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縣令被巨鼠附身,又大著個肚子,在清冷月光下顯得怪誕可怖。
隻見他“吱吱吱”叫了幾聲,腳在地上往後摩擦幾下,立刻如離弦的箭般竄出,張著血盆大口就要咬人。
宋弇拿劍抵著馬縣令的嘴,卻被對方嘴巴裏的惡臭熏得眉頭緊皺。於是他屏著呼吸問道:“你就不能直接將師父的魂給剝出來麽?”
謝止礿也被馬縣令的臭嘴熏得頭昏腦脹,退避三舍道:“你先把他定住,我現在靈力太弱,得耗費些時間來做。”
“你們當我死的嗎?!”被無視的馬縣令狂怒,迅速拉開距離,在這庭院裏亂竄起來。因移動速度很快,身體竟然出現了幻影。
宋弇立刻掏出五張定身符,積攢著靈力將黃符懸於空中,張張黃符崩著勁,蓄勢待發。
一張定身符不夠,那就五張疊加,就不信治不住他。
謝止礿將魂瓶放於麵前,滾滾靈力注入引魂劍中,魂瓶裏的生魂也倏地亮起淡藍色的光輝。
馬縣令狂吼,口水自嘴角流下,影子身形暴漲數倍,指甲毛發“砰”地飛長,狂亂間就要發動攻擊。
他現在被老鼠附身,身形比常人快出太多。兩張定身符飛出,皆被他左右輕避,靈巧躲過。三張定身符又斜著迎麵擊來,馬武冷笑,身形一矮,眼看又要落空。
電光火石間,隻聽清脆而又響亮的一聲“哢噠”,馬武以頭搶地,“砰”地一聲嗑在地上。然後抱著右腳就“哎喲哎喲”地叫起來。
謝止礿:“……”
宋弇:“……”
黃符象征性地飄到馬武頭上,待貼上腦門後,他就連打滾都打不動了。
到底肉體凡胎,更何況這馬縣令平時養尊處優,喝水吃飯都有人服侍,哪裏經得起這番折騰。
謝止礿趕緊貼近馬武,將引魂劍對準其影子,就要將巨鼠魂魄強行剝離。
巨鼠果真有幾分靈力在,死死扒拉著馬武的肉身不動。他龜縮在馬武肚子裏,抓著他的五髒六腑。兩大拉力牽扯下,這馬武的肚子漲得就如臨盆般,肚皮薄到能看到青紫色的經脈。
謝止礿咬緊牙關,額頭滑落虛汗。
猛然間,就看那魂瓶劇烈抖動,謝似道的生魂爆發出異常明亮的光,整個庭院即刻亮如白晝。
就聽一聲如爆竹般的振聾發聵的爆炸聲,白光自馬武天靈蓋上竄出,嗖地就鑽進了裝有謝似道生魂的瓶子。
馬縣令的肚子癟了下去,影子也不再是方才那二人高的巨鼠模樣,變成了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普通老鼠形狀。
謝止礿隻覺一股清冽的氣從引魂劍上傳來,從手掌一直蔓延至胳膊再流淌至全身。
靈氣竟然恢複了些!
到底招引的是個大魂,對靈力修煉有所裨益。
“師父果然還是師父,神魂穩固,分開這麽久還能有如此大的吸力。”謝止礿感慨道。
宋弇看向蜷縮在地上的馬縣令,用滅靈當空一劃,這老鼠的魂便消散盡了。
馬武如歎氣般舒了口氣,腦袋一歪,就這麽去了。
謝止礿看著地麵一片狼藉,問道:“這馬武怎麽辦?還有這亂七八糟的院子……”
宋弇轉身:“你收拾吧,我要歇息了。”
“……”謝止礿自然也是不會收拾的,打著哈欠也回了房間。
回房後,謝止礿終於又做了個夢。
以他們道家口口相傳的說法,做夢是神魂不穩的緣故。魂魄離體,自由徜徉於人世間,便是做夢的內容。
而他們神魂師日日修煉,神魂穩固,是很難做夢的,除非有人給他們托夢。
第一個夢,是他耗費所有靈氣,在洞穴中抱著謝似道的魂魄休眠時,謝似道托給他的。
夢裏的謝似道隻有聲音,不見形體。
謝似道說自己修煉太久,神魂之術使用過多,魂魄不似常人那般容易消散。怕附身於其他生物,或被惡人所用,致使生靈塗炭。
希望謝止礿能將自己的神魂集齊,並淨化幹淨,好讓他走得幹幹淨淨。
謝止礿大哭:“我給你找個殼子,你就住進那殼子裏吧。你陽壽未盡,不該走的。”
謝似道未回,僅一縷生魂支撐不了他多久。
然後這夢便陷入了黑暗。
如今的第二個夢,依舊是一片白茫茫的虛無混沌。夢裏的謝似道終於有了實體,等他摸著胡子轉過身來時,謝止礿直接飆出熱淚。
謝止礿衝向謝似道,抱著他的腰狂哭:“師父,你回來啦?”
謝似道歎息似的摸了摸謝止礿的頭:“好徒兒,你把為師勒到了。”
謝止礿:“……”
謝似道這回倒是沒有上次那麽急著布置任務,隻是耐心地坐了下來,與謝止礿寒暄道:“礿兒啊,你最近怎麽樣,宋弇怎麽樣,師弟們怎麽樣啦?”
