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止礿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因為他是被殺喊聲吵醒的。

他拖著疲累的身軀,一推開門,便見著觸目驚心的一幕。

原本鬱鬱蔥蔥,靈氣綿蘊的天機觀已是火光滔天。池塘裏的錦鯉肚皮翻了過來,荷花荷葉也被燒得幹幹淨淨。就連那棵百年的菩提樹都被大火燒得隻剩黑漆漆的枝幹,一碰即碎。

地上屍橫遍野,橫七豎八地躺著大梁的官兵和天機觀的道士們。

謝止礿魂不守舍地走著,就看到渾身泛著黑氣的宋弇,將最後一位官兵狠狠斬殺。

“宋弇!”

宋弇似是被這聲叫喊喚回了些神識,滿臉血痕地看著他。

“你瘋了?!”因這稀薄的靈力,謝止礿抓著劍都十分費力。

“我……一回來便看到師弟他們死了,都死了。”宋弇呆呆地看他,眼睛毫無光彩。

“你是大梁的皇子,你為什麽要殺官兵?”

“都殺了,都殺了……”

謝止礿悲痛地閉上眼,又聽聞外麵官兵的叫喊,當機立斷,竟是拿著引魂劍便往宋弇胸口狠狠一刺。

劍尖入肉,謝止礿的心便也跟著被刺了下。

他將自己最後的靈力通過引魂劍全部透支給宋弇,硬生生將他顛倒的神魂扭轉過來。

援救的官兵終於趕到,自然也見到宋弇被謝止礿狠捅一劍。

“六殿下!”

宋弇神智逐漸清明,卻見到謝止礿的劍插在他胸膛上,半句話未說,隻能錯愕地看著對方逃跑的背影。

見他逃遠,宋弇便癱坐在地上,“嘩”地嘔出大口鮮血。

“追!不要讓他跑了!”

謝止礿將官兵的叫喊聲甩在身後,躲藏至謝似道閉關的洞穴。抱著魂瓶就陷入了休眠狀態。

這一晃,竟過去了兩年。

謝止礿回憶結束,看著舊病複發的宋弇,深深地歎了口氣。

往事恩恩怨怨,剪不斷,理還亂。

祭壇的風暴停了,謝止礿走過去,將手貼在宋弇被他刺過的胸口,緩緩用靈氣將他神魂擺正。

“讓你叫我師兄你從來不叫,卻每回都是我給你擦屁股。”

宋弇漸漸不抖了,攥著謝止礿冰涼的手道:“你我同歲,叫什麽師兄。”

謝止礿輕笑:“我沒力氣了,你接著我吧。”說完便眼睛一閉,直直地就往宋弇的懷裏倒。

沈莘在這集市口張望許久,終於等到二人從幻境出來。

天知道宋弇對這裏的牆壁做了什麽,老鼠嫁女圖被劃得麵目全非,磚塊碎了一地。

沈莘看宋弇打橫抱著謝止礿,於是貼心道:“懿王殿下,要不我找個人背一下謝公子吧。”

“不用。”

“現在天亮了,這裏人來人往的。”

“有什麽關係?”

沈莘緘默不言,隻得引著宋弇往沈府走去。

沈府經商,雖比不得做官,在當地也算大門大戶。沈莘將二人引進內院,正巧遇上往外走的沈父。

沈父觀宋弇衣著考究,氣度不凡,卻抱著個穿著嫁衣的人,看著著實有些怪異。於是朝沈莘問道:“這位是?”

“噢,這位是新封至益州的懿王殿下,呃,至於這位……”

“這位是我內人,受了些風寒。”宋弇道。

沈父大驚,當即行了個大禮,然後命仆役將懿王引至客房,並詢問是否要請大夫過來看看。

“不用。”宋弇頓了頓,“記得今晚關好門窗,縫隙用紙或石灰填埋好。無論聽到什麽動靜都不要出來。”

沈父麵露迷茫,倒是沈莘連連稱是,借著要回房看他姐姐的名義,推搡著他的父親便走了。

等謝止礿醒來已是晚上,他猛地從**彈起,還未反應過來身在何處,就對著在燭火下閑閑看書的宋弇道:“那巨鼠在哪兒?師父的二魂還在它身上呢。”

宋弇抬眼看了放於桌上的老鼠嫁女圖:“遲早會來,急什麽?”

