹才是正事。”

“……”謝止礿覺得有些頭暈,既是被馬車晃的,也是被他嚇的。這棵樹既然是人寺廟的鎮廟之樹,哪肯被他們幾個隨隨便便砍了。看來宋弇說得不錯,他們確實是踢館來的。

果真就聽宋弇陰陽怪氣道:“老神棍死前要用最清亮的山泉水泡最新最嫩的西湖龍井,死後還得用百年的大榕樹,屬實從一而終。”

薛蘊之拍著大腿道:“甭怕!咱們不是有宋弇在麽,懿王殿下這名頭亮出來,這寺廟的老和尚們可不就是兩股戰戰,捧著榕樹枝幹跪求著我們收下麽。”

“妙啊,這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嗎?”謝止礿眼睛亮了亮,絲毫不介意給自己安上“雞犬”的名號。

宋弇涼涼道:“王爺是不可以隨意離開封地的。”

薛蘊之愣道:“那,您這算是微服私訪?”

謝止礿希望破滅,哀嚎道:“三個不能見光的逃犯,要去砍人家百年老樹。我不知是以前的罪過大一點,還是現在這罪過大一點。”

薛蘊之愣了愣,仔細考慮道:“我覺得,以我罪臣之子的身份,還是偷砍神樹罪名小些。”

謝止礿:“呃,跟謀殺先帝和砍殺官兵比起來,也確實偷砍神樹罪名小些。”

宋弇無語:“你們別急著攬下這砍神樹的罪名,一旦被官府抓到那肯定是新仇舊恨一起算。不如你們先摸摸脖子上有幾個腦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