謝止礿一臉歉疚:“師弟們皆被梁景帝給殺了,我……沒能救他們。宋弇,我也與他二年未見,最近才見著的。”
謝似道凝視謝止礿半晌,幽幽歎道:“罷了,命中自有定數。”
謝止礿還是不忍,眼睛通紅:“師父,我定會找到陷害你的人,為你和師弟們報仇。”
誰知謝似道隻是搖了搖頭,悲憫地看著他:“傻孩子,我老誇你魂魄純淨穩固。可是你不能隻悶頭琢磨修行的事情,卻不食人間煙火呐。”
謝止礿不解。
謝似道又說:“你隻知當今皇帝因我‘謀害’先帝,而殺了天機觀眾人。那你知道即使沒有這一出,先帝崩,我們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裏嗎?”
“秦皇焚書坑儒,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位統治者的治國理念與手腕不同,需要的臣子也不相同。”
謝止礿歪頭。曉螢蒸嚦
謝似道見他是個榆木腦袋,也懶得與他再說,隻得提點道:“罷了,不與你說這些。我今兒個托夢於你,是想與你說,青城山那兒有我一故人,神偶之術堪稱一絕。你去讓他幫我做個殼子,之後我也方便白天尋你。”
謝止礿高興地點頭。
謝似道覺得這徒弟像隻小狗,什麽喜怒哀樂都擺露在臉上,就差有跟尾巴在身後晃悠。世間汙穢,大多數人生來純淨,後天便被人世汙染得濁了。而謝止礿成長至此還能保持著純淨,實在難得,也怪不得宋弇……
想到這,謝似道咳了一下問道:“你與宋弇,如何了?”
謝止礿大驚,不知道師父為何問這麽個問題,於是斟酌著回答:“挺好?”
謝似道點頭:“弇兒神魂不穩,你還需經常看著他,別讓他情緒大起大落。當初讓你倆事事為伴,也是因為你神魂穩固,能夠拉他一把。”
謝止礿點頭。
謝似道覺得話說得太多,有些口幹舌燥,於是舔了舔下唇又說:“你倆一個純陰之體,一個半陰半陽,雙修之事……”
謝止礿趕緊起身捂住謝似道的嘴,謝似道卻未說完,問道:“為師實在是好奇,你倆到底誰上誰下?”
謝止礿醒了。
也不知是被氣醒的還是被窗外的喊叫聲驚醒的。
他揉著腦袋走出內室,就見宋弇穿戴齊整地倚著門,陽光落滿全身。
宋弇打量著他:“一身中衣,成何體統。”
謝止礿還沉浸在謝似道方才的問題裏,如今看到宋弇更覺有些不知所措。於是尷尬地瞥開眼,小聲地說:“又不打緊。”
宋弇:“?”
隻聽院落裏又是一陣“哇”地哭喊聲。
沈氏伏在馬武的屍身上,哇哇地哭。旁邊下人看到自家小姐哭成這樣,也跟著抹淚,一邊哭一邊還安慰道:“小姐,節哀啊。你身子才好,可別又哭壞了。”
沈父聽著動靜趕過來,看到馬武屍體也為之一振。
謝止礿:“……”
太熱鬧了。
還是乖乖去換上外裝吧。
但一回到裏屋,看到衣架上擺著的衣服他便傻眼了。
怎麽隻有這身湖綠色的襦裙?旁邊甚至還貼心地擺著妝奩,裏頭躺著一支翠綠簪子,看這水頭就知價格不菲。
他衝外頭的宋弇喊了一聲:“怎麽都是女子的衣物?”
宋弇挑起一抹輕笑:“昨日我誆他們你是我內人。”
“……”
你狠。
他原先的外衣留在了老鼠洞。湖綠色的襦裙和紅色濕透的嫁衣,兩堆糞便裏非要選一,那還是這湖綠色的襦裙吧。
謝止礿穿上襦裙,頭發用碧玉簪子束成馬尾,就這麽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倘若還要再紮婦人發髻,不如殺了他。
外頭已熱鬧過一圈,那沈氏也哭不動了,隻是啜泣著抖著肩膀。
謝止礿打招呼道:“諸位昨晚睡得可好?”
沈氏、沈父、沈莘和一眾下人齊刷刷地頂著青黑的眼圈看向謝止礿。
“……”看來是不太好。
宋弇在一旁道:“昨晚除祟聲大了些,擾了大家清夢,實在抱歉。”
沈父忙道:“誒,王爺哪裏的話。王爺與王妃屈尊降貴地親自為草民除妖,實乃祖上積德。”
謝止礿忽視了王妃的稱呼,安慰沈氏道:“馬武並非良人,如今他去了,也不一定是樁壞事,你自可另謀夫婿。”
誰知沈氏聽了這話,立刻從地上站起來,不知從哪裏莽出的一股勁,就要往柱子撞。
眾人攔的攔,喊的喊,又是一陣熱鬧。
沈氏被人拉扯回來,哭喊道:“老爺去了,我也不活了。馬家一下便少了三人,旁人不知要怎麽嚼我舌根呢。”
謝止礿未想到這一層麵,幹脆地閉上了嘴。
隻覺有股悲涼之意竄上心頭。
宋弇見謝止礿嘴巴緊抿,拍了拍他的肩,神色晦暗地說:“人的痛苦源自其本身所思所想。他人若想不明白,便算了吧。”