那巨鼠自宋弇劈開幻境後便逃之夭夭。如今想要恢複靈力,就必須得再找個幻境入口。藏於床鋪底下的那副老鼠嫁女圖他是想也得拿,不想也得拿。

透著燭光,謝止礿見宋弇脖頸後還掛著根紅繩,於是手賤地撩了一下。

宋弇立刻像蹦起的螞蚱:“你這是做甚?!”

“呃,我看你還掛著紅繩,想看看還是不是原來的那根。”

“這是我母妃送的瑪瑙石,我自然不會換。”

“噢。”謝止礿悶悶地應了一聲,又道,“你還在怨我麽?”

這事不提也罷,一提宋弇便火上心頭:“你覺得呢,你覺得我在怨你嗎,怨你什麽?”

“怨我捅你一劍。”

“不對。”

謝止礿納悶,除了這事兒他們之間還能有什麽過節?

宋弇氣得牙癢癢,隻是恨恨地盯著他。

謝止礿又突然想到什麽,語氣嚴肅道:“你下次萬萬不可在外人麵前說咱們之間的關係。”

宋弇一副活見鬼的表情:“我們什麽關係?謝止礿,你睡完人就跑,竟還翻臉不認?!”

“我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吧,就連這師兄弟的關係,最好也不要與人提及。”謝止礿垂眸,“我如今是罪人,你貴為王爺,還是不要與我扯上關係的好。”

“好,好,好!”宋弇急火攻心,連說三個好,然後從行囊裏抽出把劍,“啪”地便拍於桌上。

謝止礿一下便認出這是他之前插在宋弇胸口的引魂劍——魂歸。

與宋弇的滅靈正好一對,相輔相成,陰陽相克。

隻聽宋弇道:“想要回這把劍麽?”

謝止礿瘋狂點頭。

宋弇冷笑:“五十萬兩白銀,一分不少。”

“……”

宋弇就知他還不起,心想把他拴在身邊還不容易。

“或者你以身……”

“我會還你的,”謝止礿認真道,“你先租借我吧。”

宋弇氣笑了:“你每日付我幾錢?”

“一兩。”謝止礿算了算,倘若他多出去做幾場法事,扣除平日吃穿用度後,這是他能付的最高價錢。

“你可真會做買賣,你是想賒我五十萬天是吧。”

宋弇話音剛落,就見燭火微搖,窗外黑影閃過,桌上的茶碗都抖了抖。

謝止礿眼疾手快,立刻將魂歸一抽,緊緊抱於胸側。宋弇拍桌,滅靈未出鞘,卻被抵於謝止礿脖頸前方。

宋弇淡淡道:“一兩銀子呢?”

謝止礿咧嘴一笑,對著宋弇臉頰親了一口,“今天先拿這抵著吧。”

說完便縱深一躍,沿著黑影的方向,拎著魂歸就跑。

宋弇氣極,隻恨這謝止礿隻撩又不負責,紅著耳朵便抄著桌上的老鼠嫁女圖也出了房門。

夜深人靜,眾人皆已睡了。諾大的沈府隻有走廊上的燈籠亮著。

謝止礿看著這肥碩的身軀,除了那馬縣令還有誰。

馬縣令也不知怎麽潛入的沈府,一身烏黑夜行衣緊緊的包裹著肥胖的身軀,顯得十分滑稽。

謝止礿叫喊道:“別跑!”

那馬縣令聽到後麵有人追趕,腿動得更快,七歪八扭地拐到回型走廊,將旁邊的假山盆栽能推的皆推了下來。

謝止礿一路蹦跳閃過,隻覺這馬縣令滑溜得像個泥鰍。

同一時間,宋弇拿著這老鼠嫁女圖於院中站著,隻聽背後似有輕微異響,猛地轉身就見一黑影從背後偷襲。

宋弇偏身一躲,將手上的畫卷舉過於頭頂。那黑影倏地又鑽回地麵,油滑地隱匿在暗處不敢行動。

宋弇嘲諷道:“你調虎離山不就是為了拿這卷軸麽,怎麽龜縮在地麵不敢來搶?”

那巨鼠陰惻惻道:“你也不敢殺我!”

因自己與謝似道的二魂綁著,就憑這一點,宋弇就不敢拿滅靈直接剿了他。

“那你覺得我為何要站在這傻傻的等你來拿?”

宋弇掏出一張符,將其放在畫卷上方,輕輕晃了晃,黃符便燃起了一小陣煙。

“這是張火符,隻要我再稍微動動,這卷軸便可同這黃符一同化為灰燼。”

巨鼠發出怪異又刺耳的尖叫聲:“你敢!”然後便嗖地從地麵鑽出,磨礪著爪子,劈頭蓋臉地就朝宋弇襲來。

且說那馬縣令被謝止礿窮追不舍,肥胖的身子倚靠在圍欄上,已是氣喘籲籲。謝止礿越過馬縣令製造的最後一個障礙,一把就拎住他夜行衣的領子。

“我師父的二魂是誰給予你的?”

“什麽二魂三魂,我不知道!我都說了,是一個道士!他將這副圖給予我,讓我將圖樣一模一樣地刻於集市的外牆,鼠仙便會來找我。”

“你胡說!當今聖上最厭惡道士之流,有真本事的早已死的死,逃的逃,你又是哪裏碰到的?”

“真的,我沒扯謊。”

謝止礿見這馬縣令還不老實,於是將他領子一放。將引魂劍對著他指了指。

引魂劍“叮”地爆發出藍色光亮,就見馬武渾身抽了抽,然後一動不動,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然後那虛虛的半透明身影便飄了出來。

馬縣令看著自己的肉身就這麽躺在地上,嚇得兩股戰戰,立刻跪下哀求道:“仙人,謝仙人,你別拿我開玩笑了。”

謝止礿卻不聽,好玩似的拿劍將馬縣令的魂引到左邊,又移到右邊。

隻可惜,如果是以前,他還可將魂魄變狗變豬,再嚇他一下。

於是他再次問道:“那道士長什麽模樣?”

“我不記得了。”馬縣令焦急地擦著汗,不知為何怎麽也想不起那道士的麵孔,“仙人,我真不記得了,我定是得了失心瘋罷。”

謝止礿見這馬縣令確實是不知道,於是將其魂又還了回去,還未等他動彈,便又是五花大綁著送到庭院。

宋弇見謝止礿將馬縣令綁了過來,也不再與這老鼠糾纏,一個矮身躲過攻擊,接著從懷中掏出定身符,麻利地貼於這巨鼠腦袋。

巨鼠動也不動。

謝止礿高興道:“我這就把師父的二魂給剝離出來。”

誰知那巨鼠聽到謝止礿的話,竟硬生生地突破桎梏,又變為黑影,“嗖”地一聲便朝馬縣令奔去。

馬縣令被綁著,看到這如蛇遊般的黑影,亂瞪著腿嚎叫道:“你不要過來啊!”

話已遲了,這黑影兩三口便將馬縣令的影子吞噬殆盡。馬縣令白眼一翻,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謝止礿奇道:“死了?”

“……沒有。”滅靈出鞘,宋弇將謝止礿護在身後。

隻見這馬縣令直挺挺地站了起來,巨大的老鼠影子投射在地上。

被老鼠附身後的馬縣令雙眼皆為眼白,肚子也如吹氣般鼓起來。夜行衣刺啦一聲崩開,看著倒真像是懷胎十月。

他詭異地扭動著脖子,雙手蜷縮著放在胸前,活脫脫一隻人型老鼠。

謝止礿看著這奇狀喃喃道:“這馬武怕是死也沒想到,最後這送子,送他自個兒肚子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